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年少》五色春

63、驱逐黑暗

　　直到苏映溪做出了决定，谈闲意始终都没能插上一句话。

　　他终究还是无法顺利连接上苏映溪和奈莉之间的脑回路，常常还没反应过来她们打哑谜似的话中的意味，当下的话题便已经结束，并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但此时此刻，谈闲意一点都顾不上感到失落，因为他非常清楚苏映溪这个选择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难以理解的危险，即将尽数落在苏映溪那瘦弱的肩膀上。

　　所以他很难轻易地慷他人之慨，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认同苏映溪以身犯险的抉择，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上全然未知的道路。

　　“映溪……”谈闲意甚至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开口，究竟是劝对方不要以凡人之躯肩负神明之责，还是别的什么呢？

　　但他已然拉住了苏映溪，紧紧地握住那一截手腕，仿佛要拼命抓住他们之间随时可能断去的牵绊。

　　他没能好好表达出口的话，苏映溪却都明白。

　　所以她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谈闲意的手背，像是在宽慰。

　　“总有人要去的，闲意。”苏映溪轻声说道，“以前可能没有说过，其实我是个独行者来着，凡事只相信自己，一点都不爱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所以……”她话音微微一顿，似乎更加坚定了某个念头，紧接着说道：“所以，生死攸关的当下，我愿意充当一个打破局面的关键人，因为我信得过自己。”

　　“你也要相信我。”苏映溪的嘴角上扬着清晰的弧度，温柔又坚决，“我会好好回来的。”

　　谈闲意沉默地听着，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也没有往下说。

　　他慢慢放开了苏映溪的手，看着她对自己微笑着一点头。

　　苏映溪转头望向奈莉，言简意赅地嘱咐道：“你们保护好闲意。”

　　神明当即给出承诺道：“你放心。”

　　于是少女立在众神环绕之间，等待他们将力量传递与她，一举破局。

　　神明们调动全身精纯的神力，一股脑地将其注入苏映溪的体内。

　　身为人类的身体已经太久没有承受过这般强势的力量，苏映溪一时之间极为不适应，只觉得全身经络间无处不充斥着力量，仿佛就要将她的血管撑爆，将她整个人都撕碎开来。

　　她闭了闭眼，咬紧牙关撑过这阵子不适。接着，身为前任救世主的良好素质被发挥到极致，她运用力量的手段依然娴熟至极。

　　而且，还有人一直在帮助她。

　　各路神仙的力量在她的身体中呼啸激荡，彼此不相融合。但当又一股强悍之至的力量打入她体内时，久违的暖融融的热意包裹住她的全身经络，使其余乱窜的力量瞬息平静下来，如同小溪一般，在她体内缓缓流淌。

　　苏映溪快速适应了自己换新了的身体，她的手腕轻轻向上一翻转，掌心便亮起了一道闪烁着纯净白光的火苗。

　　光芒在她手中越来越亮，像是浓缩而成的白日星辰。

　　苏映溪攥起了手掌心，将这份“希望”牢牢握住。

　　“许久没有亲自使用过力量了吧？”奈莉说道，“还能像从前那样轻车熟路地运用它吗？”

　　“哼……”苏映溪一撇嘴，赏了她一个白眼。

　　“当然。”

　　下一秒，她整个人便化身成了一道白光，直直地冲上天空，身形很快被浓稠如固体的黑暗吞没，令下方之人再难以辨别她的方位。

　　谈闲意在肉眼寻不到她踪影的一刻，便不由自主地心慌起来。他的手紧紧按住心口，试图压制那擂鼓般狂跳的心脏，但却失败了。

　　焰秋站位离这个人类少年很近，同为男子，焰秋很能理解这少年此刻的心情。

　　“我等已将身为神明的最强之力给予了小溪那孩子，也会继续在此处为她护法，保她周全。所以你不要太担心了，就像她说得那样，相信她，也相信我们。”

　　“我并非不信……”谈闲意说道，却在开口的一刹那便感觉到自己颤抖的语气，他快速闭了嘴。

　　“别怪我让小溪冲上前线。”奈莉转了转身子，让手心那团光照亮人类少年的脸孔。

　　“冥冥之中，我有所感应，我想一切若是真如小溪推测那般，那么由她来交出这最后一份答卷，一定是造物主大人想要看到的。”

　　“她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受造物主大人的喜爱。”

　　谈闲意想了想，只道：“但愿如此。”

