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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为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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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孙女犯了何错,让祖母如此动怒?又要让孙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下?”陆青禾不卑不吭启唇,声音平而冷。
老夫人闻言神色更冷,斥骂出声:“孽女!竟还不知悔改,敢顶撞老身!”
“祖母息怒,实是孙女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绾绾如今性子怎生的这般不服管教了?”是覃秋雪走上来,给老夫人端了茶顺气。
陆青禾冷眼瞧着,面上却仍是一副恭敬模样:“二伯母可否告知,青禾究竟犯了何错?”
覃柳雪只忙着在老夫人面前“尽孝”,哪会理她?倒是王晚秋袅袅娜娜捏着锦帕上来,温言细语的开口:“绾绾啊,今日晨早信王上门,听说你称病拒了?”
陆青禾瞧着一副忧心神色的弱女子模样的王晚秋,眼尾微挑:“是有这回事。”
“那便对了。”王晚秋捏着帕子轻咳,略有些担忧嗔怪的睨她一眼,才淡声道。
“如今都统制府势微,早不如从前。大哥逝去后,你也只顾着在外逍遥,自是不知老夫人和你我伯母执掌家中中馈的苦楚。今日晨早你三两言语称病拒了信王,可曾想过会给府上带来多大的麻烦?”
“老夫人又怎能不罚你?”
王晚秋与覃秋雪高嫁不同,其父王肱在朝虽只任正四品官,中书舍人。可王肱的嫡出妹妹王惜雪,王晚秋的亲姑姑,却已入宫七年,得了“丽妃”的尊位。
这些年在宫中王惜雪虽算不上是独宠,却也能在圣上面前讨得几分薄面,带着王家在朝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起来。
这王晚秋,如今陆青禾暂且动弹不得,可她也断然不会在萧长麟此事上吃亏。
陆青禾听罢,便当即回道:“三伯母此言差矣,许是府上小厮没能将这事全然告知您与祖母,才出了这般岔子!”
“啪!”高堂上坐着的老夫人听言,登时重重拍了卓案,厉声喝道,“孽女果真巧言令色!还不快来人将这孽女按在地上跪下认错!”
此言一出,立在周遭看笑话的婆子们,登时有了动作,准备疾步过来将陆青禾就地按头跪下,却又被一声厉喝生生止住。
“慢着!”
陆青禾拂袖站在静安堂主殿中央,眉眼间极冷,单单是站在那儿便叫人觉得压迫十足。
她冷眼扫过周遭面上神色莫换的婆子,锐利的视线便汇于一处,稳稳落在堂上的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苍老的眼中,瞳孔骤然缩紧,原本如火的气焰戛然而止,刹那间便灭了大半,却又下意识出声斥骂。
“……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陆青禾挑眉,不冷不淡的声音传进在场诸人的耳朵里:“孙女自边塞战胜归来,若此时与信王走得过近,那圣上是否会怀疑我都统制府众人的心思?届时扣上一个皇子党争,意图谋反的罪名?”
“其次,我今日称病,说的乃是‘我面上得了疮症,恐有传染之风险,若信王不嫌,大可来院中相见’,字字句句,皆是为了府上的体面,没落了信王的面子,又展现了都统制府的大度。是以实在不知,孙女究竟何错之有?”
话落,堂中却空前绝后的静。
陆青禾并不惯着,继续出声:“是祖母觉得大可舍了孙女这身军功,也要去讨那信王的欢心?”
“亦或是二伯母,三伯母的母家,当真是不再需要这都统制府在朝中武将的地位和支持,偏要对自己逝去伯哥的女儿强压罪名?”
“你……简直一派胡言!”最先沉不住气的是覃柳雪,绞着帕子倏然从椅子上立起,气急反驳道。
陆青禾没反应,仍盯着堂上的老夫人。
“……青禾姐姐,你今日公然顶撞祖母,母亲还有三伯母,实在是太不该了。不如就先认个错,跪下来给诸位长辈们道个歉,此事便过了。”半晌,是陆青窈出来做了和事佬,盛着一双狐狸眼瞧过来,温言细语出声。
倒真是一朵娇娇美美的解语花。
偏陆青禾最厌这般矫揉造作。
还是如在她头七之时,当个死人,最衬她心意。
“青窈妹妹,你莫非忘了。此时你与二伯母身上,以及祖母,三伯母,和厅堂里其他几位弟弟妹妹身上的华服银钗,玉佩珠宝,可都来自圣上赏的赏赐。”
“而这赏赐,偏偏皆时自我征战塞外的军功而来。”
“这华服,银钗,珠宝当日你们敢收。可今日让我因着莫须有的罪名当众跪下道歉,你们敢吗?”
