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火焰》王大贵儿

14、她的求救

　　向北早晨醒来，手机里有一堆信息。

　　最多的是爸妈发来的大段语音，她听了两句，妈妈在劝和，爸爸在辩解，都没什么意思。

　　此外，冯尚臣也在很早的时候给她发了信息：【方便的话，能请你下班后来见一见佳人吗？她昨天晚上晕倒了。】

　　向北立刻回复：【我马上就过去。】

　　【不会耽误你的工作吗？】

　　【不要紧。】

　　问到了医院，她直接打车过去了。

　　冯尚臣在住院部门口等她：“心源性休克，以前没有过。病因还在确认，医生说大概率是精神刺激。”

　　向北又问到冯佳人晕倒时的情境，他面露难色，最终只说道：“是聊到谢源生时晕倒的，醒来一直哭，不肯说话。她晕倒时叫过你的名字，我才想着请你过来。”

　　向北点点头：“我先去看看她吧。”

　　冯尚臣在病房门口止步了，任由向北一人进了病房。

　　兰淑仪也在里面，满眼通红，憔悴得不行。

　　冯佳人手臂架在额头上，挡着眼睛，不知道是睡是醒。

　　看见向北，兰淑仪站了起来。

　　向北摆摆手，轻轻叫了一声“兰阿姨”。

　　“您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在这看着。”

　　兰淑仪有点犹豫。

　　冯佳人听见声音，放下手臂看过来，很悲戚地叫了一声“向北”，嗓子也有点哑。

　　冯尚臣在外喊了一声：“妈，先出来吧。”

　　兰淑仪颓丧地点点头，看一眼房中两人后，走出去后关上了门。

　　向北坐到病床边，柔声问病床上的人：“哪里有不舒服吗？”

　　冯佳人只是摇头，眼泪止不住，似乎也说不出话。

　　向北要给她擦眼泪，却被抓住了手。

　　她没有挣脱，任由冯佳人抓着。

　　好半晌之后，冯佳人才哑着嗓子哭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勉强自己跟谢源生交往，我不该喝那碗鸡汤，我太自不量力了，害人害己，害得向秘书……对不起，向北，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向北愣住了：“什么意思？”

　　冯佳人又哭了一会儿，才抽抽噎噎讲出了兰淑仪要毒害谢源生的动机。

　　因为之前有过相似的猜测，向北对此其实并不意外。

　　而对于姑姑自杀的决心，其实在昨晚与江风铃谈过之后，她就曾试着代入姑姑的角度去理解。

　　很像是信念崩塌。

　　向敏从前能坦然以违法犯罪的方式帮助受害者摆脱家暴男，是因为有主持正义的出发点在支撑着她。

　　可这次出事的冯佳人是完全无辜者，这就导致向敏的罪责也是完全的。

　　她失去了支撑她的正义之脚。

　　一根脚断掉，所有承重直接倾覆，她没办法再做同样的事，对于从前或许也有了更多负罪感，于是连活着都不能了。

　　这会儿听见这样的内情，向北没办法说自己丝毫不怪兰淑仪，但对冯佳人是真的生不出一点恨意。

　　她抽出纸巾，帮可怜的姑娘擦去眼泪，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并没有伤害谁，伤害也不该用这样的逻辑去界定。当一个人选的路不对，却还坚持一直往前走，就一定会越来越回不了头，也终将有失误的时候。虽然是你遇上了姑姑的这次失误，但你绝不是失误的原因，最多算是契机。

　　“我不能说你妈妈完全无错，可我也了解姑姑，她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所以我想，她既然答应了做这件事，就表明她认可了你妈妈的提议。

　　“昨晚我们的大老板说，姑姑这一生是献祭自己的拯救，我想她应该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做好了承担失误后果的觉悟，所以这次她才会那么果断地选择了死亡。这是与外界无关的决心，她不会怪罪别人，我也不会。

　　“而你，分明是最无辜的，这件事里你更是受害者，又何来责任一说？所以不要再这么责备自己了，好吗？”

　　几乎是她每说一句，冯佳人就哭得更凶，最后甚至一把挂上了向北的脖子，埋在她的肩膀上哭得嗓音嗡嗡。

　　向北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冯佳人才抽抽搭搭地坐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向北的肩膀：“对……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

　　“没事啦，只是外层，等一下就会干。倒是你，哭完有舒服一点吗？”

　　“有……有的……”冯佳人答得抽抽噎噎，“内疚感少……少了很多，是不是……不太好……”

　　向北嗔她：“说什么呢？我讲了这么多，你要还是内疚感满满，岂不是浪费我的口水，我现在嘴巴都很干的。”

