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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暮烟无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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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薄年再度醒来只闻耳边有隐隐的哭声,她抬起无力虚弱的双手,颤抖的覆于小腹上。微凸的小肚已是平坦一片,热泪不自觉的涌出,双眼被温烫的泪水浸泡着,发麻胀痛,酸胀的额角阵阵疼痛。
“娘娘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水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后鼻音,她轻声的问着,又端来一盏滋补的炖品,小心的喂到安薄年的嘴里。
“是男孩...还是女孩”,安薄年费力的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慢慢的才找到了焦点,视线变的清晰。
“女孩”,水月好勉强的忍住眼泪,强扯一抹笑容,“太医说娘娘还年轻,好好修养,还会有孩子的”。
安薄年不再说话,乖乖的张嘴吞下水月喂来的东西,没有开口问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太傻了,这里是后宫,是龙潭虎穴,自己居然还妄想能在这里安身立命,多愚蠢。是她的愚蠢害死了她的孩子,她最该恨的是自己,“夕乐呢”?
“她...有些不舒服,奴婢让她先回栖梧宫,打点一下,等会接娘娘回宫”,水月低声的回答,想到夕乐因为安薄年的事,哭的魂不附体,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才害得安薄年流产,那伤心的一幕让她口中也忍不住溢出叹息。
“现在什么时辰了,皇上呢”,安薄年打量着四周,知道自己还在坤和宫,她强撑着坐起来,发现身上的衣物已经被人换下。
“皇上和皇太后现在都在大殿里,各宫的娘娘们都在,皇上说会给娘娘一个交代”。
“你扶我去大殿”,安薄年挣扎着要出去,林水月不安的阻止,可看到她一脸的坚决,只好从带过来的衣物里,找了斗篷为她披上。
安薄年走出房门的时候浑身一个激灵,原本是炎热的仲夏,现在身上披了一件厚实的斗篷却还是觉得阵阵凉意。夜风让她清醒了不少,未到大殿就看到里面如昼的灯火,她加快了步子,走入大殿之时,里面的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她。
“薄年,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到这里干什么”,明頥宸走向她,将她纳入怀中,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惜。
“臣妾想知道真相”。
明頥宸沉吟片刻,眉宇间有浓浓的疲倦和烦恼,“朕与皇太后方才问了许久,此事暂时,并无线索”。
“这是什么意思”,安薄年冷冷的问。
“朕派人送你回宫”,明頥宸不再解释,扶着她出了坤和宫,安薄年走了一半,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大殿内的一干人等。她的眼神冷冷的,像啐了毒的匕首,将里面的人一一打量过去,也包括坐在高位上的皇太后,随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大殿的人皆被她的眼神煞到,一时间都脸色难堪,但想到她的遭遇却也无话可说。
安薄年回到栖梧宫,发现廊下茜色的纱幔被换成了素色,屋子里原本到处散乱的属于孩子的小东西已经不见踪影,就连她放在枕头底下,亲手为孩子做的小肚兜也凭空消失。
“东西呢”,安薄年直视着林水月,话里带着冰冷。
“我...我们收起来了”,林水月从没见过这样冷酷的安薄年,她陌生的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控制着。
“统统给我放回原位”,她不急不慢的说着,却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薄年,别这样”,明頥宸知道她心里的苦楚,但看着她这样严苛的对待一些不相干的人,不免开口劝阻。
“谁让你们随便动我的东西,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是我原先太好说话了,所以连你们都没把我放在眼里,是吧!”安薄年激动的指着林水月,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林水月连连后退,一脚踩在裙摆上,往后摔倒在地上。
