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是朵黑莲花》淙山

5、飞蛾扑火2

　　公孙清源道：“我回避，你读。”

　　“不必，”徐延却将那封信收进了盒子里，“他是个磊落的人，我也与他没有私情。信的内容无非是感激不尽的话，现在不急一时。我们今天这么惹眼，晚上说不定有人盯上，我们得尽快收拾东西，换个地方。”

　　三人一直住客栈，花销很大。公孙清源不在意这些钱，但徐延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三人当晚就换先了一个落脚点，并由徐延提出次日开始准备在京都赁房。

　　公孙清源觉得不错，便着手进行。

　　有徐延坐镇，牙子贪不到便宜。

　　那日十分好笑。

　　几人从早到晚跟着牙子已经三天，这日好不容易徐延和公孙清源都觉得一处房子可行，牙子道：“这处房子可是出过状元呀，几位公子看着也是学富五车，住在这里更是相得益彰，明年开春定能博个头彩金榜题名！这房子也不贵，跟着三位两三天了，咱们就讲个实价，二两银子一个月！怎么样，这个房子这么宽敞、位置也好，这个价够实在吧？”

　　“大哥，你这价有点虚呀。” 徐延笑着道，“这房子古旧，家具亦不全，你当新宅子租可不厚道。”

　　公孙清源看这房子简旧，其实并不是很上眼。但他觉得难得徐延喜欢，故也有意租这一处。

　　一听价钱便宜，公孙清源本要答应，但徐延一讲，他便觉乖地闭上了嘴……

　　他不懂买卖的门道，更不知京都老牙子的奸猾狡诈。

　　“无人居住看着黯淡些，打扫一下就好看啦，家具必要的都有啦。那公子说多少？”牙子笑眯眯道。

　　“七十文。”

　　“七十文？”牙子咬咬牙道，“公子可不是开玩笑吧，这地可租不了这个价，这几条街离闹市不远不近，生活便利，闹中取静，是许多考生公子抢着租的地儿呢。一两七十文还可以商量！”

　　“七十五文。”

　　“公子，没有这么杀价的，七十五文怎么租嘛？一两五十文！”

　　“八十文。”

　　“你看这房子、这宽敞。我真心愿意租你也租不了呀，公子，” 牙子急得咬牙切齿，“我诚心和您做买卖，您这不是为难我吗？破例给你个底价，最低一两三十文！我是诚心和您做买卖！

　　“最多八十五文。”

　　“公子你到处问问，有这么便宜的没？！——你我各退一步，一两二十文！”

　　“九十文。太阳快下山了。不行的话我们就回吧。”徐延笑道。

　　“一两！”

　　“成交。”徐延眉开眼笑。

　　“公子，没见过您这么会杀价的读书人，您可真会买呀！” 牙子也笑。

　　“比不上您心善。”

　　在徐延的努力和公孙主仆二人的信赖下，三人租下了陶高巷的一处小院。

　　“你如何知道牙子一定会租你？”公孙清源走在路上问道，比起徐延的好整以暇，公孙清源更多的则是意外。

　　“我打听过，京都百姓一年收入二三十两银，而一般房子合理的租金不会超过当地百姓收入的三成。”

　　徐延慢悠悠地走着，入京这么久以来难得神色有了一丝松闲，“这个院子算得中上，我虽不确定牙子心中的底价，但知道自己说的价格并不低，一年十二两足已经超出一成。那牙子满口天花乱坠，不过是看我们是头年来的外乡人，想坑一笔。尤其是公孙公子这样的，一看便不辨五谷，是杀猪的首选。”

　　公孙清源并不在意，笑道：“这么说来，我二人跟着你，倒是拖了后腿。好在有你在，他以为我们好欺负，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徐襄垣迎着晚霞舒服地笑眯了眯眼，咀嚼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俩在我身旁一看就是金主。牙子势利眼，才肯对我们好言相待、推荐些好屋子……谁是魔？”

　　“我。”公孙清源道，“我是魔，太阳下山你们俩还不回客栈，我就吞吃了你们。”

　　徐延很配合，即刻假装害怕地抓着路亿的手道：“还不跑，你家公子卸磨杀驴要吃了咱们！”

　　三人一路狂奔，迎着金灿灿的晚霞，耳边晚风和煦，笑声朗朗地穿过大街。

　　回到客栈，徐延细细密密地出了一身汗。他皮肤莹白，汗珠细腻，整个人似在发光。

　　他自白虎山以来，被囚、卧病许久未曾劳动。如今身体舒展、酣畅淋漓，只深深觉得爽利！

　　不光是公孙清源，连路亿都看愣了。

　　公孙清源按捺道：“觉得如何？跑一路身体吃得消吗？”

　　“十分爽利！”徐延笑道。

　　“那就好，赶紧上楼洗个澡吧。”公孙清源也和煦一笑。

　　待房门一关，公孙清源那笑容就渐渐收敛起来，他绕过路亿往后院里去。

　　“公子呀，都不怪你着迷，这徐公子真是像那话本里的妖精，把我都要迷得晕鼻子瞪眼了。”路亿有些惭愧地叹道。

　　公孙清源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以前不是挺烦他么，现在怎么了？可别在他面前乱说话。”