　　冯佳人伸手要去够床头柜上的水：“那……那你赶快喝点水。”

　　“不急。”向北拦住她，将她哭花的脸收拾干净。

　　冯佳人乖乖任她擦拭，忽然又小声问道：“向北，我想跟你说我的故事可以吗？”

　　“可以啊，想说就说。”

　　于是冯佳人将乐队的事说了出来。

　　“你是热呐？！”向北惊得掉下了手里的纸团，“我的天呐！我的好朋友竟然是热呐组合的主唱！”

　　冯佳人有点害羞：“只是之一啦……”

　　等她继续说完，向北也有点自闭：“我没想到热呐是因为这个原因消失的，好残忍。”

　　冯佳人也不说话，稍微恢复一点的精神又萎靡了回去。

　　向北看她这样，很有些于心不忍。

　　她站起身，说了句“你等我一下”，就转身跑出了病房。

　　她在走道的尽头找到了兰淑仪和冯尚臣，两人正面色严肃地说着什么。

　　向北放慢了步子，犹豫着该不该上前。

　　所幸那两人很快发现了她，主动跟她打了招呼：“向北，是佳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向北听过毒鸡汤的内情后，面对兰淑仪有点不大自然，稳了稳心态才回答道：“不是，她好多了。她刚告诉了我乐队的事，我有个想法，想尽快跟你们商量。”

　　“她跟你说了乐队的事？”对面的母子对望一眼，神情紧张，“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带她去找楠楠，但在那之前，得确认她的身体没问题，能请你们跟医生确认一下吗？”说是商量，但其实是通知的语气。

　　“佳人自己也同意去找楠楠？”

　　“我还没跟她说，但我觉得她会愿意去的。她主动跟我说这件事，其实就是在求救吧。我想她自己应该也明白，如果不走出这道坎，她会一直困在负面情绪里。”

　　对面两人的表情终于不再紧张，冯尚臣点点头：“你说得对，我马上去跟医生确认。”

　　走开前，他朝向北认真道了个谢：“向北，谢谢你。”

　　当走道只剩下向北与兰淑仪时，后者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愧疚：“向北，你会怪我吗？”

　　向北看向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姑姑不怪你，我也不会怪。我只希望姑姑的一切付出都值得。而这一点的关键不在我，在你，兰阿姨。”

　　兰淑仪怔住，垂眸思索良久，再抬起头来时，眼神似乎清明了很多：“我会好好思考这个问题。谢谢你，向北。”

　　向北摇摇头，转身又回了病房，这才跟冯佳人提议去找楠楠。

　　冯佳人惊一下又缩一下：“还……还是不了吧……”

　　“为什么？你不想去道歉吗？”

　　“我……我怕打扰她……”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打扰？也许她正在等一个她早该得到的道歉，反正如果是我，我会想要一个交代。”

　　冯佳人动摇了：“那……我可以再想想吗？”

　　“当然可以，慢慢想。如果你决定去，我也会陪着你。”

　　一个小时后，冯尚臣回了病房。

　　“没有大问题，是一时的情绪影响，今天就可以出院。不过医生建议，最近情绪方面要多注意。”

　　听到要注意情绪，向北侧头望向病床上的冯佳人：“那就先把找楠楠的事放一放吧，好好修养要紧。”

　　冯佳人却在这时下定了决心：“我想快点去道歉。”

　　向北有点意外：“这就想好了？”

　　“嗯！我早该去的。”顿了顿，又问向北，“我想明天就去，可以吗？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没什么问题，我也会控制好情绪的。”

　　向北看一眼冯尚臣，他笑了一下：“你觉得可以就可以，那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不用了。”冯佳人掀开被子下床，“我自己去，哥你去工作吧。”

　　冯尚臣挑了挑眉，又看一眼向北：“行，那你自己搞定。”

　　而一直到出院，兰淑仪的身影都没再出现。电话打不通，再给冯尚臣打也是一样的结果。

　　“是不是都去公司开会了？”

　　冯佳人有点疑惑：“可我妈很久没参与公司事务了。”

　　向北直觉这事跟她之前在医院走廊说过的话有关，劝道：“我先送你回家吧，也许晚点就能联系得上了。”

　　“不想回家，我们去逛街抓娃娃吧？”

　　“也行。”

　　抓完娃娃又去吃饭，向北才想起来问冯佳人：“对了，你知道去哪找楠楠吧？”

　　谁知道冯佳人瞬间卡壳。

　　“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家在本市的一个县城，但我没去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家……而且我现在跟大学同学都失联了，也没法去问……”

　　向北又听心软了：“不要紧，那我们下午就来想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