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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冬至饮(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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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泠群岛,主岛寻芳岛。乌云密布,雷声低鸣。
岛上,飞星剑派女弟子们脸色就跟盘桓在寻芳岛上空的乌云一样阴霾——自那几位来自杏花洲的项真的亲传弟子来到本岛后,这里的天空便再也没放晴。
寻芳岛的某间室内,前来拜谒鸿晖的路千河三人站立良久、忐忑不安。
生怕掌门师伯没听清汇报细节,路千河刻意将说话的声音放大了一点,却收效甚微——这个房间无法大声说话。
不同于项真房间“家徒四壁”的装修风格,鸿晖的屋子里到处都是鲜艳易燃的纺织物,以及满地随意丢弃燃尽的香烛。
柔软的帷幔挂满厚重的墙壁,使得声音未经传播便被满屋的纺织物削弱,所有的声音都被维持在了一个限定的阈值内,直至消失在房间主人脚边……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盆中,
鸿晖身着寝衣,柔软质地的丝绸连同长发一齐垂坠在地毯上——她拥有着一头浅得有些发灰的、波浪般的长发。
此刻,她整个人正深陷在温暖的大氅里,与四周深色的背景格格不入。而相配那头显眼的浅灰长发的,是浅金色的眉毛,和一副清淡的有些普通的五官。
彼时,路千河已经对鸿晖汇报完了荣熹交代的所有信息,鸿晖却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没动弹过。卧室的主人睁着那双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睫毛的双眼,也不知道是在听还是没在听。
时间漫长地让人窒息,司徒善递眼色道:“师弟,要不还是我再说一遍吧。”
“不用……”路千河摇了摇头,“掌门师伯应该听清楚了。”
话音刚落,方才还在“走神”的掌门师伯眉头动了动。
“啊——”
与此同时,半天没敢说话的王思源拔剑跳了起来,躲到了司徒善身后,“啊,有鬼啊——”
“怎么了?”司徒善不耐烦道,“哪里有鬼?”
“她……她刚才——”王思源紧紧攥着司徒善的袖子,警戒地转向鸿晖的方向,“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实在是……”
实在是……因为第一次面见自己一直憧憬的飞星剑派掌门太过激动,所以才多看了几眼。
司徒善:“没事瞎叫唤什么……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哦?”沉闷的屋内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
王思源还来不及惊呼,就感觉到一道锋利的目光盯上了自己。那双眼睛眼尾挂满了斑驳的伤痕,乍一看,整张脸倒像是刺在犯人脸上无法祛除的黥面,模样可怖。
“小姑娘,你看见什么了?”说话的人正是鸿晖,待王思源回首时,眼前出现的只是一张普通寡淡的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王思源正要松一口气时,突然看见那双寡淡的眼睛上又重叠了浓墨重彩的眼睛,这一次,那些血痕更加突出了……她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路千河和司徒善也交换了眼神。
他俩用一种“我没有看错吧”的眼神稳住了王思源,也正因如此,王女侠这回没来得及花容失色,便被一种巨大的宽慰挽留,差点流下也不知是惊吓还是感动的泪水。
“别这么盯着人家看嘛。”那女声由慵懒转为凌厉,“有什么好惊讶的?项真没告诉过你们,我有四只眼睛吗?多出来的那两只眼睛,还是她帮我缝上的。”
这时,房间内,方才还乖乖守在火盆边的一位飞星剑派女修像受到了什么惊吓般,突然跪下了:“对不起!今天是掌门的休沐日,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让他们进来,导致掌门收到惊吓——”
另一位则脸色大变,小声念叨道:“大事不妙,快去请项师叔。”随即,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不对,项师叔已经……”说完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也跟着跪下了。
闻言,鸿晖嘴角却突然染上了一抹冷意:“起来吧,不怪你们。忘了吗?是我跟你们提前说过,关于项真的一切通报都可以优先放行……哪怕今天是休沐日。”
“奴婢该死……”没有人敢起来。
鸿晖喝道:“滚出去!自己去领罚!”
“是……是。多谢掌门宽宏大量,奴婢们感激不尽!”
那两位女修滚出去后,鸿晖的目光重新锁定在了眼前的三人身上。
王思源冷汗直下——飞星剑派竟然是这样的地方吗?这真的是她从小心生向往的飞星剑派吗?传说中的飞星剑派掌门鸿晖,原来是个比男人还要可怕的“四眼怪物”?
“理想破灭”的王思源突然觉得,也许……接下来“领罚”的人就要轮到自己了。
路千河上前一步道:“掌门师伯听清楚了却迟迟不回复,是对方才汇报的内容有什么疑问吗?”
“……”王思源倒吸了一口冷气。
“倒没什么疑问。”鸿晖动了动浅金色的眉头,“只是请你帮我回复那位——飞星剑派已经没有神明了,早就不受黄龙的感召,小小荣熹凭什么敢指使我?”
“……”王思源的汗滴得更快了。
大周王朝一上位就将四大仙门拧成了一股绳的新任君主,此刻在这位嘴里,成了“小小荣熹”!
