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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送别 ...

  •   袁曹如今正在官渡僵持。

      北边筑土山箭楼,挖地道;南边就相应着造霹雳车,掘堑壕……双方斗法,见招拆招,以计破计,战况实在焦灼。

      这外头的鼙鼓擂得震天响,邺城之内亦是不可避免地暗流涌动。

      已经秘密招募数百名兵士的赵将军,某日清晨从列肆买了条乌鲤,似乎打算亲自下厨。

      按住滑腻的鱼身,刀尖对准鳃下,旋即贴着腹部利索一划,伴随腥臊味扑鼻的血水,他掏出了白花花的内脏以及一枚封藏了密信的蜡丸。

      信的大致内容是:

      眼见深陷官渡泥潭,袁绍决定派遣刘备南下,欲将联合黄巾余党刘辟等地方势力,袭扰许县,使曹操不得不分兵应对,进而缓解正面战场的重压;

      至于赵云,便可趁此机会,率领义兵新丁,偷偷奔赴汝南,一则接应主公刘备,二则可以收拢之前打散的旧部。

      季蘅许诺的粮秣兵械,谢容允皆已安排妥当,悉数屯至荡阴,只待赵云现身运离。关于这些人如何成功混出邺城,他们通气后商定,统统伪装成客商,待袁熙赶往幽州之日,便是其脱身之时。

      “思来幽州要寒得更早些,我替你多收拾几件带狐绒的裘衣。”

      话音刚落,一双修长结实的手臂忽从身后环住了季蘅的腰肢,下巴轻轻抵着她的肩。

      不消瞧,便知是袁熙。

      他幽幽道:“急什么,最后一晚打理也不迟。”

      “别捣乱,早筹备好了不是更安心吗?届时再仓促收拾,恐有遗漏。”

      他却不为所动,反将人抱得更紧,欲言又止地笑了两声。

      “怎么?”

      “没,就想多抱会儿你。”

      季蘅却发觉些许不对劲,挣力侧过身,拍了拍他的脸颊:“瞧你这模样,莫非还有什么事想瞒我?”

      “呃,”袁熙不由得收敛起嬉皮笑脸,“近来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不清楚你想不想、需不需要知道。”

      “爱说不说。”季蘅最讨厌故弄玄虚了,直瞪去两眼,准备离开。

      见状,袁熙忙脱口:“与江东孙伯符有关。”

      孙策……

      季蘅心中一凛,果然止步,关切之情都溢于言表:“吴侯……他怎么了?”

      袁熙略歪头,盯住对方的神色,对她的反应略显吃味,半晌才冷淡道:“孙伯符本是开春亲自讨伐广陵陈元龙,屯兵丹徒,静待粮草辎重运达,一日以行猎为名,勘察渡江路径,不料遭遇贼人伏击。虽说随侍的护卫带了不少,他偏生倒霉,右脸直接中了流矢。听闻熬了一阵子,大概因为箭镞涂有剧毒,最后还是没能挺过去,殁在了……好像是四月,对,四月初四。”

      听着听着,季蘅黛眉轻蹙,肉眼可见地变得沮丧了,她艰难吐出几个字:“可知何人为所?”

      “那七八个刺客都死了,也没留下半点信物凭证,无法辨明身份。不过,无风不起浪,先前既然有传言许贡门客将寻仇,应当就是他们扮成韩当的兵卒混了进去。”袁熙故意不再看她,来榻边坐下,“左右江东离得还远着,自有孙家与吴郡四姓去争去抢,咱们先将黄河迈过去了,再论什么长江天堑。”

      果然还是死了。

      “竟无复可易……”

      “什么,你方才说什么不可易?”

      呆愣在原地的季蘅慢慢缓过神,袖口都要被她攥抽丝了:“我、我叹生死祸福,皆是命定。”

      “可不,虽也是一方诸侯,再勇猛,老天偏叫他活不过二十六岁,又岂能长久。”袁熙却很得意,有些怪气,“呵,倘若嫁给那人,年纪轻轻就要当寡妇了,不好。”

      这般言语,无疑是冲着季蘅来的,她听出了弦外之音,并不在乎字句里的刺,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只是应景地想到了大乔。

      此女子纵有国色,委实令人惋惜,若她不喜欢孙策,那便是皖城城破之日,她与妹妹身不由己,被强虏而去;若她喜欢孙策,却只能与心爱之人相守四个月……

      乱世里的女子,无论怎么想,大多都是悲惨的。

      “哎。”

      小小的一声叹气,面容也被愁绪浸透。

      可惜袁熙不懂,误以为她在为另一个男人难过,心底继续泛酸,但定神又想,那到底是个已经亡故的陌生人了,如果因此就耍性子闹脾气,显得自己多无理取闹似的,于是最后说:“我争取好好活着,不叫你可怜孀居。”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很清楚,倘若哪天自己不幸先走了,对方能给他守上三个月都算给足面子。

