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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洞中五日3 ...


  •   陈景涣在崖边小解的时候,只能金鸡独立,身后徐延站在五步外,听得那声,知道确实是憋了许久。

      待陈景涣小解完,陈景涣故意咳了两声,叫他来帮忙,徐延才踱了过去,调侃道:“我若不肚子叫,以将军的能耐能忍到几时?能等到许将军叫我们回去吃饭不?”

      陈景涣若说能,显得没脸没皮;若说不能,时下却不是个好兆头,于是他道:“怎么敢?有这能耐也没这脸皮。”

      竟笑吟吟地取了一个折中。

      徐延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心下明白,陈靖与小时候大不一样了。如今是个‘老江湖’。

      徐延微微一笑,将陈景涣扶到一边,让他背对着崖口,道:“陈将军稍等我会儿,我亦解手。”

      他便自己去了崖边。

      陈景涣见他如此,便倚在石壁上念道:“你不放心我?我眼睛可是瞎了。”

      等徐延背对着他穿上裤子,走到近旁才搀起他的手,慢悠悠应道:“哪里,将军正人君子,我最是信得过将军。”

      这敷衍搪塞的话也说得巧妙动听,陈景涣这两日下来,对徐延的性格也摸透了三分。此人嘴里甜如蜜,但行事却半点不含糊。

      陈景涣按捺思量,嘴里却只不动声色道:“都是男人,你自然信我。”

      本是陈景涣无心的一句,却刺到徐延的神经。想到那些如虫如蛆觊觎自己身体的恶心男人,徐延冷淡道:“将军说笑呢,寻常男人我可信不过。”

      陈景涣腿伤极重,步行中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徐延身上。“怎么说?”

      “将军与我也算是半点同病相怜,怎么明知故问?”

      陈景涣察觉他不太高兴。

      两人走了一段,徐延呼吸就变得有些重,毕竟陈景涣那么庞然大物的一个人压在徐延身上走了那么远一段,确实会有点吃力。

      陈景涣想叫他走慢一点,却被徐延感受到意图,搀着陈景涣肩臂的手握紧了,道:“我是个男人,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和我被关在这里,你还不知道吗?”

      徐延厌恶那些,看重他外貌胜于尊重他意志的人。

      原来是因外貌遭遇的处境而气愤,陈景涣莞尔,这个赛道他陈景涣可熟了,他道:“如果不是你勇救同伴书生,不会被擒;如果不是你智勇过人,也不会被虐。你舍身做饵,重情重义,像你这样皮糙肉厚的举人,自然不是寻常书生可比。”

      “论皮厚肉粗比不上陈将军,延不敢班门弄斧。” 徐延本来干巴的心情被这不中听的话一侃,倒奇迹般好了些。

      陈景涣倚在徐延身上,相当于身家性命系在徐延身上。即使徐延损他,陈景涣也不反驳,便心安理得地应承了:“你救的那个公孙清源倒是对你十分有情谊。”

      徐延□□的步伐却意外地顿了顿,一刹之后,他才道:“他觉得我是救他而蒙难,愧疚得不行。他那个人,很是心善。”

      这声音又无奈又奇妙地温柔。

      陈景涣觉察,试探道:“你和他如何结识?”

      “路上碰见。”徐延加快了脚步,“我进京赶考途中,遇见他和书童在茶肆喝水,碰见我,他便请我吃了点心。”

      “他为何请你?”

      徐延淡淡道:“因为我的肚子叫了。”

      陈景涣忍俊不禁,“那你的肚子很会叫啊。”

      徐延危险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加快了脚步,疼得陈景涣冷汗直流,陈景涣也不吭一声。进洞之后徐延在坐卧处放下陈景涣,就不理他了。

      洞内寂静。陈景涣告饶,率先打破沉默道:“因为公孙清源请你吃点心,所以你吃人嘴短,于是就救了他。是这样吗?”

      这无情的功利论,他倒是说得很自然而流畅。

      陈景涣明明看不见,却像是知道徐延在看他,一副坦然的样子,不过徐延也没反驳他,微笑道:“差不多。”

      “差哪了?”陈景涣求知若渴。

      “差在,他是个好人,我也是个好人。”徐延道。

      “你说得没错,是我愚昧了。” 陈景涣哈哈大笑,“敢问这位好人,如果他没有对你……这么好,你还会救他吗?”

