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七章 迷乱 ...
-
1、
狱门风景堪称一绝。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王维，《山中》）。
跟着来人，她踱着步子，眼前的景致让人叹为观止。逛了那么多天，没想到狱门最美的风景藏在这里。
寒梅白玉，近水先发，冬雪未消。
银阁潭水，拔剑兰舟，踏歌而行。
好一处别致风采。
“二小姐，请你再走快点吧，主子的脾气小的担当不起啊。”那个被她忽视的人，可怜兮兮地央求着。
快走几步，隐约能见到月王阁的轮廓了。
勾画嵌廊，云雾环绕，雕栏玉砌。
正所谓天上人间，为此一绝。
走近些，更让人惊叹的是月王阁就建在这潭水上，飘飘渺渺，幻若梦境。原来这月王阁就一直在这片潭水中游荡的。
红色，一团红色，她被包裹在这片红色中。难以言喻的感情，从进门起即在胸中显现。月王阁内，一片艳红，如那年午后，池塘中的红莲，火一般的驻进她内心深处。
“来了。” 狱门门主风叱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转回身，他平静的注视着她，没了往日的疯颠。还不太习惯他这样子，“嗯，我来了。”
他，平静了良久，怔怔地盯着潭水上的那片天空，“知道这里是哪儿吗？”喃喃的问着。
“月王阁。”随着风叱天的目光，她抬头看去，淡雾、湿雨、柔雪。
叹息着，“是啊，这里是月王阁。狱门的禁地，非门主，入者死。”
哈，不是说笑吧？
风叱天悠悠地回眼看她，“这不是笑话。”
“你这是在算计我吗？”可恶，她可不想惹麻烦。她这人太懒，至今为止只有他才让她想到要站出来。
“是。”他毫不否认。
“我不是那么能让你随意左右的人。”靠着玉砌的雕栏，她伸手，接住一片透心的清凉。
“我知道。但我会让你同意的。” 风叱天信心满满。
“哈哈哈……”她狂笑着，这是她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啦，想让她服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
风叱天两只手捧着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是什么让他如此慎重？看了他一眼，她接过那个锦盒。打开盖子，一张绢纸飘落。
盯着那张纸，她的心在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好久未闻到这清冷的香气了。有多少年了，七年？为何感觉更久远。
弯腰，她拾起绢纸。
摊开，赫然显出龙飞凤舞的字迹，是神的字，没错。
“狱门之主，务必是汝，天地颠覆，倒转乾坤。”
“尊神什么时候给你的？”不敢相信，她震惊的靠着雕栏，软软的双脚无力的支撑着。
“我离开巫家的那天。”
硬撑着自己，她不甘地吼道，“就算是他，我也不会同意。就算是死，我也不要向天臣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命要被天定，为什么她的痛不能被别人理解，为什么他们只是一味的要她服从，她不要——！
她只是巫汐月，只要做她的平凡，做她的自己。
手在抖，迎着满腔的愤怒，抖得那雪白的绢纸不停的颤动。不停的，不停的，就像拥有生命般，上下浮动。
不管什么，她只知道她不要。
“看来是他激怒你了。”风叱天的脸上不再平静，“你还是很排斥老天帮你安排好的命。”
对，排斥，相当排斥。
“可是，他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吗？”他的声音亦是抖动着，像是对那尊神的敬畏，又像是对她斥天的痛心。
应该说没有人会有她这样的表现吧，知道了自己的命后，居然会是这样的排斥，她们有的一定会是惊喜，哪怕是炫耀之心都会有。那是怎么的命啊，怎么让人疯狂的命……
“还有一个原因。”扶着她坐下，风叱天再次开口。“巫家还有一门天赋。”
“穿越时空。”没错，这个天赋她有。
“现在狱门要靠它救命啦。你不想做门主也罢，但你必须要救狱门。”他松了口，她点头，算是答应。
“你都不问我用它做什么就点头？”好笑地瞅着她，表情不再严肃。
“呵！就你，还能做出什么来啊！”一阵狂笑，压抑的心情随着这笑声轻松起来。
“我要救一个人，若那个死了，狱门怕真得不存在了。”
