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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生离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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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寻着那道亮光,安薄年有些费力的睁开眼睛,无力的听到床头传来夕乐哭泣的声音,目光所及的是站在床榻前的燦星和水月。
“燦星快去倒杯参茶来”,林水月招呼了燦星,自己坐到了床榻边上,握紧她的手,沉痛的说道,“娘娘节哀啊”。
安薄年听到夕乐强忍着,还发出呜咽的哭声,又看到林水月一脸悲痛怜爱的神情,一时间又红了眼眶,热泪沿着脸颊滑落到鬓发里,她只好转了个身,面向里侧,无声的哭泣。林水月看她如此,连忙拉着抽泣的夕乐离开,留下她一个人在屋子里,这个时候谁劝也没用,不如让她一个人安静的呆会。
安薄年就这么侧躺在床上,泪水打湿了缎枕,在上面晕开一滩一滩的湿渍,屋里的暖炉烧的烫烫的,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进来添上一些炭块,然后无声的退下。屋子里不知何时燃起了凝神静心的忧檀香,清雅的味道渐渐弥漫,安薄年哭的累了就睡过去,醒来又接着哭,周而复始,渐渐的觉得心没有那么疼了,只是悲凉依旧。
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床榻前,安薄年刚有些平复的情绪,因为这个人又起了波动,眼睛干涩的涨疼,以为早就哭干的眼眶里又一颗一颗的滚下泪珠。他就默默的站在那里,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她知道他就在身后,却还是背对着,同样没开口说一句话。心疼的无法言说,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撕扯着,她想将心中的悲愤说出来,却又强忍着让自己装作一无所知,就那样当一个傻子。
......
“哥哥,你等会我”,一个身量不高的小丫头,跟着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往外走。
小男孩回头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她,却还是等在原地,“无忧你还是乖乖的呆家里,不然让爹发现你也跟着逃课了,他呆会骂你,你可别哭鼻子”。
“我才不会哭鼻子,爹才舍不得骂我呢”,她头上两个圆圆的发髻十分可爱,小脸粉雕玉琢的让人想捏一捏。
“哼,所以爹每次只骂我,说我这个哥哥没当好榜样”,男孩颇为幽怨的说道。
“哥,我要吃采食斋的松子糖”,女孩不理会男孩的不满,径自说着自己的。
男孩无奈乖乖的牵着她出了后门,两人在外疯玩了一天,回来就撞见坐在大厅一脸阴沉的父亲。
“去哪了”。
两个孩子看到父亲少有的严肃都有些害怕,女孩将手上的糖往身后藏了藏,男孩将身子移了移,挡在了女孩的前面。
“不学无术,将来如何报效朝廷”,安审伯生气的指着儿子,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爹,孩儿无心入仕,只求潇洒于天地,不求闻达于朝堂”,安君卿憋着嘴,却招来安审伯一个响亮的巴掌。小小的身子被打到在地,安薄年扔了手上的松子糖,趴在安君卿身上哭,她不懂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
梦中往事一幕一幕的展开,安薄年在梦中哭醒,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听到身后已经没有了一点声响,看来他早就走了。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好几天,滴米未进,看的夕乐心疼的不行,不管怎么劝,她也不肯吃点东西。夕乐差点没给她跪下,安薄年扯了一丝无奈的笑容,“夕乐,我真的不饿,不是骗你,是真的不饿”。
好在每日都有御膳房送来炖盅,她也好歹喝了一点下去,期间也有人来探望,全被她拒之门外。在明頥宸生辰前几日,赵舒墨就班师回朝了,他被封为左骑大将军,官居三品。
