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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指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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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儿,弥儿!等等我——”
虽是午后,天光却显昏暗,眼下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密,砸出了满地的泥腥味。季蘅两手空空,被迫止步廊檐下,她冷着脸,眉宇间仿佛凝了层薄霜。
“幽州……并非蓄意相瞒,”袁熙终于追上了人,垂首贴近,将伞倾过她的头顶,温言软语道,“弥儿莫要生气。”
随侍的婢仆早被他打发远了,都没敢跟来。
季蘅却鹄立不动,只透过连绵不断的雨帘珠子,瞧着天井里的那丛芭蕉,不假辞色:“倘若不是今日问膳,听君姑提及,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袁熙攥紧伞柄,指节发白,半晌,终于坦诚道:“若无变动,我月底就要出发,原想着过完一个高高兴兴的生辰,再细细与你分说。”
“好,”季蘅这才看向他,语气绵里藏针,略带几分诘问,“你走了,那我怎么办?”
见妻子还肯搭理自己,袁熙便知她是嘴硬心软的,露出了讨好的笑脸:“你先乖乖待在邺城里,替我孝顺父母……”
“就不能随你同去么?”
他摇头,斟酌片刻道:“我当然是舍不下你的,可、可转念又想,那地方比不了这边,什么东西都缺,安能忍心让你跟去受苦。待过些时日,我先往经营,将一切安排妥帖了,再求父帅开恩,接你过去不迟。况且,等他老人家大败曹贼,平定了北方,没准儿幽州还住不长久呢。”
确实长久不了。
季蘅轻轻扯动嘴角,似在悯笑:“好志气。”
也不管对方带了多少讽刺的情绪,袁熙伸手搂住她的肩膀,继续哄道:“弥儿倘若想我,就写信,我会将那传信的鸽子留下,比什么驿使还快些。嗐,又不是一去不返了,等到天冷开始落雪的时候,我便能回家看你了。”
对于赴任幽州这件事本身,季蘅其实并没有很意外,那股莫名的怒火也不该归咎于具体某一个人,又想着与袁熙相处的时间还剩不到半个月,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她缓缓释了口气,只点头。
“不生气了?”
“我便是想对你生气,也气不了几日罢?”
袁熙的笑意越来越深:“横竖还有半月,求着弥儿日日家法我,以解心头之恨。”
这把伞不算大,两人依偎着同行。
拐经隅头,季蘅低眸稍提裙摆,脚踩着普通的石径,还没走几步,就莫名停滞了一下,隐约感到有什么熟悉的气息从自己身旁悄然掠过。
她不自主地回头望了眼,但见重重雨幕笼罩了天地,一切变得模糊又失真。
“怎么了,”袁熙也随之停下脚步,“看什么呢?”
季蘅说不上来,忽觉心底泛起一阵无端的忧愁,将他贴得更紧些:“没……走吧。”
雨越下越大,等他们回到景明院,都淋湿了半边衣袍。
“我来吧。”袁熙拿起绢帕,握了把季蘅长长的乌发,温柔地帮她擦拭。
几个丫鬟颇具眼力劲儿,抱起装有换洗衣物的箩兜就快快退下了。
季蘅吃了热茶,只斜斜倚在书案边,将脸一偏,故意不瞧他:“你笨手笨脚的,做不好这些。”
“那我给你揉揉肩?”
“不要,我的肩膀不累。”
袁熙笑着凑到季蘅跟前,盯劳她的脸,意味深长:“其它地方呢?”
这人也不好好穿衣——任中衣大敞着,露出漂亮的腹肌。
季蘅未免有些想笑:“你猜。”
闻此,袁熙便大胆牵起她的手,引领着,探入自己的心房。
摸着还挺软和的。
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有些紊乱,似刻意为之。
季蘅微皱眉:“这是做什么?”
“邀宠。”
袁熙俯下身,咬开季蘅腰际的系带,继而将脸埋在她的胸颈间良久。
几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黑沉沉的浓云,交叠的影子滚烫地泼向了金箔红绡帐,摇摇晃晃。
雷声轰隆响个不停,混藏着男女忘乎所以的吟.喘。
……
天昏地暗,也不知发狠似的折腾了多久。
季蘅情不自禁地流了不少眼泪,觉得自己的骨头像是冰块做的,这会儿已经全部融成水了。
袁熙撑起半身,鼻尖相抵,抚了抚她汗湿的鬓发,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两人相拥着睡去。
……
等再睁眼醒来,已是饥肠辘辘。
雨声早歇,满室幽暗,只剩镜台前半截泪迹斑斑的红烛,闪着最后一点柔光。
“我们睡了多久?”
