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年少》五色春

64、一念之间

　　宇宙无边无际，黑洞洞的，深邃得令人害怕。

　　或近或远的星球倒是都散发着光亮，尤其是那颗守护着地球的恒星——太阳，它耀眼炽热的过分。

　　而苏映溪眼前最近的这颗星球，如水一般清澈的蓝色之星，此刻却像是受到了重创一般。

　　以苏映溪现在居高的视角看来，蓝星上横亘着一道又长又宽、漆黑丑陋的疤痕，好似要将这颗星球活活剖开。

　　那就是时空裂缝，是苏映溪必须要解决的终极危机。

　　不仅如此，方才被她踹出地球的黑暗物质，这会儿已经横冲直撞地冲破了神力的束缚，重新流动起来，融于宇宙的黑暗之中，只有偶尔一瞬才能看到其行迹，它正在跃跃欲试地重返地球。

　　苏映溪深吸一口气，俯身降落在距离时空裂缝极近的地方，释放出一部分力量，在她背后造了一处屏障，抵挡黑暗物质侵袭。

　　宇宙之中是真空的，她听不到声音，也没有回头，但就是能感觉到黑暗物质坚持不懈地撞击着背后这道屏障。如果此刻是在地球上，想必撞击声一定激烈又刺耳。

　　苏映溪腾出手来对付最后一道时空裂缝，她散尽体内最后一点积蓄，神力磅礴地袭向诡异狰狞的裂口，穿针引线般尽力缝合那道创伤。

　　神力就快要消耗殆尽，她输出力量的速度骤减，也不再有余力支撑背后那道抵挡黑暗物质的屏障。

　　于是，浓稠的黑暗直接扑到她周身用以留存氧气的保护罩上，硫酸一样侵蚀着这最后一层保护。

　　苏映溪越发觉得呼吸困难，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那颗蓝色的星球在她眼中七扭八歪地转动着。

　　束手无策的少女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呼出的二氧化碳比例占据了保护罩中的四分之三，她快窒息了。

　　等她再睁眼时，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了一抹鲜艳的血色。

　　她顺手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液快速离开青色的血管，她熟练地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吸收了血液的神力一瞬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微微的红光在宇宙中显得妖艳而醒目。

　　垂死挣扎时释放的力量总是格外强大，毕竟是赌上性命做出的殊死一搏。

　　在苏映溪模糊的视野中，皮开肉绽似的时空裂缝好像真的被大面积愈合了不少，她都无法再透过那条通道看见地球上的一景一物了。

　　心中升起希望，苏映溪咬了一下舌尖，重新恢复清醒。

　　那道宽大可怖的裂缝的确正在快速愈合，仿佛冥冥之中一直与她作对的、那股操纵裂缝出现的力量已经不再发力。

　　苏映溪顿时激动起来，朝着蓝星靠近，想要在时空裂缝彻底消弭之前，通过这条通路回到家园。

　　但，紧随她身后想要回到蓝星的，是扭动着黑暗触手、随时想要绞杀生灵的黑暗物质。

　　苏映溪一瞬犹豫了。

　　黑暗物质必须被抵挡在地球之外，但为此她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就是孤身留在宇宙间，不得归家。

　　诸神赋予她的力量已然耗空，保护罩中的氧气含量也已亮起红灯。

　　而留在人间的神仙们尚在恢复力量，在她毁灭于宇宙之前，没有人来得及救她。

　　“唉……”

　　微弱的仿佛幻觉的叹息声闪过，苏映溪垂着眉眼，嘴角牵起了一抹笑意。

　　又到了生死关头的决策时刻，她怎么好像总得面对这种令人不爽的抉择？

　　当然，苏映溪最不爽的，其实还是自己。

　　因为即便无数次面临抉择，她的选择也都是一样的。

　　她有想要保护的人、保护的事，而她恰好能够做到。

　　苏映溪转过身，不再面向着自己的故里，而是直面紧紧糊在保护罩上的黑暗物质，它们像是淤泥一样，正一点一点将保护罩包围吞没。

　　“别对别人的家有那么强烈的占有欲啊。”苏映溪幽幽说道，“实在是太冒昧了。”

　　背后几乎将地球从正中劈开的时空裂缝已经愈合得只剩一道细小的裂口，无形的力量包裹住蓝星，免它受到一切攻击。

　　如果黑暗物质也有属于生灵的情绪，那么此刻它一定是焦急万分，以至于它自杀式的正狠狠撞击着越发稀薄易碎的保护罩。

　　苏映溪皱了下眉，随即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神力牵引着裂缝彻底愈合的一刹那，苏映溪也不再藏身于保护罩之中，她破开了最后的保护，气体倾泄而出，冷不防地将附着在保护罩上的黑暗物质弹飞出去老远。

