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火焰》王大贵儿

13、她的委屈

　　开门声响起的时候，正看电影的冯佳人惊了一下，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四周找趁手的工具。

　　找来找去，似乎只有拖鞋可用。

　　刚举起拖鞋，冯尚臣的声音响了起来：“就知道你还没睡。”

　　“吓我一跳，这都快十二点了，哥你怎么还会回来？”

　　“回来找你聊聊。拖鞋快放下吧，脏不脏？”

　　“找我聊什么呀？”

　　“聊退婚的事。”

　　冯佳人手里的拖鞋自己掉了下来。

　　“哥，你说什么呢？”

　　冯尚臣在妹妹身旁坐下：“你不喜欢谢源生，为什么不告诉我？”

　　冯佳人有些别扭：“你听谁说的？瞎讲话。”

　　“向北。”

　　“啊？哦。”冯佳人摸了摸鼻子，“因为我觉得，喜不喜欢的，也没那么重要，婚姻本身不就是利益的结合嘛。”

　　“所以你是为了利益才要跟他结婚？”

　　“是啊，他们家不是能帮方益嘛？向北都说了，方益集团应该有我的一份，所以这不就是在利益置换么？”

　　向北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哎呀，反正意思差不多就行。

　　冯尚臣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还真是处处当老师。”

　　“什么意思？”

　　“回头再讲，先说正事。爸出事后方益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谢家提出的合作也确实诱人，但这都不是牺牲你一生幸福的理由。”

　　“那不是还有先婚后爱的嘛？”

　　“以你现在面对谢源生的状态，你觉得可能吗？”

　　冯佳人不讲话了。

　　于是冯尚臣直接拍板：“不用再多说了，哪怕放弃跟谢家的合作，我也会帮你退婚的。”

　　“哥……”冯佳人叫了一声哥，就再也说不下去，抓起枕头，将脸埋进去，小声地哭起来。

　　冯尚臣伸出手，安抚般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冯佳人哭得累了，才抬起头，抽抽噎噎地问哥哥：“那我们用什么理由退婚啊？”

　　“就说还是缘分不到呗，这有什么难的。”

　　“要么咱把错推给他吧？”冯佳人抿抿唇，“他……应该还有一个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

　　于是冯佳人将结婚那天的事都说了，包括拍立得照片和谢源生的夜不归宿。

　　冯尚臣气得站起来：“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冯佳人缩了缩脖子：“我以为，联姻是可以不用在乎这些的……”

　　“什么破思想，别人不尊重你，你也不尊重一下自己？”

　　“……可是我也很难啊！从毕业后，我的人生就停摆了。爸出事后，我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这是唯一一次我能发挥用处的时候，我想抓住机会怎么了？你怎么可以说我是不尊重自己？”

　　冯佳人这次哭得更开放了。

　　冯尚臣愣住了，他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妹妹的无助，本身很骄傲的人陷入了自卑的境地，不敢放弃自己，却找不到自我拯救的办法，只能乱抓救命稻草。

　　“对不起，佳人，是哥哥说错话了。”他拿过纸巾轻轻擦干妹妹的眼泪，“你毕业的时候，爸爸还没有出事，那时候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冯佳人顿了一下，随即避开哥哥的眼神，只摇摇头不肯说，但眼泪却流得更汹涌。

　　“是和向秘书有关吗？”

　　冯佳人还是摇头。

　　“那……是和爸有关？”

　　冯佳人隔了一会儿才答：“哥你不要再问了。”

　　冯尚臣坐直身体：“向北来找我，她建议我在调查向秘书的过往之前，先抹除当年我和你们之间的信息差，你不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吗？”

　　冯佳人泪眼朦胧地看哥哥一眼，纠结地嗫嚅着双唇，但最终还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冯尚臣看了眼楼上，压低了嗓音：“你在忌讳什么？是妈吗？”

　　冯佳人索性又将头埋进了枕头。

　　“我想起来了，你读大学的时候，还有个朋友来过咱们家，好像叫……楠楠……”

　　“不要！”冯佳人几乎是嚎哭着抓住了哥哥的袖子，“你不要再找她！她已经被我害得够惨了！你真的不能再去找她！”

　　“佳人……”

　　冯佳人却完全爆发开来。

　　“你不许去！你如果再去找她，我就跟你绝交！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我应该也出国读书的，都是他们说舍不得两个孩子都出去，非要我留在国内！他们根本不是舍不得我，他们只是需要一个靶子来放箭！

　　“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我没有选择，还要承担那么多伤害！毁掉我的友情，毁掉我的事业！我还要被迫看着他们暴露出不堪的一面！我是不想和谢源生结婚，可是我也根本不想待在这个家！

　　“你可以离开，可以不用回家，就算回家了，他们也都自觉对你隐瞒！可我呢，我只能干受着，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哈哈哈，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冯尚臣正发蒙时，楼梯上冲下来一个人，是兰淑仪。

　　她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佳人，都是妈妈的错，让你这么痛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冯尚臣站在一旁，看着眼前极其陌生的场景，满脸茫然与无措。