“已经入夜了吧。”左右这里瞧不见铜壶滴漏的浮箭,袁熙将怀里的人儿又搂紧三分。
季蘅只觉耳畔被那温热的气息弄得发痒:“该不会已经过子时了……”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她却忽然清醒,猛地坐起身:“夜宵就吃长寿面,我亲自下厨。”
汤头浓白,是用羊排骨熬炖而成的,季蘅撇干净浮沫,将那抻得匀溜儿的面条下入砂锅,又添了切成丝的冬笋、木耳和豆腐,烫了几颗鲜嫩的菘菜,最后不忘往碗底卧了俩溏心鸡子。
这一阵忙活完,早过了子时,已至四月十三日。
袁熙端坐于几案前,乖乖等着季蘅亲手捧来那碗丰盛的长寿面。
“快趁热尝尝。”
他嗅了嗅蒸腾的热气:“香死了。”
“诶,”季蘅瞪他,“今日不许说那个字,避谶,不吉利。”
“好好好,香晕了。”袁熙半阖眼皮,假意晕倒了一瞬,然后迫不及待地握起银箸卷了几圈面,轻吹了吹,再送进嘴里。
“味道如何?”
“绝妙!”他滋溜喝口汤,夸张地赞道,“这辈子从未吃到过如此美味的汤面!”
季蘅神色骄矜,掩不住微翘的嘴角:“早说了我是天才,任何事一学就会,且做得不赖。”
袁熙继续开心吃着,却见对面的人以手支脸,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便问:“你方才不是一直喊饿么,怎么不吃?”
“煮面的时候垫巴了两块糕,又被锅气熏饱了,这会儿倒是不太想吃。”季蘅说,“你慢慢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袁熙笑了笑,低声嘀咕:“光我一个人有力气可不够,哪回做到最后,不是你先服软投降。”
“再胡诌,礼物不给你了。”
“还有礼物?”他甚感惊喜。
……
吃完长寿面,两人回到内室。
季蘅让袁熙坐在榻边,还必须闭上眼睛。
“不许偷看。”
“莫非是什么奇珍异宝?”
“寻常玩意罢了,”她绕过屏风,“你可别期待过甚。”
“凡弥儿所送,我皆欢喜,何况这还是第一回收到你给我准备的生辰礼!”
“好了,睁眼。”
只见季蘅背着烛光,站在自己跟前,手里托着个红色的小木盒。
“是什么?”
她打开盒子,里头有两枚缠枝纹的银指环,各镶嵌了颗瑰丽的鸽血红宝石。
“大的那枚戒指是给你的,小的由我戴。”
袁熙愣了愣,不由打趣:“你这是顺便送我礼物,实则寻了个由头给自己买首饰?”
季蘅只认真道:“把左手伸给我。”
“这样?”
她抚了抚袁熙的无名指,并将指环戴了上去,小大正合适。
“怪道前阵子你总是喜欢把玩我的手,原来是在打这样的主意。”
“好看吗?”
“嗯,不过,”袁熙其实有些勉强,“我是习武之人,平日里又要舞刀弄枪,又要骑马……”
“无妨,没逼你日夜戴着,收好它,不弄丢了就足够。”季蘅居高临下,将盒子丢去,并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你帮我也戴上吧。”
虽不解举动,袁熙还是照做了。
“这是咱俩的同心环,”季蘅温柔笑了笑,并与他十指相扣,“我先前听过一个说法,此物象征着缔结良缘,以心为证,许下年年岁岁、永不分离的盟约。”
袁熙不由动容,将人一把揽了过来,拉到自己膝上坐着。
“我很喜欢。”
并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窝,闭上眼睛。
两人就这样安然专注地相拥着。
“袁熙……”
“嗯?”
“你一定要珍重,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你也一样。”
季蘅再三强调:“无论发生什么,保命最要紧。”
袁熙笑了:“自然,便是死,也要死在你跟前——”话音刚落,又连忙呸了声,“不提这字了,晦气。”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对方整个人都贴伏在自己身上,连拥抱的力度也变重了,不由柔声问,“怎么了?”
“就想抱抱你。”季蘅怅然道。
只隔着层单薄的缎料,袁熙轻抚着她腰肢酥软的肌肤,早已心猿意马:“我可不仅仅想抱,再亲近一些吧。”
季蘅挺起身:“我还给你缝了个荷包,等临走那日,再为你佩上吧。”
“我定会贴身保管好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荷包,里头除了香料,还有我写的字。”
“情诗啊?”
她并非玩笑,郑重其事道:“那张纸条我特意抹了好几层的明矾水,晾晒了多次,应当能保存久一些。是因你现下还不能看,要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能打开。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袁熙说,“于非常之时再拆开你的锦囊妙计。”
“我要你答应,”季蘅严肃地捧着他的脸,“无论届时有多么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你都得遵从我写的内容——你发誓!”
瞧那无比诚恳的眸光,袁熙便坚定地点了下头:“我发誓,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