      “他若不对我好,我怎知道他是好人?又如何能有机会救他?所以这种假设不成立。”徐延眯了眯眼睛,四两拨千斤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如果陈将军有闲,不如想想我们怎样才能填饱肚子,眼下可不止我一人的肚子‘很会叫’。”

      他特意地咬着结尾那三个字,一字一顿地嘲了回去。半点也不吃亏。

      “我没有公孙清源的能耐,眼下唯独陪你饿着。”陈景涣坦然地卧着,笑眯眯地说:“不过,我怀里有半个饼,如果你不嫌弃,咱们可以分着吃。”

      “什么?你果真有饼?” 徐延一惊。

      这可是能够救命的东西啊。

      陈景涣笑:“我骗你做什么?”

      他慢慢从怀里摸出一个纸袋子,那纸袋卷了好几卷,包着一个小物,香味飘出来,应是一个酥饼。

      徐延忍住渴望,高兴道:“我可以用它作诱饵做个捕鸟器。捉来的鸟我们平分。”

      “你要多少?”陈景涣也有些兴奋。

      “一半够了。”

      徐延用地牢的干稻草迅速地编就了一个草筐。

      他把草筐放在陈景涣怀里,因陈景涣看不见,他便拉陈景涣的手去摸。

      陈景涣被那温热的期望烫了一下,也有些喜悦:“你竟会这个。”

      “嗯,穷苦人家,会的多了。”徐延满面笑容道,“以后有你惊叹的,现在你要随我去崖边蹲着,还是继续在这里等着我?”

      “我若不去,待会儿你捕了鸟还要烤好了进来送给我,我可没这么大脸。”陈景涣就笑。其实他是想陪着徐延。

      一早上的时间他们便用草筐、树枝、衣布绳做的简易捕鸟机关,捕了两只膘肥体壮的喜鹊和一只大山雀。把徐延乐坏了。

      徐延烤鸟的时候,陈景涣凭耳力竟也成功地罩住了一只喜鹊!

      “收获颇丰!另外半个饼我也贡献了。徐延快来捉鸟!” 陈景涣唤徐延道。

      徐延放下手中烤了一半的肥鸟,兴奋地把草筐里的喜鹊处理了,喜滋滋地夸赞他道:“陈将军也有两把刷子啊,在下佩服。”

      二人两天以来,第一次吃饱了饭,心情无比地顺畅舒服。两人靠在石壁上,懒洋洋地说着闲话,听着彼此的声音,心里都有些别样的感动。

      偷着世外桃源一日闲的舒服,一面等着许旻远挖山。陈景涣夸徐延能干、设置机关,徐延便说都是陈景涣半个饼的功劳,不然他也无计可施。

      熨帖地过了一天,直到第三天渴水的感觉将二人都干得难受起来。

      “若救援遇阻,我们这样干等着必死。”徐延破釜沉舟地说,“你若信我,不妨将身上的衣服给我结绳下崖,我若能叫到援军是最好,若不能,我好歹能带水上来给你。”

      此言一出,两人之间脆弱的和谐就此被打破了。

      徐延扪心自问,若换成是自己,会肯放另一个人走,自己半残之身独自等在死境吗?

      他觉得办不到。

      陈景涣果然反问道:“你这身体伤痕未愈,如何下崖?”

      “比死在这里好。”

      二人无话。都沉默了下来。

      生死的煎熬蒸得两人声息微弱。

      第四天晨起,干渴的感觉加剧,两人都有些虚脱。

      徐延默默烤着小鸟,另一边陈景涣靠着石壁拉着捕鸟绳。洞内的焦灼仿佛显影,附着在二人身上。

      徐延只能无奈道:“我若弃你而逃,将来必被府衙通缉、被定远侯府所杀,你有什么不放心?”

