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华藏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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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刹千年，庇佑世间，二十年来，得人皇尊崇，佛教一时风头无两，先皇曾下令在全国兴建寺庙，常引高僧入宫讼渡。
及冠之年，当今圣上以亲身入寺，带发修行三月，当时先帝病危，昭皇后与淮岷王幼子亲近，将他带在身边教导，郭晟内心忧惧，为先帝祈福，也为自己谋求前路。
继位来，他两度翻新信陵寺，封其为皇家寺庙，上行下效，达官显贵纷纷入教，捐钱捐物，侍奉香火，百姓送子入寺，善结因果。
郭晟年少时也称得上怀安天下，孜孜经学，常向太傅柳郴请教课业，立志勤政为民，但随着大权旁落，政令不达日渐消沉。
他幼时入宫，先帝缠绵病榻，蛮族虎视眈眈，正值内忧外患，昭皇后心力不济，未能事必躬亲，导致他性格懦弱，更愿意寄托在神鬼，轮回一事上，他视君权神授，佛祖赐灵，极度痴迷修佛。
哪怕而今掌有实权，还是沉于玩乐，着迷戏艺，他的养母去世，亲生母亲去世得更早，长子被废，封为怀缙王，打发至封地，寄予厚望的三儿子也去世了。
若非信奉命数天定，今失彼还，他便早已无望，昭太后弥留之言仍告诫其，三思而后行，从谏而多观。
他却随心所欲，未运筹帝王权衡之术，对威胁一概抹杀，听信谗言。
永和十二年，时任顺州留守的越云星收复燕京，封侯拜相，调任充州定难。
其中最为悬险一战乃于惠州赤峡关渡河口，粮草押送不及时，冰天雪地中，将士只能混着草皮稀粥补充体力，而此处押运官便是东河君女婿李和力。
得东河君求情，他捡回一条命，还是于去年深冬再贪墨军甲一事，被越云星查处，立即斩于充州。
春节前夕，东河君之女新丧寡居，记恨上不留情面的越云星，便联合母亲，宣扬其功高震主，意欲谋反。
雪花飞舞，本是圣洁之景，而多少冤魂丧命期间，因一己之私害千条人命，何其残忍嗜血。
战火一起，寺庙香火愈盛，而又急剧转衰，迫于生存，僧人纷纷出寺，拿起锄头或是武器，安身立命。
此番迁都祭祀，乃是众望所归，届时天下之人均可见天佑我朝，再扬国威。
如此诱惑帝王无法拒绝，特别是感受到权势将要离他而去的帝王。
月垂西山，越庆景背着满盈爬上山坡，时间紧迫，早一分赶到越地，便早安全一分，但是越庆景还是想满盈能够休息，他感受到背上的温热，浑身便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满盈的睡颜娴静美好，身上还是没几两肉，越庆景恨不得他再重一点，哪怕自己会更累，他背着满盈，心揪得很紧，却飘在空中，悬而未定，既盼望着时光悠扬一些，又提心吊胆他们的安危。
越庆景忍不住回想，方才叫满盈乖乖睡觉，他就听话的揽上自己的脖子，轻哼了一曲小调，把自己哄睡了，夜风萧瑟却静谧，周遭只闻两人相连的心跳，感受着攀在他背上的柔软，越庆景难得憎上天不公，纵苦难横行。
山路颠簸，驴车走得不稳，越庆景在前面的村子里拿它换了干粮，他不能露面，便让满盈前去交易，本担心他受人诓骗，仔细交代了寻一户有石磨的人家，换二十张饼粮，却没想到，那家好心人多送了他们五张。
他蒙着面站在屋头，本想归还却知道，吃饱了才更能保障一路的平安。
他牵着满盈在院子外给他们磕了一个响头，这五张粮食可换他们多久的性命，他不禁淌泪，想到那张通缉令，暗自埋怨自己，
是我连累了满盈，若没有通缉画像，没有这个借口，怎么会害得他被抛弃。
越庆景找到一处废弃的庙宇，它的墙也塌了一半，是被村民拾回家当柴烧了，这些木板被熏入味，烧的时候还有一股檀香。
不巧正遇见有人供奉香火，是一个僧人，穿着浆洗多次的僧袍，把破庙打理得纤尘不染，看见他们便施于一礼。
越庆景也跪在蒲团上，祈祷此行顺利。
他带着满盈一路离群索居，不敢现于人前，但是方圆几里没有庇护之所，只能借宿于此，他暗道叨扰，走到后院，看见几排瓜果蔬菜，想来是僧人种食。
越庆景依稀记得坡侧有一条小溪，可以打水顺便可能捕捉几尾小鱼，循着方向没走两步，他便看见一只撞桩兔子，忙把它捡起，想着可以给满盈补补身子。
他在空地搭起木柴，准备剥皮放血，却见那僧人走来，
“贫僧自崇净寺而来，于此洪庙已待半年，这兔子可是撞桩晕厥，非我见不得杀孽，只是此灵兔与我佛有缘，恳请施主放他一命，以结善缘。”
在书院是每至小考，越庆景会和同窗相邀寻周围寺庙祈佑佳绩，他心中有佛，却不全然信佛，他们赶路辛劳，已近十日未沾荤腥，满盈日日只吃半块饼，这身子怎么撑得住。
他不欲多言，只道，
“不行”
“请恕贫僧失礼。”
这僧人伸手便去抢被绑着的兔子，被越庆景一脚踢中腹部，掉入扫在一起的树叶丛中，可打斗间，为了透气，本就松垮的蒙脸粗布却不慎掉了下来。
他的面容被僧人尽收眼底，越庆景低声道“不好”，还不忘拿起兔子塞入包袱，背起满盈夺门而出。
