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拜星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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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阙西望，可以看见一轮明月高悬，满满盈盈。
孟诩玉和几位年轻的户部官员被派至巫山勘测，马车已备好，他想起什么，突然折返，尤铭挥动双手，
“少爷，披风我拿了。”
见孟诩玉充耳不闻，便想跟着跑过去，却被连思拉住，
“别急”
孟诩玉放轻脚步，走进床头，看见满盈恬静的睡颜，吻了他的额头，心便被填满了，瞬间有了笑意，纵马离去了。
此次进山，约莫要花费一旬，孟诩玉交代一定要拦住满盈，等他回来送行。
他并不愿满盈离去，也害怕做个恶人，便逃避般进了山。
自下船已一月有余，满盈想向孟诩玉辞行，他问管家，得到的答复都是，
“少爷进山了，还未归来。”
他想那便先行，到了越地再修书一封给阿燕，却又被孟府众人拦下。
他了然，等不到孟阿燕回来，他也走不了，可一连过了七日都不见人影，孟府管家也总回避他的询问，满盈站在庭中，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有些冷清，空空的院子好像成了一座坟，没有墓碑，没有香火，他成了这座空坟里的鬼。
日头正烈，孟诩玉休整停歇，靠在树荫下，燥热不安，感受什么好像正偏离轨道，便见信鸽飞来，他取下布条，草草扫过，却变了脸色，不待侍卫反应过来，拔腿就走，
“回府！”
孟诩玉跨过前院，见到满盈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逼着伺候的人让开，他惊心怵目，浑身血液逆流般向上涌来，他不顾一切的跑过去，见寒光逼近满盈的颈脖，连忙却步，扑着跪在了地上，只能哆哆嗦嗦伸手去够满盈。
躲开他的手，满盈往后退，孟诩玉却不敢停下，他心焦如焚，无知觉跟着跪地往前走，
“我知道……”
知道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生命的人，只是整个家的人命与独活于世的痛苦，让他变得脆弱，变得迷茫，变得不堪一击。
他好似又回到那个在狱中见到满盈的一刹，一墙的刑具闪着铁光，昏暗中，只衬得满盈惨白的面孔，孟诩玉心如刀割，
“别伤害自己，你拿刀对着我，好不好。”
他的泪流了下来，看着满盈的手放松，他夺过刀锋，紧紧抱住盈盈，害怕他这幅无悲无喜的模样，用温热的唇贴上满盈的脸，满是悔意，
“我不该，不该……恨我吧，恨我吧。”
换了一身衣裳，孟诩玉践诺拉了几车行囊为满盈送行，
“你给我一年时间，你去做自己想做的，等我来找你。”
意料之中没得到应允，满盈骑了一匹马，别上一把剑，冲他抱拳示意，
“孟诩玉，后会有期。”
几息后，满盈听见送别琴音，自长亭传来。
满盈四方游历，他本打算去越地，又想起了给予他善意村子，辨其方位，当是坐落于蔚州和汀州交界的一群山里。
顺城守军战败西南军后，失了粮草，转头便打上村镇，满盈得知消息按捺不住，想回去看看，走到一半又传来音讯，军队被附近村民联合击退了。
盘缠不多了，满盈筹算谋生，他往南行，风传平留王在汀州广布告示，招募贤才，便想着先行试上一试。
走到汀州苇芸镇，得知私塾缺了一个教字先生，不拘于什么官身，乃官府出资为孩童启蒙，满盈前去应招才想起自己忘了拿孟诩玉准备的文牒。
他立在堂下进退两难，便听见官府人唤来人，“长史”。
他也行一礼，见到此城长史柳作逢，他几月前得齐世希的援手，护着家人安全回乡。
柳作逢在京都时因承荫而被排挤不得重用，平留王却很欣赏他的才干，命他担任此城长史，他便以此为满盈担保，举荐他担任教书先生。
而京都早已动荡不定，圣上宣国师诵经，突发顽疾，一病不起，皇后日夜照料，却也无力回天，不出一月便撒手人寰。
太子继位，封辅政大臣孟可道，领军将军齐世希，护军将军郭仲陂，尊母齐思却为德太后，而东河君持先帝御笔亲书，闯入太后寝居，咤叱其毒杀先帝，要赐白绫，废其子，推怀缙王幼子为帝，被禁军缉拿，其叛党均被一网打尽。
贺观临请命南巡，行至蔚州陉城，城主设宴，贿赂掩盖匪患一事，命长史呈上一物，他打开盒子，是钟灵毓秀的一块红玉，大块的玉本就罕见，更别提其色泽均匀，浑然天成。
“听闻钦差大人喜爱金石治刻，前日我偶得此物，顿觉生来便写了贺大人姓名，自是借天意献大人，还望大人切莫推辞。”
他练字不过数月，知之者甚少，可见城主的神通广大。
贺观临摸上红玉，触感温凉，越看越觉得适合雕上一朵华藏，他心中已有决断，便接受暗示，收入袖中。