      闻言,季蘅倒有些哭笑不得:“君子一诺,你最好保住性命。”

      “一言为定。”

      她望着这位如朝阳般意气风发的男子,咫尺天涯,两人曾经相处过的时光,在眼底走马观花,美好,却漫着一股灰蒙蒙的死气。

      “袁显奕,你是不是从未看过我跳舞?今日心情好,我给你跳一曲吧。”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①

      ……

      很快便到了四月廿九,季蘅顶着酷日烈阳,送别袁熙北上。走广德门,践行的队伍可谓浩浩汤汤。

      赵云等人即可乘隙,从西南角的上秋门灰溜溜遁出城,仰赖谢容允襄助,他们持符而过,一路未遇盘诘。

      “这都快走五六里路了,”袁尚轻骑,殿后护送,盯着不远处那挂帷幔的辎车,忍不住埋怨,“还要腻腻歪歪到何时,她干脆随二哥一块去得了。”

      “人之常情,”身侧的审荣倒是很能理解,感慨,“如此绝代佳人,换作是卑职,也同样不舍。”

      袁熙这会儿特地陪着季蘅坐在辎车里,隐隐约约可见两人正依偎着喁喁私语,十分眷恋。

      “啧,真没出息。”

      “卑职也想有出息,改日公子若心情好了,赏给卑职一个天仙似的美姬如何?”

      “没有!”袁尚这才翘起嘴角笑了,“有也轮不到你小子。”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眼见长亭外郁郁槐树连绵不绝,袁熙终与季蘅携手下了辎车。

      “弥儿善加珍重,有事没事都要给我写信,多寄些来,好叫我放心。”他抚了抚妻子额间被熏风吹乱的碎发,两人站在绿荫处做最后的道别,“等我冬日里回家,若见你清减了,少不得罚酒三杯。”

      季蘅显然兴致不高,只点了点头:“你也是。”

      正值日中,暑热蒸腾,袁尚有些困倦,眯着眼翻身下马,煞风景地往他们那边走去。

      “什么话一时也说不完,兄长还是别耽搁了行程,入夜前若到不了驿馆,恐怕要风餐露宿了。”

      袁熙这才看向他,端肃道:“三弟,父帅如今领兵在外,冀州就靠你了,平日里该多研习兵法、操持防务,少与那群纨绔厮混。”

      谁是纨绔?一旁的季蘅听了直撇嘴,心里默默嘀咕,好笑,或许你弟才是那个领头的害群之马。

      袁尚也挑眉,不太受用这番烂熟于耳的训诫,回话时,仍带着诙谐轻松的口吻:“谨遵兄长教诲。不过,城中诸事自有审别驾、逢元图他们劳神,我只需点个头罢了。等将你送走了,弟弟先松松气,还有几场宴饮要赴。”

      “认真同你讲,别嬉皮笑脸的……”

      “兄长保重!”

      算时间,眼下若无意外横生,赵云应该顺利出城了。季蘅便抬手扯过袁熙的袖子,开口打断:“时辰也不早了,此去路途遥远,你记着我的话……早去早回罢。”

      两人脉脉对视,甚过千言万语,袁熙郑重颔首,握了握她捏在自己衣袖的手,那枚指环就像燃烧的火焰:“都记着呢……等我回来。”

      遂转身,接过仓庚捧来的长鞭,利落上马,最后再深深望了季蘅一眼。

      他倏尔想起建安二年闲来无事,在毋极度过的那个怡然秋天,情难自禁,以及临走之时,殷切盼望着日思夜想的人能出现在城门下送别自己……

      时隔三年,终于如愿以偿。

      不知何时又刮起了一阵疾风,将伫立目送丈夫远别的季蘅吹得广袖翻飞,好似一只振翅徘徊的凤尾蝶。

      还能……再见吗?

      或许因为风太大了,她轻抿嘴角,眼眸中泛起点点泪光。

      再会。

      队伍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官道的尽头,身影仍是一动不动,袁尚有些不耐烦:“走吧,二嫂?”

      季蘅微微仰面,眨去最后一抹淡薄的水雾,语气变得很冷,神色也归于平静:“有劳三弟。”她垂下眸子,回身往辎车走去。

      袁尚紧随其后,还是被他瞧见了那眼角依稀的红晕。

      “这有什么好哭的,”他跟在身后笑着嘀咕,“又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闻言,季蘅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低声道:“我没哭,风吹的。”

      “哦,”袁尚莫名觉得有意思,故意模仿着她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风吹的。”

      季蘅攥了攥拳头,踏上辎车后,居高临下地回头瞪去一眼,掐指算来,这位确是副要掉脑袋的骸骨:“但愿三弟流不出一滴泪,直到含笑九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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