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忆当年》盛阿

79、第二十七章（上）

　　“张相公。”张宗站在船头看着两边逝去的屋舍，此时听闻唤声回过头去。
　　“张相公，韩二哥让我给你带个信，说他在那边船上，三天过不来了。”
　　张宗朝着那伙计指着的方向看去，却是船尾方向。
　　自那天离了张家之后，韩二突然被调派去了其他船上帮忙，虽说是一个船队，可首尾也相差了几十艘，这下两人要见面，也就难了些。
　　虽是咫尺也是天涯，张宗猛然间脑中蹦出这句话，立即打了个寒战。
　　因是临时改道，是以商队走的是太湖航线，而非京杭大运河，张宗虽饱览了一路水乡风光，可却也遗憾未能一览大运河的风采。
　　也只能以后寻机去见识一番了。
　　“张相公……”那报信的伙计并没有离开，而是迟疑的站在那里。
　　张宗待人和气，见他拘谨便笑问道：“可还有事要说？”
　　那伙计见张宗脸上有笑容，顿时轻松了不少，但还是结结巴巴的说道：“张相公，听说你算账厉害的很，可否也教教小的？”
　　“你想学算账？”
　　那伙计抓了抓头道：“这个，小人知道自己愚笨，从小到大连笔
　　都没抓过，小人也不敢想去拿账本做管事，只想着只要点货时数能对的上就成了。”
　　张宗很好奇，如果只是一般的计数，从一数到一百也就够了，何必再学？
　　可听那伙计说，经常因数错了而挨骂，也不似说假，便指了一旁捆绑的漆器让他数。
　　那伙计不敢违逆，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挑了最左边的一件开始，那叠漆器摆放的甚为整齐，张宗大眼扫去便能看出一共多少，可那伙计却先是从怀里取出个布条，每点上一个便捆上一个疙瘩，等走到一半的时候那布条便到了头，那伙计只能将腰带扯了下来继续计数。
　　可等他扯下腰带便又忘了前边数到哪里，不得不从头再来。
　　那漆器不过四十七个，若再多些只怕真能把人绕糊涂了。
　　等那伙计打完疙瘩又将疙瘩数完——
　　“张相公，一共四十五个可对？”
　　张宗摇了摇头，猛然意识到知识的伟大之处，拥有时不觉得什么，可等不懂时，却往往要花费数倍功夫甚至十几年时间来弥补这个缺陷。
　　且说那伙计见张宗摇头，顿时垮丧了一张脸，几乎有些泫然欲泣。
　　想是真的被骂的狠了。
　　张宗只是猜测，那伙计可悲的却当真如张宗猜测的一样，否则他也不会七拐八绕的借着韩二寻着这么个送信的机会，以接近张宗。
　　“你也莫恼，以后有空可以来找我，不过眼见就要到无锡了，我怕是也教不了你几天。”
　　谁知那伙计一听他肯教，早已欣喜异常，觉得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他早先也去寻过府里的账房，以及一些年长些的伙计请教，可不是推脱就是敷衍了事，他又是个新来的，没几个说的上话的，被排挤的厉害。
　　就是来寻张宗这差事还是拿二两黄酒换来的。
　　不过这回这二两黄酒送的值，这位张相公可是正经的读书人，连郑管事都夸他算帐厉害，请他做了府里的账房，原来府里的那些账房先生一般是不搭理他们这些伙计的，即使是说上一两句话，那也是高高再上，做错了事呵骂两句还是轻的，哪像眼前这位这般平易近人，半点脾气也没有。
　　“张相公若是有空，今晚我下了工便过来。”
　　“行，我晚上也没什么事，正好教你。”
　　“多谢张相公。”那伙计高高兴兴的走了，张宗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猛然想起他尚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这真是一种失礼的表现，可在这个社会他的身份远比那伙计要高的多，即便是失礼也变的理所当然起来，没有必要询问，没有必要记住的，这些人的名字。
　　“来两个蛋黄肉粽。”张宗趴在船舷上高声冲水里彼此交叉而过的渔船喊道，这些来往小船都是卖吃食瓜果的，有时候也买些熟食，粽子便是其中一种，尽管早就过了湖州，可这江南的粽子连米都是香的，吃起来甚为合口。
　　张宗这一路上便爱上了这一口。
　　“嗨，来喽，两个肉粽，小哥接好。”那艄公麻利的绑了两个粽子在杆头，长竿一伸便送到张宗眼前，张宗取了五枚铜钱抛过去，叮叮当当一串响，先前的事彻底的抛在了脑后，他该想想此去无锡究竟要干些什么了。
　　这陈家商队，经冯家和张家两事，张宗已然没有留下的心，只是这段时日已然与这商队的人熟识起来，骤然分开还是有些不舍的。
　　“张相公有礼了。”
　　“春花姑娘？你们还在船上？”张宗可有段日子没见过这与他同路的春花一家了，原本以为他们早下了船，却没想到还在船上。
　　是以突然见到春花，还是小小吃了一惊。
　　“我二叔搬了地方住，听说是去了武进县，爹爹便说坐这船先去无锡，再去寻我二叔也就近了。
　　无锡本就分属常州，武进亦是常州一县，想来是离的极近的。
　　“原来如此。”
　　“张相公。”春花扭扭捏捏，有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张宗不由笑了，一个两个全是这般，难道全都求到他头上了不成？他张宗也是个能人呢！张宗自嘲的想想，越发笑的深了。
　　“可是要写书信？”
　　春花忙摇了摇头“我二叔那边还不知道住哪，就是写了信也没地方送。”
　　“哦，也对，是我想差了。”
　　“张相公，你可懂得医术？”春花咬了咬唇，小心探问道。
　　“医术？”张宗愣了愣。
　　“是这样的，我爹爹这一阵子身子都不舒服，咳的越发厉害了，要是张相公会医术……”
　　张宗明白了，是请他看病的，忙打断她。
　　“医术我是不懂的，还是快些上岸寻个大夫瞧瞧，免得小病拖成大病，反而不好。”
　　“这样啊。”春花明显有些失望，又不死心“真的一点都不懂吗？张相公是读书人，看的书多，许是知道些的，我爹爹也不求好治，能喝两幅药就好。”
　　张宗笑道：“药可不是能乱吃的，医术什么的我确实不会，还是去寻个大夫瞧瞧才是正经。”
　　春花应了一声，又是嗫嚅半天，吭哧道：“要不张相公跟我去瞧瞧我爹爹，指不定能看呢。”
　　张宗有些无奈，耐心解释道：“看病错不得一点，看错了是要人命的，我对医术一道半点不通，如何能给人看病？你还是快些上岸寻个大夫来，那才是正道。”
　　“这样啊，可是请大夫要花许多银子的，还有药钱，够吃好几顿肥肉了。”
　　“得病了就要看病吃药，和银子比起来还是身体重要。”
　　“我爹说躺躺就好，是以前干活累的，现在在船上一歇就泛了懒病。”春花有些六神无主。
　　“可是他昨天就吃了一碗汤，今天也没怎么吃东西，还一个劲的咳。”
　　张宗沉吟了一下，严肃道：“赶紧上岸找大夫，病拖不得。”
　　“可是上了岸，这船不就走了？”
　　“和船家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等看了病再走，实在不行，搭别的船也是一样。”
　　“搭别的船？这地方我们可从来没来过，哪里去搭？”春花茫然问道。
　　“你爹爹想是知道的，”又安慰道：“你看这河上的船来来往往，哪缺捎人的。”
　　“哦”春花应了一声往回去了。