他们被官府侍卫包抄，暴露行迹，别无他法，越庆景只得绕路，刮短眉毛，本想划伤脸，但是怕吓到满盈，也怕适得其反，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带着满盈混入流民内，被裹挟着前往京都。听闻京都有很多宅心仁厚的官夫人设棚布施，很多人便拖家带口聚集过去，而且本已走投无路，天子脚下若得官员怜悯，可能一家人就能活下来几个。
所以他们也夹杂其中，打算再向西行到越地。
到了京都，水囊早便空了，越庆景用几块返潮的饼和小乞丐换了布施的米汤，给满盈喝下。
便看见满盈看着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的红了眼眶，说想要回家。
满盈回想，进了城门，走到百食斋左转，绕过一个成衣铺子，再走过三家饰品坊，就到了朱府的后巷。
越庆景没有立即否定，他知道不可能，可说不出制止的话，这是一路上满盈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他不忍心拒绝，便想明日打来野兔，和获得贵人打赏糕点的小姑娘换了，再哄满盈离开。
天还未亮，林子里很多人，都是青壮的劳动力，都想给家里多攒出口粮，越庆景在军中磨炼过，也花费了好些时间才捕到两只地鼠，找过去才知道，小姑娘的糕点早被人抢走了。
他又寻了几人终于换到了绿豆饼，便匆匆赶回流民栖身的木屋。
而满盈却不见了，周围的人都用艳羡的语气说，
“你弟弟被贵人看上了，带回京都去了”
“这下也是吃喝不愁了，还留了人给银锭，送了一桌吃食”
越庆景下意识便要往城门跑去，却被擒住，等那领头的侍卫走来，越庆景瞪着他，眼下青黑分外可怖，就见那人的手伸过来，这一刻，生死一线。
那人却没扯开他的面巾，丢了两颗碎银在他怀里，便命令收队回城了。
流民是无法进城的，何况通缉犯。
满盈被春风楼的人找到了，领头的密探乃朱泓好友，他看着满盈的脸，点头表示嘉许，唤他，“朱盈，想不想报仇？”
他听不太懂，可是那人叫了自己的名字，满盈很放心，因为上一个这么叫他的人是越庆景，他对自己很好，值得信任。
所以他也信任了春风楼的人。
越庆景跌倒在地，他无法进城，却感受到心里的伤恸，像一粒种子一样拱动他的胸腔，即将破土而出，他想，我应该怎么做。
满盈看着他们打点守军，便被放行，他跟着进城，被支使着去换衣服，他摸到衣袖里还有三颗果子，是越庆景给他的，舍不得吃的，可是压烂了两颗，鲜红的汁水流出来，透过里衣印在他的胳膊上，散发出糜烂的味道，有些香。
他拿出最后一颗，吃了下去，特别酸涩，又有些咸。
他昏睡过去，梦见自己飘在山崖之上，俯瞰大地，仿若开春的祭祀大典，文武百官列席，他看见位列其中的齐世希，和他并排的贺观临，站在下一段阶梯的孟诩玉。
他看见更小一个点，那是远在千里之外拼杀的越庆景，他的视角在天上，看见郭晟头戴冕旒，腰间以玄绶系白玉佩，点烟敬香。
他用玉玺在圣旨上盖章，由大监高举唱和，“永和十九年春，正月甲子朔，上以善城郊社、宗庙及宫殿成……”
满盈体会到眼前一切玄之又玄，恍若见证天赋上命，千千万万道光点一齐涌上天，知道大势不可抵挡，国祚天定，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一切覆灭。
空觉自己身无长物，他去细看，地上是稻谷河流，村庄众人拿起武器保护家园，小街小贩吆喝着努力生活，一户人家升起炊烟，毛驴也咀嚼谷草，他嗅到米饭香。
落到一条小溪旁，他看到水底和自己相似的面容，阿姐带着寿乔走出来，捧着他的脸，说“盈盈长大了”，又牵过他和寿乔的手道歉，
“没有关系，我是我……是我不该抛下你们，阿姐没有撑下去，阿弟和阿妹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带着仇恨活下去。”
寿乔泣不成声，满盈的头微不可查的轻晃着，他不想答应，却只盼朱娥安心，蠕动双唇吐出一声，“好”
他的魂魄才落到实处，满盈从混沌中醒来，才发觉是一个梦，他找到孟诩玉辞行，
“我想去越地，去好好度过接下来的光阴，只有在那里我才不用东躲西藏，能过常人的生活。”
孟诩玉的笑意顿时僵住，他欲说还拒，相聚才不过短短几天，盈盈便要离开吗？
他看见满盈脱胎换骨般，眉目见满是朝气，心中苦涩不由膨胀，离开我，就这么值得欢悦？
压抑的愤怒和质问即将脱口，他碰到了满盈的指尖，顺势握住他的手，低头迂回挽留，
“盈盈，可否让我帮你置办行囊，此去路途遥远，独你一人我不放心。”
“从善城经洛都再往惠州，路程会短些，都有城邦，要买些什么也方便。”
满盈见孟诩玉神色郁郁，不想寒了他的心，便应允。
孟诩玉早飞鸽派人在善城置办居所，他带着满盈上街，整片店铺都逛完了。
满盈觉得买的太多了，孟诩玉却说不够，他就不挪动脚步，握着孟诩玉的衣袖，想拉他回府，轻声嘀咕，
“花了你太多钱了。”
孟诩玉一瞬间的愣神，感受到，原来满盈还愿意对自己施舍一点关心，他吸了吸鼻头，又漾出一个笑，
“好，千金难买你愿意。”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华藏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