怔怔地看他，狱门不存在？对于她来说，分外震撼。还记得和父亲的对话，‘他是我老爸’，‘他是你老爸，你是我老爸’。这样的血亲相融，既便她再冷血也不想看到灭门。
随后，提着一幅画，他告诉了她要去寻得那个人。
画中人有着珍珠般光泽的肌肤，那张脸异常清秀，娟秀的眉，妩媚的杏眼，一汪潭水般的眸，唇红齿白，面若桃李。第一个让她觉得像女子的人，这也是个男人么？她亦无语中，唉，莫不是她美男见得太少了，还是这天下全是美男，没一个丑的。
这个人姓风名华，风华，真是少有的绝代风华。
…………
双眼睁开，四周漆黑一片。
诺大的楠木床上，静静的躺着我一人。
不知为何，每回然不在身边时，总是要做梦，梦到她，梦到往事。
风华，这个比女人还要漂亮的男人，他到底是如何知道我会在这里的？他应该，没那个本事吧。
起身，胡乱披了件长衫。
跺跺脚，胸口沉沉的，像是被什么压的喘不上气来。
推开房门，大步朝外走去。
夜风迎面袭来，清凉的带着花香。
闭上眼，深深呼吸。清香随着鼻尖吸入，在头顶上绕个弯后，向四肢慢慢延伸。沉重的身体像是换了血液，郁闷被掏干了，轻松的不得了。
重新睁开双眸，感觉世界有所不同了。
皎洁月色下，零星的点缀着璀璨的星辰，亭台楼阁，灵湖波动，挥洒月光。茂盛的榕树，翠绿的草坪，含苞的花蕾，生命源源不绝的流动着。
脚步不停的向着那汪湖水踱去。
波光盈盈的湖水像极了那双摄魂夺魄的冰蓝色眸子。
湖心亭，象牙柱，白玉雕栏，百花齐放，栩栩如生。
一盏灯，宣纸罩，碧杆提顶，绯丝环绕，昏昏沉沉。
酌花影，蝶袖舞，漫天无际，妖媚胜景，幽似浮萍。
春意撩人，暗夜修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信手拈花，长风同飒，数枝别开人独秀。
立在亭外，错鄂的盯着伏在玉桌上的人。我不知该要怎么面对他，是恨还是怜？无意抉择，转身要拂袖而去。却听见身后一声轻叹，幽幽的响起，“王爷，不陪云籁喝上一杯吗？”
2、
明月，清风，春景，美人……
踏在白玉彻成的石台阶上的右脚，不知是该向回缩还是该向外迈。
正犹豫不觉时，一只手已搭上了我的肩。
“王爷何时变的这么不干脆了。”
执杯的手伸到面前。
淡淡的透着光晕的液体在杯中流动，恍如宁静的湖面，波澜不惊。
沿着那手向上看去，一双星眸渗着雾水，迷醉一般的半张半翕的瞅着我。
不动声色的轻轻推开那只放在我肩上的手。虽然这样对待酒醉的人有些过份，但我怕我忍不住就会出手伤到他。
他身子踉跄着，握杯的手抖了抖。
胸口一阵凉，白衣长衫沾上了斑斑点点的酒垢。
“呵，不过就是喝杯酒，王爷何必拒云籁千里之外。”嫣红的桃花面春风带笑，笑的格外妖媚，细眼几乎眯成一条缝。
在他脸上我看不出任何迹象，只觉得迷样的美艳，刺的人眼花。那样的笑容让人心寒。
“说起来，王爷和云籁还是有情份在的。看这面上王爷喝这杯也不过份啊。”眸眼一转，流光异彩尽在风情万种。
我更加心寒。情份？在木桃山的友情从那天他在我和他之间竖起的那道屏障开始，就开始生分了。
斜眼冷冷一瞥，我沉默的看着他，不带一丝表情。
似乎被我看得不舒服，蒙头喝干了手中的酒，转身坐回白玉石凳上，斟上一杯，接着喝。月色吊孤影，独行殇酒肆。
空气中凝结着阴寒的露霜。膝盖隐隐发痛，像浸泡在千年冰潭中。
“咳咳！”灌得太急，他被呛到了。呛的满脸通红，半晌才平复过来，“王爷今儿个到是好安静啊。呵可，不会是尉迟大人对王爷颁了禁酒令吧。”边说边笑，庸俗的笑容像是被扯出来般僵硬可笑。
眉头一皱，我拭了拭衣襟上的暗红。他不是我能懂的上官云籁。
近湖处茫茫青草地，紫色小花香气浓郁，片片层层迷乱入人眼。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他身上会有薰衣草的气息了，巧合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裹紧了衣领，回身迈出亭子，不想再去理睬他。
冗长的袖口一紧，那一头正被上官去籁紧紧的拽着。
“王爷是害怕了吗？”桃花眼上挑，浑沌的眸子澄清见底，“若是怕尉迟大人，云籁可以帮王爷瞒着。”
一甩衣袖，终是受不了他的挑衅，语气降到冰点，“上官云籁，这次你又在算计什么？”
细眸蓦的睁大了，被酒气熏红的桃花脸转瞬间铁青了，贝齿咬着唇瓣不停的颤抖着，不一会儿功夫已见腥红。“王爷的话，云籁听不懂……”
