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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官渡 ...

  •   春夏交替,槐荫匝地,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数日。

      这天刚歇完午晌,檐下铁马正叮铃咣当吵个不停,南窗洒进碎金似的晴光,落在了左畔供芍药的青瓷瓶上。

      此花开得极娇艳,洇着醉醺醺的胭脂色,季蘅立于近前,擎了把剪子整枝。

      风暖日丽,她略显迷倦,分心念起那枚已被珍藏至妆奁底的铜龟钮,及印面残留的丹砂积痕,倏尔有些走神。

      只听得咔嚓一声,恍惚间,竟失手错绞了其中一株长势最喜人的花茎。

      “哎呀……”

      季蘅怔忡望着剩余的半截残枝,胸坎莫名突突直跳,仿佛揣了只活兔。

      “今儿是什么日子?”她下意识地脱口问。

      一旁的红枭屈膝拾起那朵掉落的芍药,即答:“四月初四,过几日就该立夏了。”

      夏四月。

      季蘅放下剪子,步履虚浮地踱开,脑子仍昏昏沉沉的,也不知究竟在揪心些什么,默默无言,捏起手指的骨节。

      恰这时,外头传来了些许窸窣声响,筠帘被丫鬟揭起,是袁熙从营房回来了。

      季蘅眼尖,观瞧他今日的面色不太好看,似有大事发生,便主动上前侍候解去外袍,笑着打趣:“哟,这是怎么了?眉头都要蹙成小山堆了。”

      袁熙不想害夫人费神担忧,勉强挤出个笑影,可惜那脸上过于愁苦了,压根就挂不住。他跧坐于榻席,待奉上热茶,呷了几口,才忿忿说:“曹操纳荀攸诡计,行至延津,诈称渡河,父帅顾虑后方受袭,便命淳于琼分兵西应,孰料那竟是一出声东击西,曹贼趁势率轻骑,以张辽、关羽为先锋,兼程趋赴白马!①”

      “那颜将军呢?”

      他不住叹气:“溃败,颜良已遭关羽残忍斩杀,听说那头颅就悬挂在白马渡的城楼上。”

      闻言,季蘅顿觉脖颈发凉,不过垂垂眸子,此外再无旁的情绪可言了,更没精力去搜肠刮肚地编些话术宽慰人——所谓兵不厌诈,这次仍属于邺侯的决策失误。

      怪谁呢。

      她只好倚靠着袁熙狭坐,揽住他结实的手臂,敷衍道:“这可如何是好……”

      习惯呗,大把的败仗还在后头排队等着。

      “莫要忧虑,”袁熙轻拍了拍她的膝,也算是自我安慰,“颜良虽亡,论猛将,咱们还有文丑、张郃、高览、淳于琼……”

      不提也罢,这些名字简直叫季蘅愈加两眼抹黑。

      “那曹操大概也是惧怕我军再围白马,已下令徙民西撤。”他顿了顿,补充道,“父帅遂其心意,今日即命文丑、刘备率五六千轻骑,渡河追逼。”

      “刘备?”

      这个名字的出现,显然让季蘅始料未及。

      差点忘记,此人如今并非主公,而是需要冲锋陷阵的“客将”——既然暂投了冀州,总不能只吃空饷,什么活也不干吧。

      她甚至揣度,袁绍可能还存了点报复心态的恶趣味,呵,没准就想看到刘备关羽这样一对肝胆相照的好兄弟被迫各自为阵,反目成仇,要是在战场上,我方噙着眼泪提剑刺穿对方的胸膛,那场面简直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不,万万不可!季蘅忽感一阵恶寒,暗暗打了个冷颤,虽然从小到大都迷恋这种老掉牙的经典桥段,但唯独不能将其安在刘关张三人身上,太不符合角色设定了!

      她对自己猝然冒出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表示忏悔。

      “怎么了?”

      “没事,”她将脑袋一歪,呢喃,“有你陪着,我就不怕。”

      闻此,袁熙却如鲠在喉,不免心虚起来,想到自己生辰将近,从未像今次这般避之不及过,他抬手,用力搂紧怀中的女子,什么话也哄不出口。

      可惜败仗总喜欢接二连三,没过几日又从前线传来战事失利的消息:

      大将文丑追击曹操不成,反因自己轻敌冒进,受诱深入,中了荀攸之计,被曹军包围,最后惨死延津。

      “愚蠢!愚蠢!”

      袁绍气得胡子都长歪了,不想自己的兵力优势竟只变成账面上的无用数字。

      “区区六百骑,一点粮草辎重而已,贪如此小利,眼界居然比……”

      想着人已经死了,再怎么怒骂也无用,他高高举起的右手无端僵滞了半晌,在众臣的注目下,只好将那欲摔未摔的杯盏重重搁回了案面。

      他发泄似的,叹了声长气:“曹孟德已领兵回了官渡,诸位以为,下一步该当如何?”