　　奈莉扭头重新望向黑压压一片的天空，她此刻什么都看不见，其余人也是一样，都伸长了脖子在等候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发出的信号。

　　“少年人，你也一起仔细瞧着吧。”奈莉说，“若是幸运，等会儿能瞧见小溪一星半点的踪影，或许你一直耿耿于怀的、对小溪无法深入了解之事，便能在这一刻得以解忧。”

　　“她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从前是，现在也不会改变。”面对少年人，奈莉格外有耐心地循循善诱，“你难道不想见一见，小溪与过往重合的、惊为天人的一刻吗？”

　　听到这话，谈闲意微微愣怔一瞬，他的大脑或许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愈发紧凑的心跳声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想，他当然想。
　　他一定想要见一见救世主的真容。

　　有时候，苏映溪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年轻了，行事莽撞，无所顾忌。比如，话说得太快，没过大脑。

　　她好像早已经习惯了在外人面前维持住一个强悍勇敢的形象，摆出那副无所畏惧的姿态时，仿佛连自己都能完全骗过去。

　　骗自己说，她一点都不害怕“未知”。

　　其实心底里怕得不行，飞在半空中、没了脚下支撑的双腿都在痉挛着，若是被人瞧见了，一定会遭到大肆嘲笑。

　　苏映溪叹了口气，笑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一个实际意义上的胆小鬼，没半点长进。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已经上升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虽然由于被黑暗全全包裹，她对垂直高度已经没了判断，但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却证明了她此刻上升到的位置，她的呼吸已渐渐变得困难。

　　苏映溪停止上升的速度，双手拨动身周浓稠的黑暗物质，隐隐约约瞧见了一点暗色的微光，那便是时空裂缝的所在。

　　眼眸蓦地一亮，苏映溪没有犹豫，立即朝着那处微光移动。而黑暗物质似乎有了活性，有意阻挡着她，在她周身形成了坚固的囚笼，困住她移动的身形。

　　“啧……”苏映溪感到一阵心烦意乱，越来越稀薄的空气让她的头疼得厉害，思维也没有那么活跃了。

　　所以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一个妥善的破局之法，因此她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手段——暴力。

　　掌心再度翻转，四周已凝成实心的黑暗墙壁，一瞬间被耀眼的白光照亮，它像是被刺痛了一般，一瞬散了开来。

　　苏映溪托着越发闪耀的光球，让自己全身都沐着光泽，以身为剑毁掉了困住自己的黑暗墙壁，解决了面前这道阻碍。

　　然而，当她重新寻找时空裂缝的方位时，却发觉它不知不觉间已经距离自己甚远，甚至还在向远处移动着，逃避苏映溪对它的追击。

　　不仅如此，时空裂缝绽裂的速度也肉眼可见地加快，半边天都被撕裂，宇宙中越来越多的麻烦前仆后继地涌入这个世界。

　　完蛋……苏映溪暗暗咬牙，心中不祥的预感加深。

　　她感觉，自己可能应对不了这种程度的天裂，即便诸神将最强之力传递与她，但那毕竟是迟早会消耗完的力量，而非是她自身源源不断可以利用之力量。

　　有那么一刻，苏映溪特别想掉头回到地面，跟神仙实话实说，说她解决不了这么庞大的困难，说这一切果然还是交给神明来处理最为合适。

　　但……总感觉好丢脸。

　　苏映溪死要面子地再次深深叹气，将自己都气笑了。

　　那么多神仙将力量交付于她，这会儿她却打了退堂鼓，未免太不做人了吧？

　　罢了罢了，便就时隔多年再次拼命一搏，视死如归一次好了。

　　反正，“视死如归”这种事，本就是要靠做的，而非是说的。

　　想到这儿，方才的一瞬犹豫被击散，苏映溪再次如同一道闪电般的，向着那道不祥的裂缝冲过去。

　　古怪的是，她进一步，裂缝便同一时间退一步，始终令她触之不及，只能远远瞧着那目标所在，却半点无法接近。

　　而在此过程中，她已跃升至难以想象的高度，加之身周阻碍她的黑暗物质重新变得浓郁起来，她的呼吸受限，几乎如同离了水源的鱼，张大嘴巴用力吸气，但呼出的氧气远高于吸入的。