　　张宗又是摇了摇头，看了看渐沉的天色，也起步往舱中走去，晚上还有一位来学习的，还是准备些东西的好。
　　纸是必须的——
　　且不说这边张宗挑灯给人讲解阿拉伯十个数字的妙用，只说张宗离开的那个张家旁支的府邸中，此时张昶永一样拿着一张纸，区别于张宗那张写满阿拉伯数字，他这张纸上花着一副肖像，不是别人，正是救命恩人张宗。
　　张昶永有一步没一步的走进屋子，将那张纸放在桌上径直发起呆来，红药端了水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是不敢打扰张昶永的，只以为自家少爷在思考什么书上的难题，小心挪步上前将张昶永面前的桌子收拾了一番，又跨过去整平了床铺，摆弄花瓶里的花枝时回头瞥了一眼，却正瞧见张昶永摊开的那张画像。
　　红药是见过张宗的，认出是谁，不由吃惊的“咦”了一声。
　　这响动虽小，但还是惊动了张昶永，只见他茫然回神，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的人像，这才转向红药。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红药慌忙摆手，又施了一礼道：“惊扰少爷了，还望少爷恕罪。”
　　张昶永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并不因这些小事责怪婢子，若是平常还会笑闹一番，此时有心事搁在心里自然无心笑闹，只笑着摇头道：“无事就好。”说完又将心思转到画像上去了。
　　红药看着稀奇，仗着张昶永宠幸，试探着问道：“这不是张相公的画像吗？难不成少爷想着救命恩人就把人画成了像，整日看着报恩？”红药说的是玩笑话，也有逗张昶永开心的意思，张宗是什么人，莫说他当初没把张昶永拉出水，即便真从头到尾救了人，也轮不到张昶永整天对着他的画像三炷香的烧。
　　“少爷今天怎么了？可是那张相公又来讨银子了？奴婢就说那张相公不是好人，少爷那般礼待他，他还讹少爷的银子，若他不是救了少爷，奴婢就用扫帚把他打出去，看他还敢不敢讹人。”
　　红药眼珠子转了转，贴心的说道。
　　她以前也这般说过，当事张昶永也只是笑笑没当回事，这次张昶永却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哪是什么救命恩人……竟然是本家的亲戚，算来我还要叫一声堂弟。小时候也见过他，当初怎么就没认出来？”
　　红药听了，不由张大嘴，半天没能合上。
　　原本以为是身份下贱的骗子，怎想得到是主家的亲戚，还是本家贵亲……
　　那个本家啊……

作者有话说

　　叹气，这文真的是没人看啊，没人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