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九千岁岁

7、第 7 章

　　“昭霁五年，扬应解试于太平州，中解元。翌年赴京都嘉华府应省试，中省元。连中二元，自开国未有，一时人尽皆知，风头无两。”

　　——谢晚逸编《宁书》

　　九月，清桂飘香。卖桂花的稚子幼童游走在太平州的街头巷尾，唱着叫卖的童谣：“桂花铺满巷，一点广寒香。两支簪鬓上，三春传胪唱。”

　　王中进买了几枝丹桂，细小的花朵攒聚，红似朝霞铺洒。

　　张扬问：“你买这个做什么？回去了不多得是。”

　　王中进道：“我想把这个搁在我母亲墓前。”

　　张扬默默把那句“等你到了花叶都掉光了”咽下去。

　　王中进的眼睛闪着光：“张扬，我现在还是觉得像是做梦。我考了半辈子科举，开始是我娘硬要我考，她都病了都还逼我去考试。可我天性愚钝，怎么考都中不了，我还以为我要考一辈子一无所成。结果我中了，我终于有脸站在我娘的墓前了。”

　　张扬想到了他不论风雨严寒准时响起读书声，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笑道：“这么大个人了，哭什么。”

　　王中进用袖子擦着眼泪：“张扬，你是个天才，第一次考就是解元，你当然不懂我这种庸才。”

　　张扬没多说，揪了一朵他的丹桂：“你打算回去做什么？”

　　王中进把丹桂换一边抱着，免遭张扬毒手：“我太笨了，省试我是不打算参加了。我回去开个启蒙私塾，我们那个地儿钟灵毓秀，说不定还有你这样的神童呢。”

　　张扬眯了眯眼，想到王中进摇头晃脑地教小孩儿读书，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真不错啊。”

　　俩人渐渐走到渡口，王中进忽然停下向张扬深深作揖。

　　张扬连忙躲开：“干什么干什么！你辈分可比我大不少，夭寿啊！”

　　王中进一本正经道：“张扬，我笨但不蠢，这次解试，若不是你频频指点，想必我还是竹篮打水。我虽然没什么能耐，但若是有需要，我一定鼎力相助。”

　　张扬认真地看着他：“试是你自己考的，这条路也是你无数个不离不弃的日夜铺就的，你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自己。”

　　王中进不说话。

　　张扬叹了口气：“你的私塾可以收女童吗？”

　　“什么？”王中进以为自己听错了。

　　“慕婶儿的字写得很漂亮，苏叶的记性也很好，赵屠户家的女儿很细腻，作诗肯定精巧。你看，这么多有天赋的人，但性别束缚了她们的一生。”

　　“可是，”王中进道，“她们参加不了科举啊。”

　　参加不了科举，学得再好也是白费。

　　“总有一天，她们可以参加。”张扬道。

　　城外人来人往，王中进抱着丹桂，鼻端萦绕着清雅的桂香。他看见张扬的眼睛，像是亘古不变的星星，坚定不移地亮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张扬的话。

　　如果是张扬的话，说不定她们真的可以参加。

　　“好，”王中进道，“我的私塾收女童，而且女童束脩减半。”

　　“谢谢。”张扬向他作了一揖。

　　不远处的船夫叫道：“开船了开船了，要上船的赶快！”

　　王中进摆摆手：“得了，你回客栈去吧，你还得准备明年的春试呢。”

　　张扬看着王中进转身登船，他怀里抱着云霞一样的桂花。

　　船动了，船帆猎猎作响，江风吹起王中进的长衫，他扬起一只手喊道：“张扬，愿你前程云蒸霞蔚！”

　　这是王中进此生最后一次见张扬，他直到耄耋之年还在教书，那时候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与张扬说过什么了，只记得那双像是星星一样永远闪烁明亮的眼睛。

　　他的私塾还是招收女童，束脩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