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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们的不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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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菜馆出来时,已经有些晚了。
然而不管是从江风铃还是从姑姑的角度出发,向北都不想被人看见与江风铃走在一起,所以拒绝了后者提出的要送她回家,独自坐上了公交车。
车上几乎没人,她坐到后排,立刻给爸爸打了电话。
虽然才吵过架,按照以往的流程得冷战几天,但她有话要问,索性略过步骤吧。
本以为爸爸已经快睡了,没想到电话接通,那头还很热闹。
爸爸似乎喝了酒,讲话有些含混,音量倒是响得像扩音器:“闺女儿啊,你不生气了吗?”
向北直接略过这个话题:“醉了吗?没醉的话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没醉,吃夜宵呢,就喝了点啤的。”
“那你能找个安静点地方听我说话吗?”
“哦哦,那我去卫生间。”
等那头安静了下来,向北问道:“爷爷非要姑姑嫁的那个村长儿子,他前面一个老婆是怎么死的?”
“啊?”爸爸没料到她问的是这个,很是惊讶了一下,“怎么问这个?”
“你回答我就是了。”
“好像是夫妻俩吵架,男的气上头了,打了女的一巴掌,女的气性小,就去投河了。”
啊,果然。
向北握紧了拳头:“这是当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对吧?是他们家人自己说的?”
“是啊,村里人都去送葬了呢。”
“所以,爷爷奶奶明知道那人是个家暴男,还非要……”向北喘了一口气,“把姑姑逼到他家去,是吗?”
“不是……哪有那么夸张,气性上头打老婆一巴掌,这又不是什么大错,怎么还扯上家暴男了呢?”
“他们这么说,你们就这么信?你们没有想过,姑姑嫁过去会不会也挨打吗?还有什么私奔,姑姑会不会是因为不想再挨打才逃了呢?可是你们还是怨恨她几十年!为什么呀?到底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女儿?”
“哎呀,都过去的事了,早就说不清了,你怎么还哭呢?……你不是最不爱哭的了吗……”
向北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无比心疼姑姑,当年十八九岁的女孩,被最亲的人推入火坑,自己逃出去之后,献祭了自己的一生,去拯救更多的同病相怜者,或许也是为了救赎当年的自己。
爸爸在电话那头结结巴巴地劝说,忽然向北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叔,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们吃你们的……”
向北擦擦泪:“为什么你会跟向东一起吃夜宵?他回去了?就这么放弃要遗产了?”
爸爸支支吾吾:“……其实……我……我给了他五万块钱……”
向北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他给我看了你姑姑的遗嘱,确实什么都给你了,他说光一套房子就值几百万,还说,按照法律,你姑姑的遗产,我跟你大伯都有继承权。我就想……花五万给你买个清净也挺好……”
向北闭了闭眼睛:“真的是给我买清净吗?我明明早就说过,有本事就去告我,我什么都不怕。”
“什么?”
“你想给他钱,为什么要用给我买清净的名义?明明连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不是么?一出手就是五万,你有一次性给过我五万块钱吗?有人捧牌位真的那么重要吗?牌位就一定得是男的捧吗?”
她冷着声音一口气问完,直接挂了电话关机,丝毫不愿再听对面的狡辩和苛责。
无非都是那些话,是她多想,是她不懂感恩,明明是为了她好。
她将头埋进手臂,眼泪又一滴滴掉下来。
好不甘啊。
为姑姑,为自己,为冯佳人,为江风铃。
她哭了一路,下车后,眼睛肿肿的,被风一吹,都有点发疼,只得垂着头慢慢走。
“向北?”
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下,车窗里的人是冯尚臣,看见向北的样子,他有点惊讶:“你没事吧?”
向北摇摇头:“我没事,你走吧。”
她是要找他的,但现在不想多说话。
冯尚臣没走,而是下了车,跟司机打了招呼:“你先把车开回去。”
转头看向北:“我陪你走走吧,反正也快到了,活动一下腿脚也挺好。”
向北无法拒绝,只能转身继续走。
好在冯尚臣也没多说话,只沉默跟在她身边。
走着走着,向北还是没能忍住,停住了脚步,转头向冯尚臣:“冯先生,不,冯哥,你查我姑姑,查出什么了吗?等查出了什么,你要打算怎么办?”