　　“我以前那是为公子打抱不平……徐公子他是个男的啊。但……现在一切都变了，现在他救了公子，不但救了公子也救了我，还差点连自己的命都丢了！我再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了……”路亿缩着脖子道。

　　“知道就好。”

　　公孙清源轻轻的说，好像这一切都不足稀奇：“没有他，你我早就死了，也不会有对他评头论足的机会。”

　　没顾路亿更羞愧的脸，公孙清源好像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真正地放松下来，低低地说出了当时发生在他心里的事：“徐延拿钥匙给我的时候，我很害怕，因为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什么……本来留下来的人应该是我，但他说，我留下来一定会死，我一死他就白白救我了……他说的是真的，但我一直希望那些都是个梦。我拼命跑下山，树枝、草叶划破皮肤、山风冰冷如刺，一切都不断告诉我……都是真的。生死之间，全是徐延为我挣来的。”

　　“徐延在山洞五天，我总睡不着，一旦睡着了，就梦到他躺在稻草上满身是血……和后来他被救出来的那天一样。”

　　“公子……”

　　路亿有些发懵，“都是路亿没用，但一切都已经变好了公子。”

　　公孙清源终于松开了绷在心里的那根弦，才发觉不知何时在身侧悄然握紧了拳头，他松开手点点头，安慰地一笑：“是啊，都好了。”

　　公孙清源亲自到后院叫客栈的大娘烧些热水送到徐延客房，并嘱咐要热一些。

　　厨娘热络地应下，道：“你们那位公子，伤可好些了？”

　　“劳大娘挂念，已好多了。”公孙清源道。

　　“那就好，那公子看着细皮嫩肉的，比姑娘还俏，怎么受那么重的伤，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真叫人揪心呐！还好是好了。”

　　公孙清源笑了笑，只一句“劳您挂碍”没有多言。

　　这晚沐浴之后公孙清源就如常坐在窗前读书。

　　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蛾子，绕着火烛，扑棱着翅膀。

　　公孙清源见它，神思一顿。

　　在烟火即将燃掉它翅膀的瞬间，他倏然吹灭了蜡烛，房中陷入一片漆黑……

　　公孙清源却轻轻地怔住了。为什么不让飞蛾扑火？

　　晨起的和风微凉，薄雾还未散去，三个年青人带着少有的行头，高兴地搬进了陶高巷小院。

　　在薄暮之间，他们仔仔细细地打理了屋子、院落，然后在大汗中坐在院中石桌旁喝着新打的冰凉井水。

　　那时连茶叶都没有，几个人却都很开怀。

　　他们亲眼见到了阳光刺破薄雾，眼见一切光景都肉眼可见地明媚起来。

　　公孙清源说：“徐延，就算考不了一甲，二甲也是好的，就算考不了二甲，三甲也是好的。就算名落孙山，认识你早已……无与伦比。”

　　公孙清源就像无数个春日，让人心软且舒服。他从来不给徐延带来烦恼。

　　若是不公孙主仆不识路，徐延亦无缘与他结伴，无缘能成他的朋友，更无缘蒙他一路细致入微的照顾。

　　徐延很是喜欢待在他身边。

　　徐延知道他说的都是认真的，靠在清凉的石桌沿上，他就坐在公孙清源身侧，却没有侧目，舒畅惬意地笑微微道：“你明明想要连中三元，怎么这时候说些丧气的话——你若不做，便是我做。我会努力，清源，我要胜你！”

　　公孙清源却笑开了：“好啊，你胜我，徐延。”

　　徐延哈哈笑着，却耸了耸肩膀，起身道：“你真是的，走了，我们要赶在早市买些家具床褥。”

　　后来他们说些什么，都被风吹散了。他们上了街，挑了彼此合意的家具，徐延无论选什么公孙清源都不跳脚。

　　就算看上奇怪怪的东西，惹得路亿抱怨，公孙清源也觉得蛮好。

　　公孙清源若真不喜欢，淡淡而谈，有理有据，徐延轻易就能明白。所以他们总没有机会争执。

　　尽管公孙清源为人极尽谦和温润，徐延却不会忘了，公孙清源是徐州解元。

　　解元。

　　这便是一开始徐延会选择和公孙渠同行的原因。

　　而后来发生的种种，徐延愿称之为造化。

　　如果说徐延拼了命在乡试中夺得解元，凭借的是怨恨、执念、艰苦。那么公孙清源便是凭借天赋。

　　公孙清源天生聪慧、专注，性格稳重，是得天独厚的大材，是这朗朗乾坤下，人人所期许的那样。

　　徐延本以为自己会“嫉恨”……

　　也许最初他确实好奇、嫉妒过，但……

　　“你胜我，徐延。”公孙清源这样说。在他身边，徐延不曾感到不忿、落差，反而觉得全身温暖和舒服。

　　他们在陶高巷小院里和和暖暖地住了四月余，无论天晴、天雨还是大雪，他们每天鸡鸣而起，练功、读书。一日三餐，彼此为伴。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风和日暖。

　　简直像一种迷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