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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镜花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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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薄年不顾胡依尘的阻拦,还是前往了醉霞宫,醉霞宫的宫女见来人是安薄年,都有些拘谨的低着头,不敢声响。通报后,娄梦瑶的大宫女亲自出来相迎,安薄年脚步急促的走进内殿,远远的就听到杖责的闷响,不安的又加快了脚步。
“梦瑶参见纯妃娘娘”,娄梦瑶在门口对着安薄年行了一个大礼,安薄年随意摆手让她起身,目光早就转到了大殿之内。厚重粗大的木板,重重的落在地上那瘦弱的人影上,那人动也不动,了无生气,听着闷响仿佛是打在软软的棉花上。
“住手”,安薄年冷厉的呵斥,转脸对着边上恭顺的娄梦瑶,“淑妃何故责打我栖梧宫的人”?
“纯妃有所不知,此名宫女昨夜拿着皇上钦赐的令牌,去坤墘宫求见,趁皇上醉酒便起了魅惑主上之心。皇上知纯妃仁厚,便将这事交于梦瑶处置,梦瑶依后宫律典,罚她受杖责四十”,娄梦瑶不卑不亢的回答,脸上毫无惧色。
“令牌乃是皇上赐于我的,昨夜是我让她去坤墘宫传句口信给皇上,至于媚主之事,恐怕是误会,况且她也已受教训,人我就带走了”,安薄年示意身后的宫女,将大殿内已经昏迷的林水月搬走。
“慢着”,娄梦瑶一改往日温吞,严肃的看着安薄年,“纯妃可知梦瑶为何要冒这大不韪,越俎代庖替你惩处她”
安薄年目光似有波动,面上依旧平静,娄梦瑶顿了顿继续说,但语气柔软了许多,“梦瑶是知道姐姐个性的,知道姐姐必定不忍心苛责这个奴婢。当初姐姐救了她,她却恩将仇报,自己妄想攀上高枝,这样的人不配姐姐怜爱。姐姐不忍心动她,梦瑶来做这恶人,替你除了她”。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因娄梦瑶这一席话有些缓减,安薄年看着殿内昏死过去的林水月。她的脸涨的通红,鬓角凌乱,背臀部已经血红一片,那鲜红从衣服里渗出来,红的格外醒目。她浑身上下已经汗湿,大殿光洁的地面有一滩湿迹,纤细的肩膀蜷缩着,脆弱不堪。
“梦瑶,我要处置的人跑不掉,不该处置的人,我不会动她分毫,以后这样的事,你要有分寸”,安薄年加重了最后几个字,娄梦瑶只是低低的垂下头,不再言语。
安薄年带着一身伤的林水月回到栖梧宫,让人传了御医来诊治,开了药,又让夕乐和燦星替她换了衣服,再上药。安薄年站在林水月的床前,看着夕乐她们小心的为她脱下衣服,那衣物与干涸的鲜红黏在一起,她们一扯,昏迷的人止不住的颤抖。夕乐她们心里,也怪林水月私下做那样的事情,但毕竟相处了这么久,看她被打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御医说她伤势较重,救不救的活只能听天由命了,安薄年冷冷的看着一直未醒的林水月,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只是心里沉沉的像压了块石头。
直到午夜,才好不容易为她上完了药,换了干净的衣物,安薄年打发了夕乐和燦星,留了一盏灯,独自守在她的床前。林水月转醒的时候已经夜半,她忍着全身被碾压般的疼痛,看着倚在床榻边睡着的安薄年,心里愧疚万分。她本来是想帮她的,却不妨闹到这样的地步,况且,她知道的那个人的秘密,却无法对安薄年言明,一时气闷就涌上一口鲜血,忍不住咳嗽出声,惊醒了闭目的安薄年。
“你怎么了”,安薄年一睁眼就看着林水月吐出一口热血,吓得连忙询问她的情况,随后又想起她的所作所为,不由的冷淡下来。
林水月察觉出她的变化,只是苦笑,随后强忍着内心的波涛,对着她说,“娘娘,水月发誓绝没有背叛娘娘,原本我只是想帮娘娘跟皇上和好,不想皇上喝醉了......”,林水月都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这件事,若是全说白了,怕更伤安薄年的心,若不说清楚,这媚主的罪名她是背定了。
“好了,别说了,先安心养身子吧”,安薄年觉得她再多的解释也是多余,明頥宸分明都定了她的罪,将她交给娄梦瑶处置。她若是没有做那事,明頥宸又怎会诬赖她一个小宫女,既然已经救了她,这事她就不想再计较了,但看着林水月话说的吞吞吐吐,分明就底气不足。
见她醒了,唤了夕乐,将药端过来喂她喝掉,安薄年忍不住又说了几句,“水月,我知道,让你呆在我这里太委屈你了,可你如今已向皇上表明了心机,他是如何的表现,你也该明白了,那样的人,你,值得吗”?