      “我不想你冒险。但若你非要去,尽随你意。”陈景涣终于退了一步。

      他若不放徐延走,自己也会死;但是如果放了徐延而自己死在洞中,他确实如徐延所说,不会让徐延好过。

      两个聪明人,都心知肚明。

      二人吃了两只肥鸟,徐延就把陈景涣的衣服加上自己的衣服全撕成了布条,结了一根长绳。又把陈景涣的剑绑在背上,顺着衣绳攀下了崖。

      徐延落入崖底丛生的荒草和灌木,一路往前,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一条山涧。

      他激动地蹲下来喝饱了水。

      水一下肚,他的精神就恢复了不少,顺着山涧往下,果然找到一个水潭。

      徐延用剑削了一根鱼叉,捕了六条鱼,就地烤熟;随后又砍了一颗大竹,做了四个饮水筒。他用藤条将这些串好,背在背上就继续往前走。

      陈景涣一个人靠在崖边洞口,意识仍在,只是渴水让他毫无力气。

      他不确定徐延会不会回来。

      徐延既然不敢杀他,而且知道只要回来,以后定远侯府定会帮他。比起苟且偷生,聪明的人一定会选择前者。

      除非他死在了崖下……!

      饶是如此陈景涣依然咬破了手指,用血在留下的一块破布条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若我死,杀徐延。

      他将布条埋在了稻草下。就这么昏昏沉沉地靠着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腰间一紧,陈景涣缓缓睁眼,腰间的绳子果然被人拽了拽。

      崖下的人喊道:“陈将军!我上来了!”

      陈景涣心中一喜,却没力气说话。

      山洞中四壁简洁,根本没有固定绳子之物,所以绳子就系在陈景涣身上。陈景涣靠在凸起的岩壁后面当桩子。那绳子扯得陈景涣髋骨发疼。但此时这种疼痛却令人喜悦,因为它象征着生存的希望。

      片时之后,徐延果然顺着布条小心地爬了上来。

      徐延全身的伤口撕裂严重,二度染血,血腥味极浓重。

      但陈景涣来不及分辨。陈景涣只听见徐延走到身边,随后一个竹筒就被喂到他嘴边,徐延道:“水!”

      陈景涣久旱逢甘霖一口气连喝了一大竹筒才停下,发自内心感谢道:“徐延,多谢。”

      “不必谢,”徐延笑道,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崖边的树和藤已剩不多了,饼也耗尽了。布条可能会断。而且,你的伤不能再延误了。”

      陈景涣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他侧耳道:“你有什么办法?”

      “我下去找人。——不过会花点时间。我给你带了六条鱼、还剩两筒半水,最多两天我便回来。”

      陈景涣却没有立即答应,反问:“你身上在流血?”

      “旧伤裂开了。”徐延声音平静道,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

      “你若执意去,可知道发了热症可能两天内就会倒在某个地方无人知晓?”

      徐延原本平淡的表情却因这句话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但我必须试一试。”

      陈景涣道:“明天就是第五天了,如果明天许旻远还不来,你尽管走,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没到需要如此冒险的地步。”

      徐延无心争辩,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虽然再过一天,他的体力只会再度被削弱一些。

      徐延应了一声,便在他身旁靠着坐下了。

      没有陈景涣想象中的执拗。

      由于两人近日分歧不断,原本和谐的氛围似乎也被破坏殆尽了。相邻而坐,却无人讲话。

      徐延坐在干草垫上身上的血珠子不断往外渗,滴在干草上。——所有布料都被用来结绳,他和陈景涣如今只穿着两条亵裤。样子十分狼狈,甚至是滑稽。

      两人吃了两条鱼,熬到晚上,终于熬不住,陈景涣先开口道:“早知道让你用稻草给我编条被子,现在真冷,你呢?”

      徐延这人一向嘴巴不扫兴,即便他心里根本不当一回事,嘴里也捡着好话说,他便不置可否道:“是啊,可惜陈将军没有早说,若是早说了,我们这雄伟的工程做好,也该史诗留名称我们是‘最温暖的尸体’了。”

      陈景涣龇了一下牙,见徐延不上道,立即图穷匕见,“你离我近点呗,我们靠着睡能暖和些。”

      徐延也不和他作对,果然听话地乖乖挪了过去。

      陈景涣一招鲜吃遍天,再一伸手把徐延捞进自己怀里。这次不同前几日隔着衣物彼此守着规矩,今日没有俗物隔断,火热的皮肤一贴上的时候两人心里同时都是一悸。

      昏沉的脑袋也一下清醒了。

      陈景涣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温热而有弹性的皮肤在寒风中热得像个暖炉。徐延身上却全是伤口,结痂的地方粗糙,流血的地方湿黏。全身都没有什么好肉。