明頥宸生辰那日,安薄年以生病为由没有出席,一人在栖梧宫坐了一夜,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太过冷清,能听到从坤和宫传来若有似无悠悠的丝竹乐声。赵舒墨立了大功,明頥宸特准他进宫参加寿宴,安薄年都能想象到赵纤织此时此刻是如何的得意洋洋。而她心里,从开始到现在,想的只是安君卿能平安回来,现在却连这样一个渺小的愿望也破灭了。
屋里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灯,安薄年坐在桌前,桌面上放着她亲手做的荷包,原本现在她该在他的身旁,祝他福寿无疆。
“娘娘,富贵在天,生死由命,你该看开些啊”,夕乐端着一些糕点进来,看着她愣愣的看着荷包发呆,又怕她想的多了。
“我没事”,她淡淡的回了一句,起身推门出去,扑面一阵寒风,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上只穿了一件夹棉的小袄。
夕乐从屋里拿了一件大裘给她披上,不放心的跟在她后面,见她只是在庭院里四处闲逛。夕乐心里有些不解,大少爷过世之后,娘娘悲痛之余与皇上之间好像也有些不对劲,那日皇上独自进屋,出来的时候脸色很差,之后也没再来看过娘娘。
“夕乐,你瞧这绿萼都有花苞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安薄年望着枝头饱满的梅树,难得露出愉悦的表情。
夕乐被她突然的一句问到,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干脆就不回话。两人在屋外呆了一会才进了屋子,夕乐去内室为她准备沐浴的东西,就留林水月在这里伺候。两人在屋里下棋,安薄年一言不发,林水月偶尔的抬头打量她,欲言又止。
“水月,你这样三心二意,会输的”。
“奴婢就是一心一意,也未必会赢”。
安薄年浅浅的笑了,林水月担心的看着她,“娘娘,你忧思过重,久了...会迷了心智,伤身伤神”。
“水月,我已经尽力了,起码我觉得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现在这样已经再好不过了”,安薄年说完起身走了,林水月低头看棋局,黑子白子已有分晓,自己已经输了。
安君卿已死,功过相抵,本来这事也该不了了之,却不想由赵翔鹤代表的武将们,纷纷上奏参右相安审伯用人不当,以权谋私,差点铸成大错。而文臣这一边,都是以安审伯马首是瞻的,即使安君卿这事确有疏漏,但人谁无过。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没想到赵翔鹤人还在镇守西北,却还能控制朝中局势,如今赵舒墨也封了将军,更是新一股的势力。这事的开始出乎人意料,结束的更是匪夷所思,而结束它的,就是当事人安审伯。他主动请罪,愿意弥补其子犯下的错误,愿贬为巡抚,替吾皇巡视各地民政。
消息传到安薄年耳里,她依旧不紧不慢的泡着茶,而栖梧宫的气氛却透着阴霾,安薄年整日少言寡语,已经有些反常,现在安相也出了事,众人更加担心她有个什么好歹。安审伯离京的日子就定在月初,明頥宸念他为相时,敬忠职守,又没了独子,特准他进宫,由纯妃亲自为他践行。
夕乐激动的将消息告诉安薄年,却见她还是闷声不吭,甚是不解,不过还是派人下去精心准备了菜肴。安审伯来的那天,忽然下起了大雪,燦星早早的在院子里欢呼起来,安薄年懒懒的起身,由着夕乐伺候着洗漱妆扮。夕乐为她挑了一件桃粉色的厚棉袄,特意为她点了胭脂,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苍白。安薄年却仍旧不言不语,众人们也都各自忙着准备宴席,到了午时,安审伯在明頥宸的陪伴下到了栖梧宫。
父女二人差不多也有一年未见,四目相对时,却仿若隔世,安薄年细细的打量着父亲,觉得比她离家的那会苍老了许多,鬓角被白霜染满,身子也没有以往笔直,微微的有些弯着。他身上那件藏青的棉袍,还是她在家时为他缝制的,娘走的早,照顾父亲的事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安审伯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慈爱,温柔的眼睛让她想起,安君卿也长着这样一副温柔的眸子,他出征的时候,也用这样的神情望着她,蓦然的心口痛了起来。
席间,三人坐下,父女两人都不言语,明頥宸在旁与安审伯说了几句话,无非是让他保重身体,不过语气很真诚。安薄年看着明頥宸与安审伯两人举杯同饮,自己坐在边上,连筷子也未动过。
明頥宸向她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随即又与安审伯说着话,午膳过后,安审伯就起身要走,安薄年仍旧没有对他说一句话。
