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佣]Keep Your Eyes on Me》柏歇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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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云天的早晨，半遮光窗帘让整个卧室被笼罩在偏灰的色调中。
　　奈布从一个接一个的梦中挣扎着找回了一些意识，他尝试着睁开眼，将手臂从被汗沾湿后黏在皮肤上的被子中抽出，却只来得及将手机上的闹铃关闭，便又被沉重的睡意拖回了破碎的梦里。
　　好像……发烧了。这个念头在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清醒意识的奈布脑子里闪动一下。
　　他听到了空调吐出冷风时嗡嗡的声音，但这种存在于现实中的声音却和光怪陆离的梦混在一起——
　　母亲温和地叫着他的名字，父亲翻阅报纸时看到有趣新闻发出的朗笑，还有外婆将炖好的牛肉放在桌上和着母亲叫他的声音说着“是你最喜欢的牛肉”……客厅里的空调鼓风声、厨房的抽油烟机轰鸣声、卧室里电脑风扇转动的声音，还有窗外一片晴朗的天空下树梢上的鸟鸣……
　　一片光亮里，餐桌上的乒乓菊开得灿烂，电脑旁的金银花露折射着凌凌的清光。
　　然后这一切，都被无从抗拒的黑暗吞没。
　　长久而深沉的黑暗并没有给人带来多大的安稳，反而漩涡一样搅动着人的意识。病中的年轻人错觉自己在沉浮，发热让他觉得自己浑身寒凉，像是被深海的高压环绕，四肢冰凉麻木，胸腔急促起伏却依旧感到呼吸不畅。
　　覆盖整个后脑的钝痛沉重而鼓胀，奈布无意识地蹙眉，挣扎着想要翻身。
　　丝毫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年轻人在一片混沌中听到手机的语音提示，他被那声音响得心生焦虑，却在试图伸手去抓的时候错将手机推下床沿。
　　脆弱的电子产品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因为拉开了一些距离而变小的提示音似乎显得不再那么恼人，实在没有力气维持清醒的奈布只是勉力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卧室里似乎变了又没变的灰色调光线不足以叫他分辨出，这是上午还是下午。
　　响了一阵的提示音终于断掉，奈布在空调机的嗡嗡声里，再次坠入不安宁的睡梦中。
　　那提示音又响了几次，却没能再将病中的人叫醒。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混着门外几个人熟悉却模糊的声音，在昏睡了一天的奈布沉沉的意识里撕开一条通往清明的缝。他张张嘴，只觉得嗓子干得快要冒火，鼻腔糊满了血痂，脑袋沉重得快要从脖子上掉下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有人在门外叫他的名字。
　　虽然朦胧，听上去闷闷的，但那声音很熟悉，也很好听。只不过语气里带着的焦急让人略感陌生，奈布好像从未听过声音的主人用这样的语调说话。
　　他用自己仿佛生了锈般的脑子仔细分辨，想将熟知的声音与某个熟知的人对上。
　　是……先生？
　　难以维持正常运转的大脑就这样卡住了，奈布想不出来为什么先生是怎么知道自己家的地址的，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的门外，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该想一想这个问题。
　　不过好歹，他想起来自己应该去开门。
　　从卧室到大门只需要横穿并不宽敞的客厅，但这点路程对一个烧得昏昏沉沉的病人来讲显然算不了轻松。
　　奈布开了灯后软手软脚地一路蹭着家具走到门口，刚把高热的手掌搭上金属的门把，便被凉意刺得浑身一激灵，他还没有用力拧动门把，便感觉眼前的门和自己的距离变远了——