　　活该。

　　苏映溪渐渐灰暗下去的视野中，只看到惊慌失措般想在宇宙中刹车、但却根本停不下来的黑暗物质。

　　她的身体暴露于真空中，氧气断绝，浑身上下都像是受到挤压，她的心脏要碎掉了。

　　苏映溪疲惫地闭上了眼。

　　这一程旅行，终究是太累人了。

　　*

　　与此同时，地球上的灾难已经成功度过。

　　先前那几乎能够溺死人的黑暗消失，重新恢复宁静的人间一派祥和。

　　如果不是近在咫尺的地面上还留存着深邃可怖的裂痕，谈闲意想必就会将不久前的惊险与恐慌全部归结于一场短暂的幻梦。

　　“是……成功解决了吗？”谈闲意不确定地问道。

　　山川不再震动，河流依旧自西向东。夜空平静，星月高悬，而东边已隐隐亮起天光。

　　“结束了。”焰秋的语气中已带有喜色。

　　众神都能感知到，一直威胁他们的强大力量已脱离世界，随着最后一道时空裂缝彻底愈合，令他们揪心千年之久的灾难终于度过。

　　“我们得抓紧善后了。”云玫急迫道，“如我们所见，之前灾难发生的过程中，世间各地留下了太多恐怖的痕迹，这些痕迹必须消失。”

　　“没错，最重要的是抹消世间生灵对这件事的记忆，否则一定会引起大规模恐慌。”焰秋补充道。

　　云玫：“那我们就兵分几路去办这些事吧，我来大致分一下任务。”

　　众神无意见，除了一人。

　　还没太搞清楚状况的人类少年弱弱开口：“那映溪呢？映溪什么时候能回来？”

　　“……”

　　回答他的，只有漫长的寂静。

　　众神忽然都哑了一样，面面相觑，脸色个顶个的难看。

　　谈闲意不明白，不是说灾难已经平息了吗？不是都要着手准备善后工作了吗？

　　那么……那位代替众神去直面天灾的人，她还没有回来，难道不需要等她回来吗？

　　“小溪她……”云玫皱着眉头，望向谈闲意的目光中似有不忍，“小溪恐怕……”

　　云玫终究没有忍心直接对谈闲意宣判苏映溪的死刑，但即便少年人再迟钝、再不在状况，此刻也能听懂云玫的言下之意。

　　“为……为什么？”

　　为什么就回不来了？

　　焰秋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愧疚地解释道：“我们将力量给予小溪，小溪替我们出手解决时空裂缝，她觉得这最后一道时空裂缝是一个考验，但……现在看来恐怕未必。”

　　“如今时空裂缝已经愈合，回到地球上的通道已然消失，小溪却不见踪影，说明她身上的力量已经消耗殆尽，她留在了宇宙间。”

　　“你也知道吧，一个普通人类，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暴露在宇宙中，会如何？”

　　“所以，你们就打算不管她了吗？”谈闲意睁大的双眼中，漆黑的瞳孔在狠狠颤抖着。

　　他难以控制自己，巨大的恐惧与愤怒交织，他的情绪起伏比直面天灾时还要激烈。

　　“万一她只是没能来得及在时空裂缝愈合之前回到地球，万一她现在还在宇宙间等待救援呢？”谈闲意心中捏紧那一丝希望，不肯放弃，“你们不救她吗？”

　　“不是我们不救……”云玫说，“我们的力量还没有恢复，短时间内实在无法脱离地球进入宇宙中。但若是要等到力量恢复，一切都来不及了。”

　　“……”谈闲意发着抖，压抑地吐出一口气，浑身上下冰冷的如同身在三九天。

　　他当然知道神仙们不会见死不救，他当然明白……

　　可是，可是……

　　手足无措的少年将目光转向了奈莉，这位他接触最多、也最熟悉的神仙，是与苏映溪关系匪浅的特殊存在，但从刚才开始，奈莉便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谈闲意的千言万语此刻都哽在喉咙中，但奈莉能够明白他想要问什么。

　　“连你也无法救她吗？”
　　“连你也要像别人一样，就这样放弃她吗？”

　　奈莉很想安慰他，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一切安慰都是徒劳的。

　　她没有回避谈闲意的视线，但也无法给出什么承诺。

　　“我会在力量恢复后即刻去找小溪的。”奈莉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啊，总得叫人死心不是？

　　谈闲意捏紧双拳，不再言语，抬头望向恍若一切都未发生过的天空，还如璧一般完整，任谁也想象不到，不久之前天空几乎被劈开成两半的模样。

　　映溪……

　　谈闲意在心中默默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渴望能够得到回应。

　　你说过你会好好回来的。
　　千万……不要食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