　　这样下去就要玩完了！

　　苏映溪心中暗叫不妙，她必须得抓紧时间，在自己被迫彻底窒息前，将这道时空裂缝解决。

　　以及还必须要解决的另一个麻烦……

　　她气不打一处来，猛锤了两下身周的黑暗。

　　这种越发浓郁的、莫名其妙危险的东西能让她感到窒息，估计其他人类、甚至是神明也难逃于此困境。

　　她得将黑暗与时空裂缝一起，从这个世界带离。

　　确实如苏映溪所料，身在高空中的她率先感到不对劲，而在低处的其余神仙和谈闲意，察觉到危机的速度也不慢。

　　曾经经历过此种境况的神仙们反应神速，纷纷凝聚起残留的力量，在周围建起一个硕大的保护罩，将越发稀薄的空气留住，以供呼吸。

　　“早知道刚才该多留一部分力量的。”黑暗之中，不知是谁叹了口气，“现在连自保都费劲了……”

　　“把嘴闭上吧你！”焰秋冲着那人所在的方向骂了一句，“一个人类孩子正代替我们征服天灾，你还想留余力？你位列神明，好意思吗？”

　　那道本就不硬气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谈闲意没有精力去理会这个插曲，他也并不认为走入困局时，却还不允许别人生出退缩之意，即便那人是个神仙。

　　但他还是一瞬间为苏映溪感到难过。

　　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紧紧凝目望着头顶，希望在苏映溪的身影再次出现时，第一时间就能被他捕捉到，这样就能确认她还是安全的。

　　与此同时，针对当下情况，苏映溪已经构思好了一个应急预案。

　　首先，黑暗物质必须从这个世界消失。

　　但是它无法被外力消融，只能被驱逐，然后像狗皮膏药一样重新包围在生灵身侧。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

　　苏映溪蓦地张开双臂，将从神明那儿得来的力量释放了一半出去。

　　白光闪耀着，向四面八方快速冲击而出，如同瀑布一样。从地表最低洼处，到天空至高之点，白光呈现包抄之势，将世界各地的黑暗物质团团包裹在其中。

　　接着，苏映溪双手一攥，收紧了包围圈，强硬地以神力将黑暗物质压缩成球，拘着到了自己面前。

　　黑暗实在浓郁，将白色的光芒吞没完全，于是出现在苏映溪眼前的，就是一只躁动不安地、想要冲破束缚的诡异漆黑球体。

　　苏映溪照着这只球踹了一脚。

　　黑暗物质被集中起来，世界渐渐恢复了光亮，但此时已至深夜，光线暗淡，而天空中那道时空裂缝显露出来，其中透出的黑光诡异瘆人。

　　被留在地面上的人此刻抬头，都看到了极高之处悬浮而立的那道身影，以及在她旁边，存在感极强的那个庞大的黑色球体。

　　“映溪！”谈闲意惊呼一声，在看到她之后，紧绷的心还没有彻底落下，便在看见她的举动后再次悬了起来。

　　“她要干什么？！”

　　此时，苏映溪推着那个黑色的球，径直朝着狰狞的时空裂缝飞过去。她的速度极快，就快要冲破地球与宇宙之间的大气层。

　　奈莉瞧见她的行动后也是一怔，但却很快察觉到她的意图。

　　“小溪她，是要将黑暗物质驱逐，送回宇宙间。”

　　也对，此番降落于世的黑暗物质不可为神力消融，如果不处理好它，那么即便时空裂缝被愈合了，这个遗留下来的大麻烦也难以解决。

　　只有先解决这个麻烦，控制它回归到宇宙中，无法继续侵入世间，才好在地球之外直接抵御时空裂缝，彻底消除灾祸。

　　只是，苏映溪耗费力量将黑暗物质包抄后，她身上剩余的力量，还足以支持她在宇宙中处理时空裂缝吗？

　　奈莉的心也狠狠悬了起来，她开始催动自己的力量，希望尽快恢复真神实力，去协助苏映溪一起处理最后的危机。

　　但此时，被深深担心着的苏映溪却没有想那么多。

　　她知道自己剩下的力量略显不足，知道从宇宙中弥合时空裂缝的风险很大。

　　也知道，她到时候身处宇宙中，可能来不及在时空裂缝愈合前回到地球。

　　但没关系。

　　苏映溪深吸一口气，停留在时空裂缝跟前，一脚将被团成球的黑暗物质踢出地球。

　　接着，她在周身设了一圈保护屏障，给自己留存了空气来呼吸，然后便跨过了时空裂缝，离开地球，进入星辰宇宙中。

　　头也未回，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