回京路上他就遭了埋伏，行至中段，船上突然出现几十个穿夜行衣的刺客，他失足落水，不断下沉的途中，空气愈发稀薄，几道箭头破水而入，生死存亡关头，他走马灯般回想起了满盈的音容笑貌，耳边恍惚传来他唤自己，
“大人”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装聋作哑，决定去找满盈。
在那个贺观临抛却所有的晚上，下着大雨，他的衣物满是泥泞，拖着一身的伤，站在一片漆黑的路上，他看见屋子里还燃着的灯，这点不大的光亮缀在夜里，照不清来时路，却烘得暖归梦人。
他敲开了这扇门，满盈俯在桌案写注释，贺观临看见在朦胧烛光里晃隔如世的爱人，却不敢迈出一步，只求欢似的咀嚼他的名字，
“盈盈”
他说自己被追杀，恳请满盈收留几天，而等手下找到他，他却将计就计，带着自己这些年的势力脱离了漩涡中心，放弃了生杀予夺的权利，高官显爵的身份。
贺观临的权势和世家子弟不一样，都是自己谋来的，他忍气吞声，不要命的往上爬，就是要随心所欲。
那些少爷没有经历过困苦，所以可以轻易说，我愿意与你做一对寻常夫妻，而他是家道中落，感受过一贫如洗，往上爬就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现在，在即将登顶之刻他居然要放弃。
他的放弃是不再能分族例，也没有家仆伺候，是全然的，不可恢复的一无所有，还可能面临仇家的报复。
贺观临什么都管不了了，他抱住满盈，
“可以收留我再久一些吗？最好是一辈子。”
几年后，苇芸镇一些镇民农忙业歇后，也开始请教满盈读书习字，因为他为人亲和，不迂腐，秉性极佳，让人如沐春风，不怕会被嘲笑。若有不长脸的挑衅找事，往往会被他身边的大高个子的侍卫打趴下，何且满盈还是孟大人的好友。
越云星攻入京都，天下易主，皇帝还没焐热新都便被护着逃到寿州。
平留王也表示归顺，得越王再度册封。
越庆景便驻守汀州，越云星不解，他放着青云直上的官位，锦绣前程的王爷不去做，偏偏跑去吃苦。
若是为着什么人，把他请上京都便是，何必舍近求远，越庆景却一根筋，
“兄长夙愿已达，我也想去尽为完成的事，普天之下莫非越地，还望兄长成全。”
越云星难得尽一下父兄的担子，关心幼弟，越庆景竟不领情，本觉得有些不上不下，听他一言不怒反笑，挥手示意他快走。
善城城墙早已修完，孟诩玉在工部也受排挤，父亲致仕后，他便来汀州，此处每至春秋，水患频发，淹溺百姓，粮食歉收，治灾一事平留王很重视。
孟诩玉结合前人经验，对照兄长手札并拜访了兄长的好友，为加强防洪功能，修筑捍海石塘，编织竹龙，盛压巨石，值以大木，积叠为堤，以缓解水势，再造闸门遏制江潮入河，海潮倒灌，把滩涂地改良田。
“听月楼头接太清，依楼听月最分明。”
听到孟诩玉吟诗，平留王开颜，允诺等堤坝修好了就在旁边建听月楼，不过至少得三五年之后了。
新皇在寿州新修了宫殿，他年纪轻，可是要承担的却很多，上交折子不计其数，他批好了又被德太后打回，也感受到父亲少时的无能感。
朝政把持在母亲和舅父手中，每日上朝他坐在明堂之上，好似万人之上，却愈发无力，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摆件。
舅父齐世希自十几岁便到驻守寿州的凤台军中历练，被寿州军民视作保护神，他严惩欺压百姓的官员和纨绔子弟，他爱民如子，深得民心，威望比他这个皇帝还高。
在外他能奖赏书院幼童，擒虎勇士，对郭乘却很严厉，好像从满盈离开，他的行事作风就变得尤为冷硬，将柔情全部都隐藏了起来，窥不得一丝缝隙，郭乘很害怕看见舅父失望的眼神，他总是想收获一句赞许，或者简简单单一个“好”，却从未偿所愿。
随着年岁渐长，他也慢慢忌惮舅父，他的伴读李松当街纵马，被齐世希打断双腿，难以入仕，他想，明明齐世希年少在京都也纵马过，凭什么苛待他们。
李松不敢说自己还欺男霸女，纵容家仆侵占良田，齐世希却从来不会解释，他曾向郭乘谏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把一切经验倾囊相授，最终还是得真正言传身教。
随着郭乘的长大，他明白舅父为他好的心，但是还是把他边缘化，封了一个领俸禄但没有实权的爵位。
齐世希戎马半生，现在只能在偌大的府邸中擦拭配枪，看着越云星收复西南，最后余下寿州以东这块小小的疆土。
三年后，郭乘让位越云星，得知的郭仲陂于理城起兵谋反，战败自焚于平江畔。
病灶骤起，郭乘受封边远候的那一天，齐世希病了，他躺在床上，看到飘花窗上坠着的铃铎，不禁回想一生中最肆意的时光，可能还在书院，或许在战场拼杀，毫无例外，满盈一直陪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拜星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