　　快到凌晨一点时，痛哭的母女二人才算冷静了下来。

　　“妈，现在可以告诉我一切了吗？”冯尚臣给两人倒好热牛奶，“虽然很晚，但如果不说清楚，我想我们谁也睡不着。”

　　兰淑仪看一眼女儿，慢慢说道：“你爸出事是我干的。”

　　冯尚臣几乎是下意识喃喃：“什么？”

　　“听我慢慢说。”

　　她从冯佳人大四那年说起。

　　大学时候的冯佳人一直在玩乐团，大四时，乐团解散，成员各奔东西，只剩下冯佳人和另一位叫秦楠珠的好友留在本市。

　　两人仍然有着对音乐的憧憬，合计之下，决定再组个两人乐团，取人字拼音的re和楠的na，叫热呐。

　　两人运气也好，热呐的第一首原创歌曲《朕》很快在网上爆红。

　　然而还不等两人计划下一步该怎么走时，冯敬方就非常强势地阻断了这一切。

　　他不允许冯佳人成为一名歌手，在他看来，对于冯家的女儿来说，这个职业非常跌份，尤其是秦楠珠家境普通，他更是认为冯佳人在给秦楠珠当跳板。

　　冯佳人一开始还据理力争，可是冯敬方用了非常狠的一招，他找人将秦楠珠爸爸撞得左腿骨折，并将秦楠珠找来，当着冯佳人的面，逼她跪地发誓，再也不和冯佳人来往。

　　为了爸爸，秦楠珠不得不弯下了膝盖。

　　那天的冯佳人哭肿了眼睛，吼哑了嗓子，比失去音乐路更痛的是好友看向她的眼神。

　　这一招不止毁了热呐，也毁了冯佳人，她从那之后便一蹶不振，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趣，也不再喊爸。

　　冯尚臣看着垂头而坐的妹妹，震惊得无以复加：“爸怎么……他怎么会……”

　　“佳人说得没错，有些事情我们是刻意瞒着你。就像从很多年前开始，你爸就开始家暴我。佳人不再理他之后，他打我的频率更高，力度也更狠。”兰淑仪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助听器。

　　冯尚臣几乎要坐不稳：“这也是爸打的？！不是说车祸吗？”

　　“车祸的真相更不堪。”兰淑仪苦笑，看一眼女儿。

　　冯佳人侧开了视线。

　　“我在医院治耳朵期间认识了向秘书，她那时是医院的护工，我和她相处很好，后来就请她当了我的秘书。因为她时常陪在我旁边，所以你爸打我的次数就少了。

　　“他出不来气，攒着的怒气必然会爆发。佳人过生日时他给佳人买了辆新车，要跟佳人恢复如初。佳人没要车，也没理他，他就爆发了，开着新车直接撞上了树。

　　“佳人担心他，跑过去要救人，没想到他人没事，还看都不看一眼后方，继续发狠倒车，将佳人给撞倒了……”

　　冯尚臣猛地看向妹妹，后者仍然没什么表情。

　　兰淑仪继续说：“得亏佳人不是从正后方过去的，只是被侧边撞了一下，不然……就那回也住了一个星期院……”

　　冯尚臣深呼一口气：“伤到了哪里？好全了吗？”

　　“软组织损伤，加一根肋骨骨裂。”

　　冯尚臣垂下了眼睛。

　　“经过这次，我就意识到，不能再让他这么疯下去了。就算不为了我，也为了佳人。”兰淑仪认真看向儿子，一句话总结，“你爸会吃下毒蘑菇，全是我和向秘书的算计。向秘书对蘑菇和植物都很了解……”

　　话到这里，冯尚臣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吃惊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忍的痛苦。

　　兰淑仪又提出对他的请求：“你可以放弃调查向秘书的过去吗？”

　　冯尚臣沉默着点了点头。

　　冯佳人这时抬起了头，看向妈妈：“我理解向秘书针对的都是那种男人，可是谢源生又是怎么回事？”

　　兰淑仪这时却避开了女儿的视线。

　　“我之前撒谎了，我的确一开始就不喜欢他，可我根本没有阻止你们结婚的勇气，公司的动荡是我一手造成的，虽然我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实真的发生后，我却又怕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牺牲自己去联姻。

　　“可是你们婚礼那天晚上，我和向秘书都看见了谢源生，他跟另一个女的……真的太不尊重人，我忍不下去，我不止要你们退婚，我还要他付出代价，哪怕之后让我以死谢罪都行！

　　“所以我就求向秘书帮我，她才会熬了鸡汤……可是没想到，我害了你，也害了向秘书，她绝对是因为这件事才……”

　　兰淑仪说不下去，捂着脸再次痛哭起来。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

　　冯佳人捂住了额头，一股深切的罪恶感从心底涌出。

　　如果我没有非要跟谢源生坚持下去就好了。

　　如果我当天就揭穿谢源生另有女友就好了。

　　都是我的错，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