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城无泪》冰惜惜

2、薄年无忧

　　帝后一同站在玄坛之上，身边的宫人对着要进行祭祀的宗伯示意，可以开始典礼。身穿白色祭服的宗伯对着身后众人一挥手，便有古老悠远的乐声扬起，那呜呜咽咽的乐声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让人不觉间都由心底升起一股崇敬。

　　高贵的龙帝携着女子一同向天跪下，听着宗伯嘴里念出一些晦涩难懂的符文，年少的祭师端着墨色的漆盘，上面放着一对镶嵌了珠宝的黄金杯盏，琥珀色的液体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帝后同时优雅的挽袖取了杯盏，对天一饮而尽。宗伯口中念完符文，用浑厚的声音高声唱喝，“吾王即位多年，后宫也不可虚之，遵祖宗皇法，纯妃安氏薄年，贤良温驯，贞静淑德，集国母之风，显国母之仪，吾皇钦定，立安氏为中宫皇后，封号无忧，坐镇中宫。特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无忧皇后千岁”。

　　身后突如其来震天的声响，安薄年因为那个封号而恍惚了片刻，有些不解的看向身侧的人，那人冲她温和的笑了笑，“朕希望，薄年从此便可真的无忧了”。而她眉若远山，笑的极淡，那笑容太过完美，反而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仪式结束，安薄年以身体为由，独自回宫，盼着能休息片刻，到了晚上还要打起精神，去应对明頥宸特意为她举行的宴席。回到宫中，只吩咐了人在殿前的回廊下设上软榻，而她只痴痴的望着宫殿前那一片桃花。宫人怕初春的寒意入侵，将回廊下隔风的纱帐放下，挡去了大部分的寒气。纱幔在风中曼舞着弧度，四处角落里摆上火盆，凉意和暖意揉搓着，浸润了宫殿中独有的淡雅香气，女子倚在榻上阖着眼睛，一手撑着额角，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沉思。燦星跟她许多年，明白这是她已经入睡的模样，便轻声的将锦被覆于她身上。遣下了宫人，自己独自守在她的身侧，她望着女子带着忧愁的睡颜，心中泛起淡淡的心疼。

　　“娘，为何我叫薄年，可你们都只管我叫无忧”。

　　妇人用木梳轻轻的为她梳理着长发，两人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下，她有些困倦的将身子靠在娘亲柔软的身上。身后的妇人轻笑着对她说，“人生悲喜，何人都无法逃避，娘有多爱你，就有多担心我们无忧将来遇到不快乐的事，可即使娘亲也无法守护无忧一生。娘为你取了两个名字，是希望我们无忧知道，这世上的事都是有两面的，薄年无忧，便是希望，以后无论在如何凄楚凉薄的日子里，你都可无忧”。

　　那时她还年幼，不懂得其中的含义，只是笑着钻入娘亲的怀里，使劲的耍赖撒娇。这样温柔善良的妇人却在她未满十岁的那年，便撒手人寰。那个天真的孩子，在那一年第一次尝到了这世上的苦楚疼痛。原本爱笑的她，脸上没了笑容，急坏了她的爹与哥哥，他们急急的唤她，无忧，无忧，无忧......那孩子终究还是回过神来，对着他们展开了消失许久的笑容。

　　娘说过的......薄年无忧。

　　虽然没了母亲，但在爹与哥哥的爱护下，她也是无忧无虑的长大，安审伯身居高位，为人却十分低调，膝下一对子女行事也不张扬。而在母亲过世那一年，整个皇朝也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先皇驾崩之后，没有将皇位留给他任何一个儿子，反倒留给了他才十二岁的孙子，明頥宸。并拜右相安审伯为太傅，与手握兵权的赵翔鹤将军一同辅佐新帝，世人皆知赵将军乃是皇太后的侄子，这样两人相互牵制着，反倒可以暂时稳定住朝纲。明頥宸乃先皇过世的三子，明翰骞留下的独子，先皇曾赞誉他天资聪颖，心智纯善，比起他的儿子们反而更适合当这天下的主人。从小就将他接到宫中亲自教导，为此还将其余的皇子都封了闲王，分别赐了封地，让他们举家迁移。先皇这样的举动，无不在昭示着明頥宸将来的地位，于是当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子登上皇位的时候，众多臣子也未有任何疑义。

　　当时朝堂上的一切，对安薄年来说都是无关的，她仅仅只是一个心性单纯，天真无忧的女孩。而在明华八年，新帝年满二十，皇太后下令为新帝选妃，两人的命运也由这一年，牵扯在了一起。