“娘娘能收留我,水月一直心怀感激,如今我说什么,娘娘也不会信了,水月只求有生之日都能留在栖梧宫里”,林水月强忍身上的伤痛,硬是冲着安薄年使劲的磕头。
“好了好了,我没有赶你的意思,我既然接你回来,就是认定你是我栖梧宫的人,你放宽心,养病吧,我明个再来看你”,安薄年叹息了一声,将她的被子掖了掖,转身离开。
林水月看着她离开,边上夕乐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犹犹豫豫的开口,“水月,你就安安心心的,在这里呆着吧”。
林水月知道连夕乐也觉得她是个攀高枝的人,也懒得再解释,只是闭上眼睛养神,夕乐见她睡了,吹熄了灯,出了房间。林水月复又睁开眼睛,今晚的月色真亮,照的满屋都是月光,她没想到安薄年会从娄梦瑶那里把自己救下来。原本她就知道自己活不了,没想到还能偷得这几日光景,该满足了吧......
林水月带着令牌,惴惴不安的到了坤墘宫,被阻拦时,拿出令牌,一路畅通的进了内殿。刚进殿就遇上富顺公公,他见来人是林水月,以为是安薄年派来的,便急急拉着她进去,“哎呦,纯妃娘娘可算派人来了,也不知她与皇上怎么了,这几日皇上总是自个喝闷酒”。
林水月一听,心笑道,这两个人还真是一个脾气,明明心里都不痛快,却甘愿自己把自己闷死,谁也不肯让一步。富顺将她送到内殿,自己就转身去为明頥宸准备浓茶,屋子里果真一股浓烈的酒味,林水月轻声的往里走,就瞧见明頥宸趴在桌案上,似乎是醉倒了。
“奴婢林水月,叩见皇上”,她恭敬的俯身请安,上头却一点动静也没,她只好自己站起来,“皇上,皇上”,她走近喊了几声。
明頥宸晃悠的坐起身子,一手撑着额角,一脸疲惫,“谁”。
林水月见他醒了,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明頥宸眯着眼睛打量着来人,脑子有些迷糊。他费力的看着来人,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向她走了过来,一把搂在怀里,语气温柔,“真的是你...”。
林水月想到明頥宸在醉酒后,吐出来的那个陌生的名字,肩膀忍不住的哆嗦,就是因为那个秘密,所以她非死不可。不是为了替他守护,那个不能被人堪破的秘密,而是为了保护安薄年,如果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后宫,那她就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人世。原来她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明頥宸的薄幸,以为他对安薄年总归是真心的,原来她错了,她高估了一个帝王的爱。只有淡淡的月光在屋内萦绕,林水月无力的闭上眼睛微笑,眼角流出的泪水打湿了眼角,她知道自己能为安薄年做的,就是保护好她仅有的梦。
第二日,安薄年没有来看她,只有燦星在边上照顾着,夕乐抽空来送药,但她们不再理她,比陌生人还要冷淡。林水月一点也不难过,只是留恋的看着相处了这么久的朋友,她气息微弱的拉着燦星的手,“你年纪小,以后要多跟着夕乐学学照顾娘娘的事,娘娘体质虚寒,天冷要在屋里多加点碳,还有早上起来,炖一碗红枣姜茶给她喝。娘娘心善,你就是做错了事,她也不会责罚的,所以你该多去她屋内走动走动,看她缺了什么就要补上,不是非得她说了,你才去做。”
燦星年幼,虽知道林水月做了对不起娘娘的事,但听她话里的意思,像是交代身后事,也急的劝她别说了,“水月姐姐,你别说这样的话,娘娘没有赶你走,你只要好好的养身子,别想太多了”。
林水月轻声的笑了笑,“傻孩子,我就随便说说,你别担心,我会好起来的”。
林水月的话总归只是宽慰她的,几日药喝下去,她身上的伤似乎有些转好,可人却更加的虚弱,唇上一直苍白毫无血色。夕乐将情况告诉了安薄年,安薄年自己出面去看她,说了很多宽慰的话,而她只是淡笑着点头,并没有别的什么话。
