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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冬至饮(十五) ...

  •   半晌,望着居高临下的路千河,司徒善眼睛充满血丝:“你到底从哪儿看出来的?”

      “司徒,若我说,我一直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个理由,你可以接受吗?”

      路千河道:“如果前夜,你对师父说的话是真心话,那她失踪时,你不可能是这个反应。所以从一开始,你就露了马脚。”

      “怎么说呢,你的反应……像是提前知道了结果似的。而且师父失踪的时机太蹊跷了,无法解释。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没有和那位毕掣将军开战的理由,我并不认为她是沉不住气的人。对此,我只想到一种可能,就是你前夜离开后……出现在了白虎营附近,才导致第二天她要找白虎营的人算账。”

      司徒善:“……”

      又是这样……路千河每次都是这样,仿佛每一个人都是理所当然、在他计算之中一样。

      司徒善轻笑道:“原来如此,我的演技的确不太逼真,跟某些人比的确差远了。”

      “……”路千河不理会对方言语中的讥讽,语气甚至有些哀伤,“司徒,如果你知道什么,现在说还来得及。”

      “哼……”司徒善打算无视他假惺惺的好意。然而下一秒,他怔住了。

      那一天,他浑身刺挠,痛苦和怀疑都写在明面上。可对面那个让他产生怀疑种子的对象竟然第一次用一种和解的姿态蹲下、对自己伸出手,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坦荡。

      “操……”他几乎被那眼神击溃了。

      自从开始学会怀疑,他便想象过无数种与真实决裂的方式。司徒善至始至终认为,自己面对满身谎言的路千河有绝对立场上的优势,然而他怎么也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场景。

      原来路千河……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一段时间后,司徒善眼中冒着红血丝,道:“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被骗了,被程昴星骗了。”

      前夜,司徒善和项真不欢而散后,脑海中出现的竟然是酒宴结束时,程昴星临别时的寄语。

      “请问你——一个被选中的傀儡、人质,现在有真心实意的实力吗?”

      那夜,司徒善成了个无处安放位置的幽魂,只能等待漫长的黑夜将自身吞噬。一切都被那个瘟神说中了,那些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再无反悔的机会。不知过了多久,他飘荡到了白虎营所在的楼层。

      “看样子,你有些失望呢。”程昴星显然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司徒善终于回过神来,说自己走错路了。

      这时,程昴星又开口了:“预见谎言后,人们还想要知道所谓真实吗?”

      “真实……?”

      “你不想知道,他们的真正意图吗?”

      司徒善被说动了。他虽不知何为真实,但却十分清楚,自己无法再忍受现状。

      第二天狩猎,程昴星让他在山崖处等候佳音,结果却只等来了一只丢了魂乱撞的里狸,以及跟随而来的山洪。

      大概传说有其自圆其说的合理性,这种承载着好运的神奇精怪出现时往往会伴随一定的危险,司徒善从险境中逃生,逃到安全区后望见了圣上返程的巡猎队,还抓住了那只里狸成了进献的功臣。紧接着,他听见了项真失踪的消息。

      不对,程昴星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他不是只说……?

      这时,他脑海中出现了山洪前、悬崖间的银光。冥冥之中,一个危险的信号对上了。

      但面对滴水不漏的程昴星,司徒善无从找到询问的机会。所以和路千河、王思源对话时,司徒善才会表现得如此反常。

      “所以,你知道师父和毕掣将军发生了争斗?你觉得通过观察这场争斗,你就能知道师父心中所想?却没想过,自己的行为反而成了造成争斗的导火索?”

      “是。”

      “不,司徒,你在说谎。”路千河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还能是什么?”

      “你怀疑的对象只是师父吗?司徒,你最近一直防备我,也是因为程昴星说了什么吗?”