　　安审伯回到家，难得没有先去书房，而是满怀愁绪的去了小女儿无忧的院落，还未踏过拱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几个女子的笑声。他紧皱的眉宇才有些打开，望着院内的玉兰树下，一身素衣的安薄年正与几个小丫鬟在嬉戏玩闹。她脸上的笑容是如此明媚，不带一丝的阴霾，想到这里，他的心当下又沉重了几分，想起方才与皇上私下的谈话，只觉这一身华丽的朝服让他沉重万分。

　　“安太傅，你心系朝纲，为朕做了许多事，此事你可再斟酌”。

　　“老臣受先皇所托，一定要助陛下夺得大权，如今皇太后已下令选妃，必然已经有了对策，定会在赵氏女子中推举人选，如今若让她占了先机，反对陛下不利”。

　　“若要牺牲安太傅的女儿，朕如何忍心，你为朕鞠躬尽瘁，当初朕年幼，没有你的辅佐，如何能有今天”。

　　“老臣惶恐，陛下乃仁君，心系天下。如今朝堂忠于陛下的臣子中，以老臣官位最高，若不是我的女儿，又如何堵的住众人之口，如何让皇太后满意”。

　　“...朕愧对安太傅”。

　　“陛下不必多虑，若臣女一人能换的天下太平，老臣甘愿如此”。

　　安审伯看着天真懵懂的女儿，心中苦涩，却也无奈，无忧啊，你莫要怪为父，这朝堂安定了，天下才可安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想起妻子过世之时，对他的嘱托，待女儿成年，便找户家境殷实的人家嫁了吧，不求高位，不求富庶，只求安稳。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眼角的纹路又深了几分。

　　“爹”，安薄年看到站在回廊下的安审伯，整了整有些散乱的头发，款款的走到他身边。

　　“无忧，你来，爹与你说件事”，安审伯露出慈爱的表情，与女儿一同进了屋子。

　　安薄年为他斟了一杯茶，坐在凳子上，等着他发话。安审伯看着乖巧的女儿，一时无语，以她这样的性子，如何护的住自己，“无忧，爹要送你去选妃”。

　　他的话在安薄年的心中刮起一阵狂风，除了惊愕而睁大的眼睛，她的脸上再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沉默片刻后只一句，“...女儿全凭爹做主”。

　　晚间一家人用膳之际，安审伯又将这事说了一遍，安薄年恍若未闻的嚼着菜肴，边上的安君卿愣住，面有不悦的放下了碗筷。

　　“哥，快吃吧，等下凉了不好吃”，安薄年夹了一块肉放到他碗里，“爹决定的事，怎么会有错呢”。

　　安君卿低下头，无奈的端起碗筷，使劲的扒拉着饭菜，他想不通，爹为何好端端的要送妹妹去选妃。虽然贵为皇妃身份尊贵，但后宫中的勾心斗角，却让人不寒而栗，无忧那样的性子还不被人欺负。一顿饭各吃各味，安审伯看着一对儿女，心里的愧疚更重，若是他们来向他问个缘由，或是反对抗争一下，他的心里还会好受点。

　　几日之后，安薄年在安审伯的安排下进了宫，那日她带着从小就跟着她的小丫鬟夕乐，一同坐着马车进了那一道道恢宏的宫门。夕乐撩起车帘的一角，观望着外头的景色，四处都是朱红的宫墙，还有与她们一样的华丽马车，一辆辆的都奔向同一个地方。坐在车里的安薄年忽然没来由的紧张，手里的娟帕被扯得有些发皱。

　　“小姐，你说今个到底有多少人来选妃啊”。夕乐好奇的回望着她，见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故意取笑说，“小姐这样稳重的一个人儿，也有紧张的时候啊”。

　　安薄年假装怒意的瞪了她一眼，心中忐忑不定，想起出门前爹说的话，无忧，皇上是个明主，你若是入了宫，要多为他分忧。

　　马车在一扇铜铸的大门前停下，随后有尖着嗓子的宫人传令，让众人下车，于是马车中纷纷走下身形各异的女子。安薄年也不敢四处乱瞟，只是乖乖的与夕乐站在马车前，一位宫人手上拿着名单，一一叫过，报到名字的女子独自走到前面，排成五人一列。