      此刻,帐下谋士蠢蠢欲动,除了荀谌,他的亲侄儿荀攸连献两计,成功带走袁军的两员大将,他现下岂敢直视君侯的眼睛,只盼不被迁怒就好。

      而曾经明确指出颜良“性促狭,虽骁勇,不可独任”②的沮授屡挫屡战,率先跳了出来:“禀君侯,我军虽是兵多将广,可论起勇猛果敢,却不及曹军一半。”

      袁绍还没发作,一旁的郭图倒先冷笑出声:“沮监军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不成收受了对面的贿赂?”

      沮授懒得搭理这厮,继续说:“曹军粮草匮乏,财货不足,远逊我军,他们想的是速战速决;我们则相反,为今之计应当缓攻,拖延时日,稳扎稳打,待其粮尽兵疲,士气涣散,届时再乘势出击,大事可成矣!③”

      所谓持久战,三年疲曹。

      好方略,但袁绍依旧固执,这次仍未采纳,他一心想要雪洗前耻,重整八万大军,进兵阳武。

      也是第无数回不听人劝了。

      沮授面色铁青,却只能再次强压怒火,用力拂了拂袖,暗叹,自己纵有神机妙算,人家好赖话俱是不听,那便只能枉费口舌!

      哈哈,败仗有什么好打的,翌日干脆称病不起了。

      不料袁绍脾气更大,也不管他是真病假病,只派人冷冷示知:

      随军养病,哪怕病入膏肓,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也会有人将他抬上战场。

      “费解啊,父帅不纳沮授之计,却又执意将他带在身边……”

      四月十二,阴云密布。城外送军出征之后,袁氏兄弟并行回了大将军府。

      “我看此人颇有怨气,就怕误事。”

      “沮授监统内外,想必是忌惮他吧,”袁尚却不以为意,笑了笑,“不过,我看没必要,这些人的宗亲家眷都在邺县呢,谁敢不以大局为重?”

      袁熙稍颔首,喃喃:“但愿此行顺利。”

      “还是不要说他了,”袁尚今日心情甚好,“父亲已任命兄长为幽州刺史,听说五月前赴蓟县,可需弟弟我帮忙置办些什么?”

      “哪里敢劳烦你操心,”袁熙隐去心底的些许苦涩,打趣道,“明日我生辰,母亲的‘病’也痊愈了,你肯乖乖听话,别惹你二嫂生气——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就成。”

      “我招惹她?万万不敢啊!”袁尚嘀咕了两句,似乎被自己的莫名吃瘪气笑了,后又将手搭在兄长的肩上,忽问,“甄嫂嫂是随你去幽州,还是留在邺城?”

      “身为人媳,自然要留在这里替我侍奉母亲。”

      “那两地分居,岂不孤苦寂寞?”

      瞧那怀心思都写脸上的表情,袁熙一抖肩,将他的手甩开:“收起你的那堆烂花花肠子,少害兄长,否则别怪我又不搭理你了。”

      撺掇过多回,自家兄长永远都是这副“忠贞不渝,宁死不肯失身”的节烈态度,袁尚以前还有兴趣逗着玩会儿,现在只觉得怪没意思的,便随意摆摆手,挖苦道:“管你去幽州当什么刺史都督、什么和尚道士,等下我若话讲得难听了,恐怕还要遭人记恨呢。”

      袁熙略无奈,不免语重心长地劝道:“哎,季蘅的年纪虽比你小些,到底是我的发妻,你的亲嫂子,不指望你多么敬重、关切她,就算只看在兄长的面子上,平日里客气些。万一真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也请你替我照望她一二。”

      袁尚瞧他严肃样子,忍不住想笑:“絮絮叨叨的,既然百般不舍,何必叮嘱我,直接带人走就是,素来也不见她多爱侍奉母亲。莫非——嫂嫂吃不得苦,不愿陪你去冀州?”

      袁熙摇头:“我还没有告诉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且等过完生辰再坦白吧。”

      “这又是为何?”袁尚十分不解,他虽然喜欢倚翠偎红,常与美姬厮混,却不曾对其中一个走心,故而不能明白兄长此时的情绪。

      对此,袁熙避而不答,只平和说:“我自然想带季蘅去幽州,可父亲为了你,是如何也不会应允的。他甚至会怀疑,怀疑我生出了异心……”

      虽从未明说,可邺城里人人皆知,君侯与女君都属意第三子袁尚承嗣,也就差没有用白纸黑字写来了。

      “嗐,你与大哥他们又不一样,”袁尚低头笑了笑,“咱俩流着同样的血,是一母同胞、从小一块长大的亲兄弟……谁都有可能背叛我,唯独你,你绝对不会的!”

      可话音刚落,他再抬头,笑容就呆呆僵在了嘴边,对方肃穆的神情让人感到陌生,也是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没那么确定。

      甚至还有种突然的、强烈的直觉——

      甄季蘅就是那个莫名的变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官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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