“你——”陆青窈被这些话气得攻心,几乎站不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传来皮肉的刺痛,眸底情绪翻滚,波涛起伏。
半晌,才扬着些许笑意,一字一句道:“姐姐多虑了,自是……不会的。”
王晚秋面上云淡风轻的神色早已碎裂,只能勉强藏住眼中的阴鸷,坐在椅子上不作声。
覃柳雪被适才陆青禾骇人的气势震慑住,此时倒也不敢再闹出幺蛾子。
“想是祖母明了事情来由,那青禾便不打扰祖母休息了,这便先回院中。”说罢,陆青禾没再管众人如何反应,转身大步跨出了静安堂。
静安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却谁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真是反了天了!”半晌,老夫人才怒斥出声。
原本是陆青窈提议老夫人,可以借着陆青禾拒绝信王的契机对她发难。
之后好好罚上陆青禾一番,再借机多套得些陛下赏赐的财宝,最好是能夺了她去宫中“赏春宴”的机会。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最后让老夫人,和二房三房的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生生在陆青禾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都给我散了!”老夫人心中憋闷,搭着婆子的手起身,随即朝众人摆手道。顺便连带着对平日里最疼的陆青窈也看不顺眼起来,骂道,“你也回二房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是,祖母。”陆青窈面色几乎惨白,垂头掩下眸底的暗色,顺从道。
“是,老夫人!”
众人不乏小厮奴仆,和旁系的小姐,少爷。对今日之事一知半解不说,还迟迟不能离开,如今还未用膳,心底里早已生了怨气。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令,便都一涌而出,朝用膳的厅堂去了。
*
从静安堂出来,陆青禾一路穿堂而过,直奔落华阁。甫一一进房中,便见着那赏春宴烫金的帖子置在她平日练字的书案上。
她走过去书案前坐下,拾起翻看,知晓赏春宴是在两月之后,便没了兴致,叫明雀收了起来。
又撤了桌上前两日老夫人着人送过来的《烈女传》,她瞧着心烦,未曾翻阅。只叫明雀摆上棋盘,独自对弈。
天色渐晚,霞光拂过槛窗,筛碎了落进来,恰能照见书案上置着几枝桃花的汝窑瓶。
陆青禾手执白棋黑子,互相厮杀。
明雀在旁点灯侍候。
半晌,她又落下一颗黑子,霎时间棋盘大片白子被吃了精光。温声启唇:“二伯,和三伯今日怎不在家中?”
明雀刚上前倒了茶盏,听见问话出声答道:“前月里二爷商队上要押送一批水上的货物,不放心下人,便自个儿带了人走水路送去了,至今未归。”
“三爷倒是在的,只是午时宫里来了人,又急匆匆离府了,如今还未回府。”
陆青禾知晓后,便没再问,只一味对弈棋子。
脑中却沉沉思索起来。
老夫人膝下三个儿子,除了她父亲陆铮继承了祖父武将之风,另外两个儿子都走了别的路子。
一个是她二伯陆鸣,从商;另一个是她三伯陆修,从文。
上一世陆鸣私贩兵器军火,她刚嫁给萧长麟不过三年,便被捉到马脚,推出去斩首,连带着都统制府上上下下都被他牵连流放边疆。
若非她父亲已然亡故,出嫁后又使了计策,让母亲,弟弟与二房三房分了家,才能借着那么点微薄皇恩,保下她们三人。
不过稀奇的还是她那从文的三伯陆修,竟也活了下来。
读的是圣贤书,却不修圣人心。
都统制府出事以后,竟是早早勾搭上了当今圣上的妹妹,当朝长公主萧闻姝。
祸事起后,果断和老夫人断绝母子关系,又提了休书将王晚秋休弃,巴巴的跑到公主府做了条看门狗,这才活了下来。
上辈子她权倾朝野,想对萧闻姝出手时,两人倒还见过一面。是这陆修对她抛了橄榄枝,亲自提笔写了封长公主私下做的腌臜事,来找她投诚。
只不过这好事她接了,却没留半分情面给这位“三伯”便是了。
思及此,陆青禾又不免忧心起来。
指尖捻着棋子,光滑的触感,却不知下一步要落在何处。
赏春宴一到,那皇帝定然是要撤了她的军权,让她安安心心做皇家妇。
一年前,她方从塞外征战回来,连夜归京,便被皇帝一道圣旨请入宫中,说了半晌的话。
左不过是对她敲打,明里暗里要将她的军权夺去。
女子不可掌权。
这是上位的男人所不允的。
可陆青禾偏偏想争一争。
上辈子她争过了,算不得赢,却也权倾朝野。
这辈子她自当也要争,但要怎么争,却需要她再仔细筹谋规划。
况且赏春宴上,因着皇帝的敲打,她必是要在其中寻一位皇子的,偏偏这皇子不可有权,出身不可高贵,更不可能被皇帝重用。
否则,皇帝容不得她。
那么,如今这个人选,便是重中之重。
萧长麟已然不可选,至于其余没什么背景权势的皇子里,唯有……萧逾白一人。
骤然得出这个结论,陆青禾眼尾轻轻向上一挑,心底竟轻轻撞了一下,颇有些奇异。
“啪塔——”这次棋盘上落的白棋,走势杀伐,瞬息间便将黑棋逼入围墙之中,有直捣黄龙之势。
刹那间,局势瞬息万变!