“以及,我想单独问问你们。”说到这里,鸿晖神色认真道,“项真到底怎么消失的?你们有谁亲眼看见了吗?就凭……程昴星的一面之词?——笑话,白虎营都能指挥断案了,我看四大仙门可以不用干了。”
“没有人亲眼看见,但师父的气息……确实消失在了那座隐秘的泉眼里。”路千河道,“正是因为没人亲眼看见,所以圣上说务必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仙门必须要在朔风门的阴谋得逞前抢占先机,否则……”
话说一半,一缕深蓝色的长绫扼住了路千河的肩头。
“师弟——”
王思源惊呼时,路千河脸上已经被甩了一道红印。紧接着,她也被不知道哪来的长绫甩了一道,摔了一跤。再一回头,身旁的司徒善双腿也被绑住了。
“堂堂……堂堂飞星剑派的掌门,您……竟然这样随意伤人!”方才还一脸惊恐的王思源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嗔怒道:“就算掌门师伯从没把我们这些小辈的性命放在眼里,可……您连师父的性命都不在意吗?”
“别跟我提她!”鸿晖没想到寻芳岛上竟然还有敢回嘴的人,她分明没起身,眼底的凶光已经将人震散了,“哈,看来项真是把你们惯坏了!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鸿晖说话算话,司徒善感觉绑住自己脚的长绫松了松,便立刻扯了王思源向后撤了一步,随即将目光转向路千河,询问接下来怎么办。却看见路千河垂首,对他摇了摇头。
“……”司徒善顿了顿,随即压下心中万千思绪,将王思源拖走,“师伯,我们还会再来的!”
“出去——”
鸿晖的二次怒火准备扫射时,房间里只剩下了路千河。
不知为何,攻击范围缩小后,鸿晖的怒气好像也没先前旺盛了。
“叫你出去没听见吗?还是说……你不怕我?”
路千河没说话。
“叫你回话就好好回,别装哑巴。”
路千河道:“我方才见两位师姐领罚后又过来添了香,所以判断……今日和师伯还有坐下来谈的机会。”
“哦?”鸿晖缓和了片刻,“我想起来了。你……就是被阿真选中的异族人?”
路千河心想:看来方才他的嗅觉没有出错,这房间的香烛都是带镇静效果的——原来鸿晖的“可怕”是字面意思,她是个很容易动怒和暴躁的人,所以作为二把手的项真才是那样互补的圆滑性情。
进屋时他就注意到了,充满易燃物的卧室地毯上,为什么会丢弃了那么多燃尽的香烛?现在想来,可能是在他们三个来之前,鸿晖就提前知道了什么动了怒,所以房间里才会有那么多香烛。
已经生完气的她自然不会对自己的汇报内容再动怒,所以才在汇报时默不作声。而汇报的过程中香烛彻底燃尽,方才他们三个过程中又不知道说错了哪句话触动了掌门师伯的神经,吓得守在火盆旁的那位师姐又一时摸不清鸿晖的态度,忘了及时添香,所以才会自领“受罚”。
而另一位师姐“领罚”前的表现……哦,原来鸿晖动怒时,寻芳岛的弟子通常会寻找项真来解决——这种情况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由此,路千河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也许,鸿晖动怒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白虎营和荣熹下达的指令,而是因为……项真的失踪。
“被诅咒的千鸟一族?”鸿晖无视了自己方才顺手在路千河脸上留下的红印,她睥睨道:“月凉和黎渊的背后是景神,她以为靠几个无主的坐标就能夺得回地脉吗?呵,她还是那么天真。”
“坐标?”路千河并不惊讶鸿晖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一事,他认真道:“冒昧问一句。景神……我倒是知道。但是坐标和黄龙又是什么?”
“哦?”鸿晖抬眉看他:“小子,你凭什么敢这样问我?”
“因为不管您去不去,我都需要了解情报,然后去泉眼里将师父找回来。”
“……”
路千河感觉自己终于成功把话题绕回来了:“掌门师伯,我答应过师父——在她的夙愿没有达成前,我的生命就是赌注。”
“师父曾说过,凡是受到诅咒的人,虽未必能拯救什么,但却能轻易将人拉下水。”他淡淡道,“所以,就算她变成了鬼,我也能将设计陷害她的人同样变成鬼……以回报她对我空许下的承诺。”
这话成功引起了鸿晖的注意,她笑道:“我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项真会选中你了。”
门外,有人听见鸿晖的笑声,顿住了脚步。
元光八年底,大周原本夺下的月凉边境堡寨被地方发动了突袭。
冬至宴饮的风波涉及朔风门的阴谋,荣熹终于下定决心要对月凉发动全面攻势。
与此同时,接到风吹草动的黎渊国派遣使臣,前往位于大周东北部的泾东路,责问大周为何不遵守边境和平协定、行兵戈之势。
腊月,飞星剑派鸿晖与严琛在元京会师、前往巨鹿泉眼。
窗外,夕朗山已是白雪皑皑。乔相宜哈着气,给前两天终于有回音的曲晏清写信。
“月凉蠢蠢欲动、已经在此次开战中触动禁区,侵占不属于他们领域的泉眼;黎渊在遣派使臣质问大周,但实际上大周与月凉的战事跟黎渊的盟约没有丝毫关系,他们明显是在找茬威胁;而新帝荣熹……明显也有报复月凉的野心。”
“那么师兄,我们之前讨论的,关于他们争夺的关键点……你现在找到了吗?”
半个月后,西泠群岛收到通报:已在泉眼里平安找到项真,但毕掣仍不知所踪。
乔相宜没有想到,下一次收到曲晏清回信的时候,已近除夕。然而,比曲晏清回信来得还要早的,是来自元京的消息——
元光八年,除夕夜。三朝老臣司徒彰去世,司徒府当夜挂上白幡。
两天后,杏花洲收到了乔相宜私自夹带在仙门驿站里的信笺。然而,乔相宜没有等到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