“够了,你冷静一点”,明頥宸一把板过她的身子,脸色阴沉的看着她,“朕知道你现在很心痛,可事已至此,你何必折磨别人”。
安薄年像是被他的话刺到,一把推开他,自己踉跄的退后,“明頥宸,是你,是你纵容她们杀了我们的孩子,是你”。
她大逆不道的话激怒了他,“纯妃,你如今怎么变的这么面目可憎,不似当初温柔体贴,朕真是看错你了”,明頥宸说完,一甩袖,大步离开。
安薄年见他冷漠的背影,心痛更加,双手按在胸口,哭了起来,后又发疯一般的砸着屋里的东西,林水月怕她伤了自己,连忙向前阻拦。安薄年本就虚弱,跟她争抢一下,眩晕的跌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娘娘,奴婢知道你难过,但是...求你,求你别这样啊,会伤到自己的”,林水月扶着她躺到床榻上,“奴婢去请太医过来”。
安薄年静静的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看着轻薄的纱帐,眼里流着眼泪,突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安薄年,你好傻啊”,她用胳膊盖住眼睛,任热泪打湿手臂,安薄年,你就是不敢面对,所以心存侥幸,你以为事情总会朝着你想的那样发展,其实你就是胆小懦弱,百无一用。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若是别人害我,饶是我再软弱,这一时也不能从了她们的愿。可此人若是他,那我就是有一百条命,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这一夜,是她生命中最难熬,最痛苦的一夜,在她心中那仅存的一些美好,也随之幻灭,只余一片荒芜。
她的歇斯底里,她所有的情绪发泄,也只在这一夜,隔天夕乐她们见到的是不言不语,安静的如木雕的安薄年。明頥宸派了好几名御医来为她诊脉,每天都用珍贵的药材做药引,栖梧宫原本淡淡的熏香味,被浓重的药味所取代,那些缤纷的色彩没来由的变得黯淡,失了光彩。那是她度过最寒冷的夏季,冷的仿若置身冰窖,虽然身体逐渐慢慢的恢复,可心口上的伤却迟迟不能愈合。
整整一个月,除了御医没有人踏进栖梧宫,明頥宸怕她情绪再受刺激,下令不许后妃前往探视。有宫人路过栖梧宫的时候,总觉的栖梧宫里安静的好像没有人居住,顿时觉得一阵凉意,更甚至有人传言,纯妃病的很重,整个人瘦的跟鬼一样。还有一些更恶毒的传言,说是纯妃是不祥之人,现在连皇上也不待见她了,这栖梧宫就跟冷宫一样。
有小宫女将外面听到的传言偷偷告诉了夕乐,夕乐听了生气,但也没精力去找那些人理论。只吩咐了宫里的人,如今娘娘身子不好,需要安静修养,栖梧宫里不得议论谣言。夕乐与水月,燦星一股脑子的想着调理安薄年的身体,按她的口味细心调配吃的东西。几个月下来,安薄年脸色也恢复了以往的柔美,只是她依旧不肯开口说话,眉宇间总有抚不平的忧愁。
这一年的夏季,那一池野姜花开的比去年更旺盛,夕乐为了哄安薄年开心,采了些放在房里。可安薄年的双目放空,不知在看什么,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的情绪,像一泓平静无波的水面,整个人失了生气和灵气。
“夕乐,你将孩子的东西拿给我瞧瞧”。
夕乐听到她的声音,有半刻迟疑,随后僵硬的转身,看着坐在床榻一脸祥和温柔的安薄年,激动的热泪盈眶,她总算说话了。夕乐对着她点了点头,将收起来的东西拿来放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仿佛那是稀世珍宝,她的眼里是满满的未来得及付出的慈爱,“夕乐,野姜花开了吧,去采些新鲜的来给我瞧瞧”。
“好”,夕乐开心的出了屋子,带着小宫女一起去池边采野姜花,她心里琢磨着,晚上煮些什么安薄年喜欢的菜色。却猛然的惊醒,放下怀里零星的花朵,着急的冲进屋内,水月和燦星在远处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连忙赶了过来。几人一前一后的冲进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也找不到安薄年的身影,夕乐吓的大哭起来,水月边劝着,边想着安薄年的去处。忽然想到了内室的温泉浴池,心中也浮现不好的预感,这个时候她去那里干嘛。