      司徒善再次感受到了挫败,路千河竟然连他这层心思都察觉了,“操——”

      他当然不可能被程昴星一句话打动,他怎么可能会对那种人产生信任?倒不如说,他之所以犹疑地听从程昴星的指示,只是因为……程昴星并不是最初播下怀疑种子的人。那个人,只是刚好将他的怀疑验证了而已。

      验证的过程也很简单:帮充满愤懑不解的司徒善答疑解惑,回答一些在直觉上充满困惑的事情。比如——关于那个最初让他产生困惑、行为举止谜团一样的路千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对……当然不止如此。”眼见事情败露,司徒善干脆承认道,“千鸟人是什么?可以寻找同属性灵气的异族阵法是什么?在真州时,我又是如何使出师父那一招的?为什么之后又使不出来了?这些你有解释过吗……路师弟?”

      路千河眼睛闪烁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被司徒善打断了。

      “嘘,我来替你说。让我想想,你——加入仙门是为了修炼武艺,向月凉人复仇?项真……呵,那个女人看出了这点,所以你们一拍即合?至于乔兄,我就更看不明白了。哈,搞了半天,你们……你们都是有远大理想的人,只有我是囫囵入了仙门的糊涂蛋?凭什么啊?凭什么老子要像个傻逼一样陪你们演戏,被你们耍的团团转?你们跟程昴星又有什么区别?”

      “小路,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重新面对身边的所有人?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为什么,即使到了这个地步,我却还是……”他苦笑道,“我该拿项真、拿飞星剑派怎么办?”

      路千河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往的举动让司徒善产生了压力,那些压力没有及时缓解,才让程昴星钻了空子,造成了如今司徒善的紊乱:“司徒,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你说啊。”

      “……”

      糟糕……路千河心想。面对司徒善的崩溃,他竟然开始尝试解释。可是,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在这世上,驱使人产生行动的向来全是利益。这一点,自西境来、只为挣一条生路活下去的路千河无比清楚,所以才能轻易斩断与他人建立的联结。即使再次面对杀死七叔和骨头的程昴星,也依旧能保持冷静——因为自己已深入大周境内,那么面对月凉的威胁,白虎营便是友不是敌。

      除非,白虎营压根不想给飞星一点机会——如果这时候飞星内部分崩离析,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今,感到自己深陷迷局的路千河清楚解释无用——被误解是常态,他无法替项真辩白,更无法说清如今的程昴星是何居心。但这一次,他竟然听懂了司徒善的质疑和崩溃,内心产生了动摇,并扪心自问:在一次一次的“背叛”后,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半晌,等不到路千河解释的司徒善低下头,趁乱摸到了陷入地板的“无忌”:“你今天不能说出让我满意的答案,我保证会让这里……”

      “司徒,无论你怎么恨我都没有关系。但我还是要说,大敌当前,飞星剑派不能没有项真。”

      “不准扯开话题!”提起项真,司徒善怒气更盛,“她的账我会自己找她算!今日只算你的。”

      “无忌”被拔出,剑光近在咫尺。

      不知为何,号称再也没有使出过那一招的司徒善,此刻手中的剑突然有了斩尽尘嚣的气势。

      路千河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司徒善此举并不是起了杀心,他是想要将这里的动静闹大,惊动白虎营乃至皇帝,最终让所有人都没有“退场”的余地——这种同归于尽的做法显然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当啷——”

      “无名”的剑鞘抵挡了住汹涌而来的杀意:“生魂铃……我当时答应加入飞星剑派的条件之一是生魂铃。”

      司徒善的动作倏地停顿。他想起了真州,郝珍珠和雷煊的那场争斗。

      路千河:“就是我们在真州泉眼里见到的那道绿光,当时被卷入泉眼的郝珍珠夺走了。”

      司徒善眼神警觉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我们接近泉眼?”

      “生魂铃确实是千鸟的圣物,但它只是我的目标之一,千鸟人的冤魂被困在了一处被遗忘的遗址,只有生魂铃的力量远远不够将大家的灵魂安葬。为此,我还需要借助泉眼的力量。但当时真州那座泉眼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从外部是很难进入的,还有可能将你们置于危险之中。”

      司徒善:“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了。怎么,听你的意思……你不是来复仇的?”