冯尚臣愣了一下:“是不是佳人跟你说了什么?我就说之前看到她偷听我打电话。”
“她不说我也知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话里试探我好几次了。”向北认真问道,“我可以问一下吗?你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冯尚臣的表情也严肃起来:“那么,先听我说一下我的视角所看到的一切吧。”
“我高中就去了国外读书,一路读到博士,十几年里,回国的时间虽然越来越少,但国内的一切都让我很放心,父母健康和睦,妹妹活泼。可是忽然有一天,一个电话彻底改变了我的世界。
“所有的一切都翻覆了,我爸食物中毒陷入昏迷,我妈的身体变差,妹妹也不再活泼,公司的股价大跌,管理层大动荡。三年前我忙于扛起这一切,收拾烂摊子,没有时间去深想背后的因果。
“没想到三年后,妹妹也食物中毒了。我不得不去怀疑三年前的事是人为推动,而这两起事件中,唯一的变数都是向秘书。虽然我妈一直替向秘书说好话,但以她与向秘书的亲近关系,我担心她在偏听偏信。
“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也没有想好得到答案后要怎么做,但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的父亲,我得去弄个明白。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出发点。”
向北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非常不对劲。
冯尚臣看这个事情的角度怎么会是这样的?难道他是把姑姑当成了商业间谍?
半晌后她抬头问冯尚臣:“你有考虑过国内国外的信息差吗?”
“什么?”
“你为什么会断定一切是一夕之间大变样的?尤其很多家长的风格都是报喜不报忧,你那时候又在读博,学习压力应该不小。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会不会是担心你,所以才将很多事情瞒着你?”
冯尚臣蹙眉:“所以你认为,一切与向秘书无关,是我家内部的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在深挖过去之前,先搞清楚现在。”
“听你的语气,你好像知道点什么?你有什么建议吗?或者说,你有可以与我分享的吗?”
向北摇摇头:“你为什么不去直接问兰阿姨或者是佳人呢?”
冯尚臣轻轻叹一声:“我很担心我妈的身体状况,也担心佳人的精神状况。这三年,她们甚至很少去医院看我爸,我也不忍去挑起从前的伤心事。如今的我只希望她们能安安稳稳。”
“也许她们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呢?你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根本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和你走在同一条路上,又怎么能判断你眼睛看见的安稳是真正的安稳呢?”
冯尚臣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向北再度认真问他:“你是不是从来不会跟家里人吵架?”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对亲情好像有误解,正常的亲情从来都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无极限呵护,而是互相的了解与理解,这是一个与生命等长的过程,它包含着很多种活动与情绪,拥抱,争吵,快乐,伤心。不全是正面,也不全是负面。”
冯尚臣沉思良久。
“我好像有点懂了,这些年孤身在国外,大概真的丢失了在亲情方面的感知力。”
“现在捡回来也不晚。”向北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担忧也说了出来,“本来我不想插手私事,但是你可以带着你此刻对亲情的理解,去和佳人聊聊谢源生吗?”
冯尚臣很意外:“她还跟你说过谢源生?说了些什么?”
“她什么也没跟我说,我只是偶然见过她和谢源生待在一起时的状态,负面远大于正面。”
“我会和她谈的。”冯尚臣有点懊恼,“我是不是很失职?你见一次都能看出来的东西,我却半年都没能看出来。”
向北瞪大了眼睛:“等会儿,你是说她跟谢源生恋爱才半年就结婚了?”
“……嗯,认识差不多半年。”
“呵,那你是挺失职的。”向北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嘲讽,“就算我跟佳人才认识不久,我都不愿意看她跟一个认识才半年的人结婚。”
冯尚臣:“……对不起,我一定会弥补过去的失职。他们还没有领证,应该还能弥补的吧?”
“没领证吗?那还好。那我就等着看你的新成绩。”向北看看手机,“有点晚了,我该回去了。再见。”
冯尚臣却很快又追上来:“是有点晚了,我送你到小区吧。”
向北看看没什么行人的马路,点点头:“好吧,谢谢。”
“不客气。周六约了去我家,你没忘吧。”
“没忘。不过你不需要时间去弥补失职吗?明天可就周五了。我这边什么时间都行的。”
“嗯,你说得有道理,那改到周日可以吗?”
“只需要两天?”
“我先自己试两天,如果行不通,也许还需要再讨教向老师,约在周日不是刚好?”
向北甩甩头发:“我会看在佳人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指点一下你的。”
冯尚臣笑起来:“那我提前谢谢向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