　　眼看着已经排了两列，安薄年才听到自己的名字，便走了过去，同列中已经有两位女子站着，她瞧见在她右边的是位身穿深绿裙衫的女子。不经意的瞟了下，却因为她的美貌而微微发愣，一双夺目的大眼，眼角微微的翘起，带着不可驯服的高傲，有淡淡的疏离感却也让人移不开眼睛。深绿色的衣裙浮现一朵朵的暗色花纹，深蓝的领口衬着如雪的肌肤，云鬓上仅一只金色的步摇，一缕发丝垂落挂在脸侧，让人说不出的韵味。

　　“姐姐可是安相的女儿”。身边轻柔的嗓音响起，安薄年移回目光寻着声音朝边上看去，是一位娇俏可爱的姑娘，最先入眼的就是她微笑的红唇，一身淡橘粉的裙子，云鬓斜梳，一朵艳色的绢花插于鬓角，几只蓝色的宝石珠钗点缀发间。

　　安薄年点了点头，冲她和善的一笑，那姑娘更开心了，小声的冲着她说，“我叫胡依尘，我爹是尚书胡孟离，我爹常跟我说安相为人和善，如今见了姐姐也是这般恬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安薄年含笑不语，边上绿衣女子听到胡依尘的话，眼角瞥了她几眼，露出几分不屑的神色。五排五列，站的整齐，宫人将名单收入衣内，便领着众人往里走，也不知这是哪座宫殿，众人都恭敬的踏上汉白玉的台阶。到了巍峨的殿外，宫人停下脚步，转身吩咐，“都在这等着，呆会皇上与皇太后宣见，你们再进去”。

　　不多片刻，又是那位宫人出来，他先领着第一列女子走入大殿，其余的女子才开始窃窃自语，有些紧张的扭着帕子。安薄年也有些心跳加快，只能长长的深呼一口气，边上活泼的胡依尘居然呆呆的保持着安静。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宫人带着第一列中的五人退出了大殿，安薄年看见里面的女子都紧张的白了脸。随后她眼前的那一列人又被带了进去，没了阻挡，迎面一阵风来，撩拨的她心跳更快了。同样的一段时间后，又有人出来了，只是这次出来的是四个女子，身后的人议论纷纷，莫非有人被选上了。安薄年叹了一口气，心想能在这里的女子都是大家闺秀，若是在宫外，各个都是掌上明珠，何必沦落到如今被人挑选的境地。她还未回过神，那边宫人已经做了手势示意她们跟上来，她连忙踏步向前，五个人整齐的踏了进去。五人一起入内，脚步都很轻盈，整个大殿上没有一丝声响，她低着头不敢造次。

　　“宸儿你瞧，这好的果然在后头，方才十位中你才选了一位，我瞧下面几位都是风姿绰约，你可要好好选啊”，大殿之上苍老低哑的声音带着笑意，正是皇太后。

　　“皇奶奶这样说，那朕要好好看看了，你们都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语速不快，缓慢的带着一股优雅，安薄年徐徐的抬起头来，带着几分莫名的冲动，将目光对准了高位上的男子。他噙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如星光，如水一般的温情，带着睿智的灵气，墨黑的秀眉，高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薄唇，唇线分明，曲线优美的下颌。清俊秀美的脸庞，如玉一般的光滑，隐隐的透着坚柔并济，孤傲独立的气质。她片刻的失神，微微的将目光沉下，心里竟生出波折来。

　　“你叫什么”，他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句，在场的人皆愣住，不知他问的是哪位。

　　明頥宸看着众人的反映，不禁轻笑起来，“朕问的是站在中间那位白衣姑娘，你叫什么”。

　　安薄年有几分惊讶，垂头恭敬的回答，“臣女安氏薄年”。

　　“原来是安相的女儿，果真是柔美可人啊，难怪宸儿喜欢”。

　　皇太后一言之后，安薄年紧张了几分，焦躁不安起来，明頥宸带着笑望着站在大殿上紧张的女子。一身雪色的裙衫，没有一丝杂色，只是偶尔阳光的照射，才可以看见那雪白的裙衫上缝制着精美的白色花朵。一头乌黑的秀发盘于脑后，发髻上别的是几朵洁白的花儿，花形如蝶，带着淡淡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殿宇。精美的点翠步摇左右各一只，贴着发髻，小巧的耳垂上，晶莹的耳铛垂落而下，带着优雅的弧度。一双带着水雾的明眸，泛着点点破碎的光芒，浓密的睫羽扇出了她此刻的不安，挺翘的鼻子带着不输他人的骄傲，红润的樱唇有宝石一般的光泽，让人想要采撷。那清瘦的身形配上晶莹的肤色，真是我见犹怜，清美至极。

　　看着她那受惊的模样，他的目光黯了几分，笑意也淡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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