      “你就当我是吧。”路千河眼神黯了黯,“还有一点,生魂铃的线索是师父提供给我的,但我总隐隐觉得,这是她对我的一种试探。如果我当时冒险将生魂铃带回飞星,师父她……便再也不会信任我。所以我禀报生魂铃弄丢了,但事实上,它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司徒善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说乔……”

      “嘘。”路千河拦住司徒善,余光向四周探了探,“司徒,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你担心的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我向你保证。”

      司徒善叹了口气:“好,我就暂且信你这一回。”

      司徒善走后,路千河屋中的窗棂依旧没有阖上,无形的风不止,寒意灌入了地板上的窟窿,连带着袖口也随着摆动,原本被收好的纸鹤形状的“机关鸟”掉落在了窟窿的边缘。

      路千河终于想起来回复乔相宜的留言——

      “今年春分,我曾给你写过一封信。”

      这封“留言”送达时,另一端“机关鸟”的主人并没有立刻回复。

      白露谷,夕朗山后山的一座黑漆山洞内,它的主人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

      半空,一个球形的影子,正试图包裹着什么东西,然而里面的东西却不安分地冲撞,将影子撕扯开了裂隙。

      “滋啦——”

      半空中的球形炸裂开来,里面的东西露出了熊熊的火光——原来是一盏正在燃烧的油灯。

      与此同时,趁爆炸逃窜的几簇黑影,钻入了角落——垫在石头下的一枚纸人里。

      在油灯的光照下,原本空无一物的纸面上顿时多了几个鬼画符的墨汁,边缘还溅了几滴油星。

      纸人像活过来般扭了扭,随即又扭到另一块更大的石壁后面,被一只手拈了起来。小纸人顿时汗如雨下,然而那只手的主人浑然不觉,将纸人重新扳向油灯的方向。

      “对不住了,师父。”石壁上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白露谷现在危在旦夕,师兄说,邀请您亲自出山……”

      “咯咯咯……放肆,老朽何时收过你这个多出来的徒弟?”油灯里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曲晏清要杀我,让他自己来!派你个送死鬼前来,算什么本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师父,我可是在您的塑像前嗑过响头的——您可不能不认账啊。”

      “滋啦——”飞溅的油星直接钉进了方才声源的方向。

      然而,那里再也没什么手,也没什么人影,只有一排扭动的纸人被风吹起,四散在了角落里。

      “咯咯咯……放肆!”

      油灯开始高速旋转,灯芯中的火光烧的更旺了,方才还是“零星小雨”,眨眼成了“瓢泼大雨”,整个山洞顿时成了熔岩炼炉。

      几个离光源较近的纸人再次被吓得汗如雨下,蒸发在了油灯的攻势下,只余地上一滩墨印。与此同时,又一缕罡风袭来,将油灯泼的四面八方的攻势……吹歪了。

      被灯油岩浆炙烤的纸人们如看到救星般开始疯狂游走,一只落在队尾的纸人掉了“行囊”。只听“滋啦——”一声,滚烫的地面上留下一滩折扇形状的墨影。

      丢行囊的纸人吓了一大跳,“咕——”得一声大哭出来,引得其他逃窜的纸人频频回首,注意到了地面上的阴影。

      “咕叽咕叽——”

      (快看,那片阴影地好像不会燃烧欸——)

      纸人们像是发现了解暑地,方才还穷途末路的纸人们重新在墨痕处汇聚,将“折扇”形状的墨汁吸入了肚子里,膨胀开来。

      不一会儿,空中悬浮了几把墨色的“折扇”,几把“折扇”拼凑在一起,在这被岩浆炙烤的空间形成了一道漆黑的“扇形”屏障。

      “咯咯咯……原来藏在那里吗?”

      油灯注意到了这片阴影地,不由分说向“扇面”发起攻击。

      在一轮又一轮的猛烈攻势下,浮在空中的“扇面”边缘出现了烧焦的痕迹,随即跌入了火热的岩浆中,噗嗤……消失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冬至饮(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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