      陈景涣的手碰到徐延背上的伤口,徐延只是猛一下咬紧牙,半声都不响。

      两人都心跳如雷、不敢动一下。

      “你的背……”陈景涣轻轻从那伤处挪开手,找了半天也不敢下手。

      “无碍,皮外伤而已,”徐延说,“你放在我后腰窝便是。那块还是好的。”

      陈景涣不知为何会觉得自己全身发烫,心跳得更是快如擂鼓,前几天也都一起抱着睡,都没有这般诡谲,简直有一种玷污清白的嫌疑。

      见他迟迟不下手,徐延疑道:“怎么?”

      “没什么,怕不小心牵连了你伤处,我……小心点。”陈景涣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了徐延后腰窝。

      徐延白日实在疲乏,撑了一会儿很快就睡着了。陈景涣却破天荒地迟迟不能入眠。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很熟悉的古早故事在梦里出现过,那种卷土重来的熟悉感觉。他轻轻地嗅了嗅徐延的头发,徐延的头发如同第一夜那般仍然有种特别的香味,甚至更浓了;手心同时传来徐延后腰窝唯一的好肉柔软而坚韧的触感。他想到徐延的脸,和这几日来所言所行,一种难言的悸动在心里渐渐难以压抑……

      第二日卯时,陈景涣悄悄醒来,本不想打扰徐延,却发现怀中烫得厉害。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立即去摸徐延的额头,果然徐延额温烫得堪称可怕。

      陈景涣当即意识到徐延伤寒发了热症!这是会要人命的!

      陈景涣五日以来,即便眼瞎、腿断、缺粮、无水都没有慌过,此时却第一次觉得心焦!

      他急忙把徐延松开降温。但是徐延的反应却像新生八爪鱼一样,又重新扒了上来。屡次如此。

      陈景涣不得不叫醒徐延,但徐延迷蒙地睁开眼,却只道一个字:“冷!”

      身体还止不住地蜷在陈景涣身上,意识都不是很清楚。

      陈景涣道:“徐延,你在发热。”

      徐延睁了睁眼又闭上,但似乎是听进去了,终于不再扒着陈景涣了,但忍不住自己蜷起来。像只蚕蛹。

      陈景涣不知道该不幸还是庆幸,心情复杂。两人如今困死在这里彻底丧失了行动力,但又好在徐延昨日没有下崖。不然现在徐延应该躺在不知哪个荒郊野岭,群虎环伺。

      陈景涣对许旻远算是有信心,不过这信心在徐延一发热之后就急躁了起来。

      他守在徐延身边,瞎摸着给徐延喂鱼、喂水。

      喂水也就罢了,喂鱼徐延是一点都不吃。

      陈景涣作为一个盲人!瞎眼挑刺!这他娘的简直是挑战人生难度的新巅峰!

      好不容易剃好了一块肉,徐延不吃。陈景涣只能掰开徐延的嘴巴硬往里搁。

      万幸鱼肉一进嘴巴徐延就会吞进去。陈景涣喂了半个时辰,大汗淋漓。

      被困山洞的第五天,时值傍晚,徐延给陈景涣打来的鱼,被陈景涣反喂进徐延嘴里吃了整整两条。陈景涣自己,只吃了半条。

      许旻远的兵进到山洞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两个赤裸上身的精壮男人,靠在石壁边,其中一个闭着眼睛给怀中的另一个男人很近地擦嘴巴。

      那小兵认出了那个擦嘴的男人是陈景涣,他当场就石化了。

      “谁?”陈景涣好似抽了个空,不悦道。

      “陈,陈将军……”小兵结巴道,“我们来救你出去了。”

      “许旻远呢?”

      “许将军在山顶。”小兵道,“有个老猎户告诉我们此山有后洞,我们便从山顶下来了。”

      过不多久,士兵们就陆续都下到了洞里。

      许旻远着急看陈景涣死活,这边下绳成功后就紧随其后,一到洞里就见到眼前奇观,也是先愣了一会儿,才组织语言道:“老陈,你……你在做什么?”

      “我眼睛看不见了,腿也断了一条。现在徐延高热不退昏迷了。废话少说,你赶紧把我们弄出去!” 陈景涣冷淡地催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洞中五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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