　　门从外头开了。
　　初冬的凉风从门缝里丝毫不讲道理地灌入，带着潮气的风鼓动奈布身上单薄的睡衣，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拿着备用钥匙开门的邻居大伯一拉开门，就瞧见里头满脸病容的年轻人，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站在他身后高个子的青年便抢上一步，一把捞住了因为脚步虚浮而差点往后坐倒的奈布。
　　杰克将人揽住的一瞬就知道了奈布失联将近一整天的原因，略有些灼人的热度从衣着单薄的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来，看见人好好站在门内而松下去的那口气，这会儿又吊了起来。
　　“发烧了？吃过药了吗？”
　　眼前这张脸和耳边的声音都太过熟悉，奈布一时想不起有哪里不对，他张嘴想说话，喉间的干痒却抢先撕扯出一连串的猛咳。
　　依旧面带忧色的杰克干脆将人拽起来，半扶半抱地放到了沙发上，又给肩上搭了一条薄毯。跟在他后头进来的大伯顺手带了一瓶放在餐桌上的金银花露，奈布喝下两口，这才将声音连同神志一并找了回来。
　　“先生……你怎么来……”
　　“你吃过药了吗？”杰克打断了奈布的疑问。
　　他紧挨着奈布坐在沙发上，环视了一圈，想到年轻人就这样烧了一天，很大可能到现在食水未进，就连药也没吃，脸色不太好。
　　“还没……”
　　跟着进来的大伯瞧见两个人还算熟稔的态度，心里吊着的那点疑虑这才完全消了。眼见着病了的有人照顾，他关切了几句，又进顺手给人烧上一壶水，这才在杰克一迭声的道谢里揣着钥匙离开。
　　关上门，屋子里顿时就剩下两个人面对面。
　　奈布满脸恍惚地瞧着自家客厅里正蹲在电视机柜下给自己找药的杰克，余光里瞥到自己腿面上深绿色的睡裤，这才惊觉现状，一时间手足无措。
　　找到了常备药转过身来的杰克刚要开口，便对上了慌乱的年轻人一双睁大的绿眸，他愣了一下。
　　坐在沙发上的奈布一身单薄的睡衣，因为发烧而面色晕红，唇上透着一种缺水的灰白色，眼睛里流转着一点水色，眼神涣散，四肢无力。他从昨晚一直睡到刚才，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洗漱，头发被汗打湿了凌乱地贴在额头和脸侧，委实挨不上“得体”两个字的边。
　　而站在客厅中间的杰克也没有好到哪去，老城区道路交通状况堪忧，他不得不停车后走进小区。雨后的水泥和沥青路面潮湿不堪，他的长长风衣下摆、裤脚边缘和鞋面上都带着水渍，还没有消去的担忧紧张叫他面色肃然，看上去竟是满身仆仆的风尘。
　　两个对彼此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就这样在彼此都略显狼狈的情况下，真正意义上见了第一面。
　　“退烧的和消炎的。”再次坐到奈布身边的杰克，脸上终于带了一点让奈布熟悉的笑意，他将药剥出来放到铺了抽纸的茶几上，认真地问奈布，“现在是晚上九点半了，你想吃什么？”
　　“直播，”奈布讷讷地出声，答非所问，“忘了请假。”
　　在杰克的轻笑声中，厨房里的水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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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布一大早醒过来，关掉闹钟，手机上的页面自动跳转到昨天不小心鸽掉了直播的情况说明页面——这是昨晚他吃外卖小馄饨的时候，先生帮忙发的，用的是奈布自己的账号。
　　昨晚吃过药，趁着药效又睡了一夜，今早奈布总算完全清醒了。
　　他拿着手机将那则明显不是自己惯用语气的情况说明，对着下头热评第一的“奈布布生病了要好好休息！以及，这请假的措辞一看就是J老板~”陷入沉默。
　　而后房间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还没习惯自己家里出现第二个人的奈布悚了一下，又马上意识到外面是昨晚留宿客房的杰克——对，昨天晚上两个人才终于互通了姓名。