三人有些胆颤的走进浴池,只见里面白烟缭绕,隐隐的好像看到池中有轻薄的衣料浮动着,夕乐腿一软,还好水月在旁扶着她,燦星年纪小不敢上前,只是站在门口发抖。夕乐和水月两人互相紧握着对方,一步步的走近池边,就见安薄年仰面如一片树叶,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上。轻薄的衣裙缓缓的散开,如开放的馥郁花瓣,层层叠叠,妖娆明媚。她的脸上是淡淡的微笑,带着最甜蜜的记忆,舒展开的手上,是亲手为孩子缝制的小肚兜,那鲜红的颜色被水浸湿,仿佛一团滚烫鲜活的生命。一头青丝与水缠绕纠结,她徐徐的睁开阖上的双眼,目光中带着水汽,迷离心碎。
夕乐见到她好好的,才放了心,这才想起安薄年小时候跟着安君卿一起学过袅水。池里的人悲凉的笑了笑,“你们担心我寻死......其实,方才我真有这意思,只是我忽然想到我可怜的孩子,她甚至没来得及到这世上走一遭。没有为她报仇,我如何有脸面去见她,所以我...还不能死”。
众人听到她的话,都松了一口气,起码她不会做傻事了。安薄年开始主动的吃东西,虽然话也不多,起码对着夕乐她们还能说上几句。明頥宸听闻她开口说话了,连政事还未处理完,就赶了过来,脸上带着喜悦,激动看着她,无法言语。安薄年安静的任由他抱着,“薄年,你终于肯说话了,朕很担心你”。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明頥宸放开她,疑惑的看着她,却见她还是如之前那样,了无生气。他拉着她,她就由他拉着,他说话,她就听着。明頥宸终于发现,她在抗拒他,他知道她还在生气,气他不给她一个交代。不是不想,只是现在还不能,只要再等一等,他一定给她个交代。明頥宸也不逼着她与自己说话,两人仿佛回到了最初,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只是她的目光不再追随着他的身影,而是游离于窗外的景色。
夜里,待到外间传来夕乐缓和的呼吸声,安薄年轻声的下了床,脚上也没穿鞋,赤足踏在柔软的毯子上。她习惯了在夜里出没,喜欢这样安静的氛围,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活的没有那么累。这几个月,她一直抗拒着与明頥宸说话,本来是想惹恼了他,让他不再踏进栖梧宫,偏偏那个人忽然变的极有耐性。
她赤脚走出内殿,廊下光滑的云岩石,黑漆漆的泛着冰凉的光,那寒冷一直由脚心蔓延而上。一阵风过,带着枯败的草木味,让她忍不住拢了拢肩,原来...已经是初秋时节了。此刻面对着一片浓浓的萧索之气,她麻木的觉得,眼前的景色格外的美妙。在院中恍惚的站了片刻,看到远处渐渐由浓黑转为湛蓝的天空,有些苍凉的蓝色,带着某种希望在不断上升。她不经意的抬起手臂,展开手掌想要触摸那份莫名的感动与希望,终是相隔了天涯的距离。
天气冷的很快,安薄年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逐步的降温,直至冰点,而明頥宸反倒是来的越来越勤快。有时他会紧紧的拥她入怀,两人相拥而眠,没有亲吻,没有爱抚,只是单纯的依偎着彼此的温度。不论明頥宸与她说什么,等待他的永远是沉默,安薄年看着他眉心蹙起的沟壑,一次比一次的明显,她知道他的耐心已经不多了。
“薄年,已经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原谅我”,明頥宸强压着情绪,好言好语的对着她说着,这样的情形似乎经常在栖梧宫里上演,就连她也有了一丝倦意。
安薄年自顾自的挑拣着,在花园里采的新鲜桂花,金桂香味浓郁,芬芳甜腻,洗净晒干,与白糖一起腌起来,存上一段时间,就可以泡茶来喝。
明頥宸看着她无动于衷,恬淡的侧脸那样美好的轮廓,勾勒在他眼里是多么温柔和煦的风景,可她的脾气,倔强的如顽石一般。明頥宸走到她对面坐下,也学着她,将一些不大饱满的花朵捡出来,“薄年,这桂花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依旧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明頥宸脸色一暗,本来他让步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刚开始他与她说话,即使她不作回应,多多少少还能看出她情绪略微的波动。而现在,他就这么贴着她,用最温柔的语气与她说话,却仿佛只是一阵微风,撩不起她心湖的一丝涟漪。
心里没来由的起了怒火,被她视为空气,这样的感觉让他挫败,头一次有些失控的将她细细挑拣的瓷盘挥掉,瓷盘掉在厚地毯上打了转停了下来,一地的金桂芬芳,染得整个屋子都带了香气。
明頥宸看着眼前的人,她缓缓的抬起头,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头一回,开始正视他。她的眼神清澈,宛若一湾初冬雪化的清泉,泛着寂静微凉的光泽。
“你终于肯面对朕了”,他沉了口气,玉色面容浮现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