林水月知道她们心里担心,却还是趁人不注意,将熬好的药,偷偷的倒掉。这夜,她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虽然身上还疼,到还能走几步。屋外静谧无声,只有几盏宫灯随肃萧的风在不断晃动,她步履的蹒跚的走到窗棂,开了一条细缝。依稀记得还处在初秋,怎么风就寒的彻骨,她忽的想起,那些宁静的岁月似乎已经远走了,每日里在栖梧宫里,来来往往闲适的岁月早就过去了。
她强撑着走到妆镜前,轻轻拂过那一把乌檀木的梳子,这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梳子被打磨成一弯新月,是她娘亲在她出生那年,特意找了工匠做的。打开妆奁,里面是一些精致的钗環,也是那时离家,家里人给准备的,她爹爹虽然官位不高,但家里也算富余。当初她是爹娘手心里的宝,是当地闻名的才女,加上貌美,早早的就有人上门提亲。爹娘总心疼她,想在身边多留几年,世事无常,却不如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就选夫婿嫁了,虽不一定嫁个良人,却比困在这孤城里老死的好。她忽然想到在家时养的几尾锦鲤,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喂,还有绣楼下的秋千,夏夜她总爱在那里耗一些时光,奶娘总说她性子太安静,不讨喜,现在忆起那些往事,却觉得真实而温暖,那些过去,是这一世她最幸福的时光了。她因激动咳嗽了几声,嘴里又是一股子血腥味,眩晕的趴在桌上喘气,闭着眼睛笑的释然...总算要解脱了。
不知道这样昏睡了多久,再醒来只觉得遍体冰冷,窗外已经有些蔚蓝,她忽然觉得浑身的伤痛减缓许多。坐着发了会呆,又徐徐的走到书案前,细细的磨了浓墨,一直细笔狼毫,潇潇洒洒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句,优雅的搁笔。轻吹纸笺,待墨迹干透,小心的收好,这才慢悠悠的躺回床榻,扯了被子往身上盖盖,徒留片刻温暖。
待天大亮,安薄年亲自为她送药,夕乐小心的扶着她起来,只觉得她今天的气色大好,心里也欣慰。
“来,把药喝了,这是御医新开的药,喝了你就会好的更快”,安薄年柔声的劝和,脑海里浮现太医的话,心结难平,油尽灯枯,药石无用矣,那话不断的在她脑海里盘旋,扰的心绪不宁。
“娘娘,水月有一事相求”,她抬头仰望着,目光真诚恳切,安薄年微微颔首,表示应允,“水月只求死后,娘娘让人将我送回我的家乡,送回我爹娘的身边,有生之年不能侍奉,但愿化为鬼魂可以相伴”。
安薄年看着她脸带桃花色,嘴唇莹润,目光璀璨,蓦然明白这是回光之兆,心里不由戚戚,“你...放心”,说完也不忍再看她,只回身让夕乐叫了燦星来,都与她说上几句。
夕乐也早在边上看出了些情况,只是强压着情绪,叫了燦星,几人围着她的床榻,燦星看着林水月似乎好了一些,一时高兴,拉着她的手哭了起来。林水月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我记得,你很喜欢我那把乌檀梳,以后你就拿着用吧”。
燦星不懂她是何意,连连拒绝,夕乐在旁插话道,“水月给你,你就拿着吧”。
燦星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像是默认了,几人一起聊着,林水月静静的听了一会,有些疲惫的阖上眼睛,嘴角还挂着一抹甜笑。夕乐为了让大家开心,一个劲的说着好玩的事,安薄年只是偶尔打眼看看林水月,秀眉越皱越紧,看着她似在美梦,心还是抽疼了一下。
“水月姐姐,你中午想吃什么”,燦星看着时间也不早了,转身对着她叫了声,却见她睡的极沉,又轻轻的推了推,只见她紧握的手突然无力的滑落。
“啊”!燦星颤抖的手指轻触她的鼻息,大喊着哭了起来,安薄年早已洞察香魂已逝,却不忍面对,只是默默的坐在原位上。
夕乐看着燦星哭的可怜,将她搂在怀里,自己也跟着痛哭,她们三人平日最常在一块,这感情让她们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别哭了,快为她洁身更衣吧,别让她再等了,她等的太久了,我要送她回家”,安薄年肃然的站起身,将哭声留在身后,独自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