　　“奈布，我听到你的闹钟了，醒了吗？”站在门外的杰克听到里头的人跳下床时，床架吱呀作响的声音，眼底忍不住带出一点笑意。
　　“醒了！”
　　一想到外面的人是先生，奈布便感到紧张。他急着走到卧室门口，又在开门前反复抓了好几把自己那头乱翘的短发，短短几步里无数次为自己的卧室里没有镜子这件事追悔莫及。显然，这一时半会儿他想不起来手机和电脑屏幕的存在。
　　拉开门，奈布对上门外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还多的杰克。扑面而来的熟悉沐浴露气味填满了鼻腔，视线正好越过人的肩头，奈布瞧见餐桌上简单的早餐。
　　他一时哑然。
　　反客为主的杰克毫不避讳地伸手抹了一把奈布的头发，将他头顶一撮翘起的短发抚平，温声道：“早上好。”
　　“早……早上好，先生。”几乎要屏住呼吸的奈布没办法顺畅说话，他下意识想往后退，又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恐怕会叫人误会，便只能僵在原地，不敢抬头细看杰克的表情。
　　于是杰克瞧见了年轻人通红的耳朵，满意地放下手，转而虚拢着奈布的后背，将人往外头带了一把：“先吃东西，吃完了再量一□□温。”
　　一直到乖乖坐在餐桌前把一小碗南瓜粥和一盘灌汤包吃下去小半，奈布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在被杰克带着走，稀里糊涂地什么也没搞清楚。
　　昨天自己烧糊涂忘了给直播请假，所有的消息都没回，语音电话也没接……一声不吭地消失肯定让先生担心了。不过，先生是怎么知道自己家地址的？
　　半心半意吃着灌汤包的奈布被汤汁烫了一下，一个哆嗦，这才想起自己曾经收到过对方邮寄的礼物，告诉过先生小区外头烧烤店和家常菜馆的地址，先生也知道邻家的大伯就是菜馆的老板这回事。
　　至于大伯为什么会有他家大门的钥匙。他一个人举目无亲，要是哪一天出门忘了钥匙，就得被锁在门外头。外婆去前，专门将大门的钥匙配了三把：一把塞在大门上贴着的、褪了色的倒福字里，一把放在对门的大伯家里，还有一把挂在奈布的钥匙串上。
　　“今天早上觉得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不打算问问我昨天是怎么找到你家里来的？”杰克动作轻柔地搅动着杯子里的豆浆，面上的神色瞧不出任何异常。
　　奈布将自己想到的说了一下，惹来人一阵轻笑。
　　“这么相信我？”
　　看着年轻人毫无防备又无保留的样子，杰克一时说不上自己是高兴还是无奈。他早在拿到奈布的个人资料时就知道人家里具体的门牌号了，后面这段时间里陆续从人口中得知烧烤店的位置和菜馆的地址，一半是因为奈布的坦诚，一半是因为他的有心靠近和套话。
　　是以，年轻人的这份信赖里毕竟掺杂了自己的步步为营，这样的认知让杰克心里难免有一点空落。
　　“因为是先生啊。”奈布咽下口中的南瓜粥，理所当然道。
　　搅动着豆浆的手忽然停下了动作，杰克忍了又忍，这才把自己想要伸手将人拽过来抱进怀里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无论奈布对自己的信赖究竟有多少来源，自己都在对方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这样的认知让他欣喜。
　　杰克将搅化了白糖的豆浆换到奈布面前：“那就好。”

　　来势汹汹的热意不知怎么，去得也快。
　　奈布早餐后量了体温，正常吃过药，到了中午时除去略带沙哑的嗓音，看上去竟然基本与正常人无异了。
　　他想起来自己的直播活动已经到了最后几天，昨天消失一天排名往下掉了不止一点，便硬着头皮和杰克商量，还是想多少播一会儿。
　　约莫是活生生就在眼前的杰克，终归是比隔着手机屏幕和网线的先生要有实在感。年轻人对着时常摆出笑意，且温言细语的先生，还是感到了更多的压力——或者说，是从人身上感到了不容违抗的魄力。
　　坐在电脑面前和人商量时，奈布不由得软了软声调。