“纯妃,安太傅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你没有话要跟他说吗”?明頥宸语气微冷,似乎也看不惯她这样的态度。
安薄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就当自己没有听见,安审伯看着女儿的态度,脸上添了几分愁苦的哀色,“皇上莫怪她,老臣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她是怪我当初硬逼着她哥哥入朝......临走前能见她一面,老臣也放心了”。
安审伯又对着安薄年说道,“纯妃娘娘,千万保重身体,老臣这就走了”。
安审伯披上斗篷,走入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中,他步履有些蹒跚,一步一步的走着,安薄年的心间似是一滴一滴的流着血,眼中的事物也模糊起来,她拼命的眨着眼睛,想将泪水撇去,可一睁眼,泪水又模糊了眼眶。她是恨安审伯当初一意孤行,让安君卿入朝为官,害他丢了性命。可今日,她憋的这口气却不是因为哥哥,而是恨他到现在还要这样愚忠。自己进了宫,哥哥丢了命,而他仍旧无怨无尤,为了怕明頥宸为难,还主动求贬,他已经这把年纪,身子骨也不怎么康健,还要在外奔波劳碌,这一切让她怎么能不恨。
进宫之前,他愧疚的跟她说,“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死去的娘亲,可无忧,舍了小我才能保住大家,国安,天下才太平”。
安薄年曾经也有那样无私的想法,所以她毅然遵循了父亲的安排,进了宫,可眼看着身边发生的事,失去的亲人。她忽然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女子,没有男人那样宽阔的胸襟,只求着身边的人都能安泰,而其他人,或是百姓的好坏与她何干,她不想再在这浮世中挣扎。瞬间只觉得自己胸口疼的厉害,当安审伯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眼中时,泪如泉涌,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喊他一声。
“爹”,她哭着奔入雪中,追着安审伯离开的方向而去,地上溅起的泥水沾满了华美的绣鞋,裙摆上也尽是污渍。跑得太急加之地上湿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整个人伏在地上,疼的肩膀微微颤抖。手掌上的擦伤让她无法撑手起来,又心急的想撑着手臂爬起来,脸上被泪水,雪水和地上的泥水染满,狼狈不堪。她拼了命的要站起来,却只觉浑身无力,而一双有力的臂膀在这时将她扶起,她哽咽着推开他的搀扶,继续往前跑。
边跑边喊着,那嗓音也渐渐的嘶哑,一头的青丝与身上的衣裙,被大片的雪花浸湿,带着寒气冻得她小脸通红。明頥宸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发疯一样的追着安审伯,那场景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一角。他迅速的跑到她身侧,一把握住她冻得冰冷的小手,拖着她往前追,有了他的牵领,安薄年少费了些力气,不一会就看到了安审伯前行的背影。
“爹”
安薄年用尽全力喊了一声,安审伯以为自己幻听了,却也忍不住回头张望,看到满面泪水的安薄年,凌乱而狼狈的模样,禁不住老泪纵横。
“无忧,我儿啊”,安审伯急急的走向安薄年,将她一把搂在怀里。
“爹,你别走,别走”,安薄年丢了方才的淡漠和孤傲,如孩童一般在安审伯的怀里哭泣,希望能留住他。
“傻孩子,爹还会回来的,你别担心,好好照顾自己”,安审伯湿润了眼眶,拿袖子替女儿擦着泪水,语气温柔的劝慰着她,随后又对着身旁的明頥宸说道,“皇上,老臣将无忧托付给你了”,说着将女儿送入明頥宸的怀抱,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安薄年不知疲倦的大哭着,小手还不停捶打着明頥宸,口里不断喊着,“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突然间一阵眩晕,她眼睛一黑就昏倒在他的怀里,明頥宸蹙着眉头将她横抱起来,紧紧的将她揽入怀里,平静如幽潭眼眸终有了一丝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