“吱呀——”猝然而来的推门声打断了陆青禾的思绪,她忙掀了眸子去望,就见明雀上前将人迎了进来。
先进门的是位穿着莲青色衣衫的婢子,瞧起来年纪约莫二三十岁,面容和蔼。
陆青禾认出来,这是她母亲身边的婢子合书,急忙拂袖站起身来,眸底隐隐有些激动。
果不其然,合书进门后便侧身站到一旁,她母亲苏氏提步进来,瞧见她便笑了,唤道。
“绾绾。”
“母亲!”见果真是母亲前来,陆青禾两世情绪交叠在一处,竟也失了平日的平稳,有些激动的疾步朝着苏氏过去,一连凑到跟前,才按捺住情绪,行了礼。
“好了,这般大了竟还这样粘人。”苏氏见女儿这般激动,还有些诧异,想是女儿如今长大,却也还这般黏着她,心中更如吃了蜜。
面上宛若春风和煦,拉过陆青禾的手到殿中坐下,轻轻安抚,又勾了勾她鼻梁,声音宠溺。
“母亲此次去寺庙祈福,专门为你和衡庭求了两个护身符傍身,如今还在佛寺开光,不日就拿回府上送到你院子里。”
陆青禾已拾掇好了情绪,抬眸描摹了苏氏的眉眼,颔首道:“母亲辛苦。”
上一世苏氏活得长久,陆青禾病重垂死之事一直对外瞒着,连她也未曾告诉。怕自己身体日渐掏空,无法示人,便提早安排人将苏氏送出汴梁城外。
她安排人将苏氏送往江南,那是苏氏的故居,外祖父和外祖母安葬之地。想是应该可以颐养天年。
至于她弟弟陆衡庭,亦是被她派往了北疆领兵,为她统领边疆战士,保她无后顾之忧。
而两人直至到她死前也未见一面。
半晌,陆青禾才从回忆中抽身,便听见苏氏轻轻叹了口气,捉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有些怜惜的瞧上她的眉眼。
“今日之事,我已听前院的婢子说过了,是娘亲无能,才会让我的绾绾受尽人欺辱!”
陆青禾知晓,这是苏氏已经听闻今日在静安堂的事了。
说到此处,苏氏又不免心痛起来,眸底的苦涩顿时溢出,唇瓣咬出的字眼几欲悲愤泣血:“若是你父亲还在,他们又怎敢这般欺辱你和衡庭!”
陆青禾有些心疼的回握住苏氏的手,安慰道:“母亲,我既然已经归家,便定不会叫你和弟弟被人欺负了去!您且放心!”
苏氏是有些怨故去的陆铮的,怨他为何这般早便抛下他们三人,好叫他们孤儿寡母,无处傍身。
可斯人已逝,说再多也无用。
苏氏听着陆青禾的话,心生暖意,便也不怨天尤人,又拂了拂她的发顶:“好孩子,苦了你了。”
陆青禾摇头,只是眸底的神色暗暗坚定下来,骤然朝平静的湖面里仍下一刻巨石,骤然间炸得水花四溅。
她忽的紧紧扣住苏氏的手,斩钉截铁出声道。
“母亲,不妨我们就此寻了理由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