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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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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尝酬各州解元于青山梅园,时值小寒,雪映红梅,甚是好看。余一贴身丫鬟,名唤惊鸿,因玲珑小巧擅踏雪起舞而名之。是日,惊鸿赤足舞于大雪纷飞之时,观者皆赏叹有加。唯太平州张扬清眉冷目,视惊鸿之赤足。余疑扬嗜其足,宴将尽时暗使惊鸿近之,窃听其言曰:“吾思何以使卿不冻足而立足。”
今余老之将至,苍颜皓首,常忆旧事,已不知其是真是幻,故随笔记之,莫使其遗。
——谢晚逸著《嘉华旧梦》
三月杨柳依依,春试也已揭榜。张扬再次独占鳌头,满朝为之惊诧,街头货郎小儿皆知其名。
而张扬依旧婉拒一切宴请,尽日里逛书肆写字作画,没人知道时不时在庙门首卖字画的少年就是声名赫赫的张扬。
一辆马车停在张扬的摊位前,跳下来一个贵公子。
谢晚逸瞧了瞧张扬摆出来的字画:“杨兄可能现画?”
“可以,不过稍微贵些。”
“在下姊妹众多,正当青春韶华,想借张兄的丹青妙手录其容颜。”谢晚逸笑道。
“工笔人物画?”张扬挑眉道,“那还得贵些,一幅得一百文。”
“无妨,”谢晚逸浑身散发着一种富贵公子的豪气,“有劳杨兄了。”
“客气客气。”张扬收了摊了上马车,随他到谢府。
谢家不愧是世家贵族,庭院假石参差,花木扶疏。檐廊精致,九曲回环。仆从衣着齐整,恭顺有礼。
张扬本以为她来画个画儿就完事了,没想到谢家老太太听说是连中二元的张扬来了,赶忙设宴接待,声势隆重,让张扬受宠若惊。
谢老太太知道谢晚逸请张扬来替姊妹作画,将他好一顿训斥:“士人向来清贵,怎可折身为小女子作画,以黄白之物辱之?” 一面说,谢老太太一面抚着张扬的手道:“我家孙儿不知轻重。小公子莫要与他计较。”
这慈爱的场面,好似张扬才是她亲孙儿。
“不敢不敢,谢公子清新俊逸,待人温和有礼,不曾冒犯晚辈。”
“张公子高看了。家里姊妹众多,独他一个男儿郎,打小就跟女儿家厮混,还常疯言疯语,说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嗨,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小子。”谢老太太一说到孙儿就停不下来。
张扬微笑听着,恍然间有种魂穿《红楼》的错觉。
“小公子年方几何啊?”
“晚辈将及十七。”
“哟,这么小啊,”谢老太太惊道,“真是少年才俊哪。”
“哪里哪里,”张扬谦逊道,“不过是运势好罢了。”
谢老太太拉着张扬唠嗑许久,直到午间困倦了才作罢,辞别前硬是要将一块精雕细琢的玉佩赠予张扬,张扬执意不收。
出得前厅,张扬长舒一口气。
“不好意思啊,杨兄。”谢晚逸歉疚道。
“没事,”张扬道,“快引我去作画,我可不想来一趟什么都没赚到。”
谢晚逸愣了愣,笑道:“好。”
张扬作画很快,谢家姊妹往那儿一站,张扬描画几笔便道:“可以走动了。” 谢
家姊妹将张扬团团围住,看她如何从几条线将人物工笔描绘,画得惟妙惟肖。
谢家姊妹:“公子比那宫廷画师画得还要快还要巧。”
张扬边画边道:“姑娘谬赞,雕虫小技而已,不过是画得多,手便熟了。”
待张扬画完,已至日暮。
谢老太太勒令谢晚逸送张扬回客栈,张扬推脱不过,便一起上了马车。
“张兄觉得我姊妹如何?”昏暗摇晃的马车里,谢晚逸问道。
张扬将车帘拉开了些:“某画像而已,并无资格评判令姊妹。”
谢晚逸道:“女子深居闺阁,天真单纯,瞧着真叫人清爽。可不比在名利场蹚浑水的男人,见着只觉得浊臭逼人。”
霞光铺洒,映在张扬脸上,使她的面庞柔和了不少,但那双掩在长睫下的眼眸泛着冷意:“谢公子,知道我为何参加科举吗?”
谢晚逸不明白张扬怎么忽然说这个,他试探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张扬摇摇头,又问道:“我出身贫寒,当今宁国,寒门子弟可以凭科举青云直上,那寒舍的女儿呢?”
谢晚逸道:“她们可以靠父亲兄长丈夫啊,护卫女子,不就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责任么?”
“呵,”张扬冷笑一声,“谢晚逸,把你的命运交给我,我许你富贵荣华。但我高兴时就给你肉吃,不高兴了就给你一脚,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愿意吗?”
谢晚逸从未被人这样不客气地呛白过,气得脸又红又白,一时说不出话来:“你……”
“不觉得这种生活跟条狗一样吗?”张扬接着道,“谢晚逸,你对女子的爱与对古董珠宝的爱没什么分别,你所谓的呵护疼爱只是把她们当做你潇洒人生的装点,就像是一路繁花。”
“女子是可以选择不蹚这浑水,但我要让她们有蹚这浑水、进这名利场的权利。”
“这就是我不遗余力参加科举的目的。”
说完,张扬让车夫停车,自己跳下马车。
半晌,谢晚逸才反应过来。
他是谢家的独苗苗,生活一向顺风顺水呼风唤雨,但他并不曾恃宠而骄,算是个是个宽容温和的君子,再加上怜惜红颜女子,博了个风流的名声。他一向觉得自己与在污浊名利场中汲汲营取的人不一样,他如莲花一般淤泥不染,遗世独立。
但是方才,他仿佛平生第一次认识自己。
谢晚逸急忙跳下马车,遥遥作揖高喊道:“张兄,晚逸受教。”
金乌欲坠,万丈霞光自谢晚逸身后奔涌而出,已经走远的张扬只是挥挥手,并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