　　稍微打理过仪容的年轻人看上去比昨天带着病容时要得体一些，为了直播换掉了睡衣后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服，头发约莫是用水打湿后整理了一下，这会儿正驯服地待在头上，昨晚那双略带湿意的绿眸，现在也清明透亮。
　　杰克看着这样的年轻人，想到一会儿开了直播，摄像头会将对方的这副模样播给整个直播间的人看。
　　一点隐秘的占有欲忽然在心间冒了头。
　　“两个小时，打完排位。”杰克点了点手腕上的机械表，“别播太长，发热容易反复。”
　　他把冒头的隐秘摁了回去。
　　“我去给先生搬椅子。”获得了同意的年轻人脸上绽开笑容。
　　“我不坐在旁边打扰你。”杰克将站起来的人按回椅子上，“而且……我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直接和你一起出现在直播间的摄像头里。”
　　奈布显然没有理解杰克话里更多的深意，他只当杰克不愿意被摄像头一并录进去，只好跟着人出去，给人洗了水果又倒了水，这才回去直播。

　　『好耶！奈布布平安归来！！！』
　　『咦，昨天还在发烧，今天就直播，不再休息一下吗』
　　『奈布奈布！昨天的请假条为什么措辞上一股J老板的味啊！』

　　“中午好……已经退烧了，还是播一会儿，打完排位。”奈布看着弹幕里冒出来的字条，挑了一些回应，“昨天烧得有点厉害，怕迷迷糊糊讲不清楚，就把账号和密码告诉先生，让先生代发。”
　　最后这件事是刚才杰克专门交代过说辞的。
　　“无论我们私交如何，现在在直播间里毕竟只是主播和榜一。你病了我就出现在你家里，这样的情况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粉丝涨得快，不会只有好的影响。”
　　杰克的话让奈布想起了自己刚开始播的时候遇到的“开挂”事件。他清楚地知道网络上随便一句曲解就可能引发问题，因此很能理解杰克的慎重，他明白先生是替他着想。
　　这样认真的态度反而比日常的温言细语更能让人从中品出尊重。
　　弹幕器里飘过一句带特效的“嗯哼哼，奈布就这样错失了和J老板见面的机会”，想来是金主群里哪个老板，知道J老板和奈布在一个城市。
　　奈布看着这句话笑了笑，其实已经见到了。
　　先生远比镜头里瞧上去的更好，声音也远比网上带着电流声的要好听很多。
　　连上麦的威廉和薇拉都对他的病情表示了关心，中午这场直播排位赛打得异常顺利，以至于奈布定好了两个小时的闹钟，下播时还意犹未尽。
　　可他开门出去时，本该坐在客厅里的杰克却不见踪影。
　　小阳台上传出隐约的人声，杰克逆光站在外头和人讲着电话，偶尔传进奈布耳朵里的字句全然是他听不懂的音节，他意识到杰克正在说一门外语。
　　阳光打在杰克身上，给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明媚的光圈。
　　站在卧室门口的奈布忽然察觉了，对比起先生对他的了解和关注，他对杰克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他知道对方年龄不大，知道对方独居，知道对方身家不菲，可……除此之外呢？
　　自己甚至分辨不出，对方讲电话时流利使用的语言，究竟是哪一门。
　　“奈布？”接完电话的杰克一进来，对上了站在卧室门口神情愣愣的奈布，他扬了扬手机，“接了个电话。”
　　“嗯。”奈布扯了个不算特别自然的笑容出来，“抱歉，麻烦先生跑到这来照顾我。耽误先生的正事了。”
　　年轻人身上突如其来的一点疏离让杰克眯了眯眼，他回想了一下刚才那通电话，大概清楚症结在哪里了。
　　他走上前去，拉着有些局促的年轻人玩笑般虚抱了一下，揉着奈布的发顶，亲昵地道：“所以为了弥补我，等你病好了，陪我一起吃顿饭？”
　　忽然拉近的距离让奈布僵了一下，但不过片刻，他便错觉自己已被这融融的暖意俘获。他觉得自己有些贪心，却无可抑制地点头应道：“好。”
　　杰克像是降临自己整个黑暗世界的一道光，哪怕明知自己没有留住对方的底气，他还是想要触碰那一点明亮和温暖。
　　至少，在还能够触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