哈，还玩，“不懂？算计我一次，我认栽。可人总是有戒心的，我不会笨到再栽第二次。你的确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真的……没有……”语气颤抖，他急着想辩解。可那闪烁的目光和不坚定的眼神出卖了他。
我平静的盯着他，突然觉得他相当可怜。我是被算计了，但我也没想过要讨回来。他有胆子做为何就TMD没胆子承认，这样的上官云籁和国舅父子有何区别。
“王爷不信云籁？”他仰头饮下一杯，又被呛到，铁青的面迅速通红。
上官云籁本就是人精，如果信了他，真会被他剥皮削骨。“呵，如果说诬陷我入狱不算是设计的话，那我还能信你一次。”
那双眸死死的盯着玉石桌上的酒壶，灰暗的不带色彩。
“无话可说了吗，太傅大人？一切尽在你的撑控之中啊！”讥笑的看着他，“不是要喝酒嘛，好啊，我陪太傅大人好好的喝一杯。”
伸手一拽，他踉跄的被我推上玉石凳。在他对面坐下，我给他和自己斟了一杯。
细眸从酒壶移向我的手，再到我的眼，嘴唇喃喃的抖动着。
“我还想我为什么会在降龙镇碰到梅雨呢，被酒淋湿，长衫被偷……这都是你们算计好了的吧，为了救那条被然捉住的龙……把我推向台前，然后再引发神庙和国舅之间的矛盾，以此消灭国舅……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好啊……”
酒杯捏在手，反复反复摇曳着，银月弯勾倒映杯中，繁星点点相得益彰。一时间的沉寂夜空，暗波汹涌。
良久，他终于抬头，看了我片刻，苦笑着，“云籁是可以算到一切，可云籁算不到王爷英明神武洞察一切。”
“我听不得人吹嘘，太傅大人也不用说些拍马溜嘘的话。”杯在手中，无意对饮。
红衣飘，浮华纵横；血染心，蝼蚁惜命。
今时无恨别时忧，一缕清烟化春风。
空迹总无痕。
细长流水，迷雾蒙蒙。桃花眼填满伤感，长叹一声，“王爷听说过薰衣草的花语吗？”
我怔了一下，他算计我关薰衣草的花语何干？但我还是说了，“薰衣草——等待爱情的奇迹！”
“等待，漫长而又残酷。王爷可否听云籁讲个故事？”
冷冷的看着那片紫色的小花，“你要说就说吧，天快亮了……”有些东西是见不得光的。
饮尽风霜，娇容憔悴。他一下子似是苍老许多。故事就从他嘴里而出，“十五年前，遍布薰衣草的湖边，一个女孩儿救了一条白龙，两小无猜，情定终身。然后龙本身却是罪孽，为了女孩儿的安全，他离开了。离开时说，‘等到妳十八岁那年，也在薰衣草湖边，我会回来接你，带你一起翱翔天际。’一个年少的承诺，让这个女孩儿等了白龙十年。”
“十年后薰衣草湖边，俩人再度相遇。而那时正值玄文帝全国擒龙，白龙被捉。女孩儿痛不欲绝，跪着求她父亲，‘我和他是并蒂的薰衣草，扳折了一半，另一半也活不下去了。’为了她的那句话为了她的执着，父亲私自放走了那条白龙。因为这个，被国舅陷害，全家被毁，满族被灭，父亲关进天牢，弟弟送进皇宫，白龙为救他们腰斩，她怀着白龙的骨肉躲在湖底。一天间，家破人亡，爱人亲人全离她而去。爱的勇敢又如何，到最后还是在产龙蛋时力竭而终……”
他在说他自己的事吗？为何他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那滴在杯中的涟漪晶莹剔透，空气中随风荡漾着薰衣草的味道。
“你的故事很动人。里面的女孩儿是你姐姐吧。”在我心里，有一种痛生根发芽。母亲和姐姐都是为了救龙而死的。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过去，是他的痛，刻骨铭心的痛。本来削瘦的身子愈加单薄。
“剖心致腹，我的秘密在王爷面前还是藏不住。”他苦涩的笑笑，“当时如果不是尉迟大人救了我，我也活不到现在。”
“那你还来算计我和然？想借他的手杀国舅。”一想到然也在他的算计之内，说不出的恨意取代了对他的心疼。
“因为，在这个国家，只有尉迟大人才能杀得了国舅。”眯着眼，他忿恨的说着，“国舅，陷我父亲于不义，假传圣旨杀我全族。这个仇我报不了，只能借尉迟大人的手。而王爷你，是尉迟大人的弱点，所以……”
“所以，算计我？”一杯酒，握在手心，酒暖了，心却更冷了。
“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王爷会是这样的人……”他含糊不清的说着。
“那梅雨小遥他们呢？”心在跳，有个事要证明一下。
“梅雨不姓梅，他和小遥一样姓龙，而小恐就是我姐姐的孩子。我想，王爷问我这个问题，也只是想知道小恐的身份。”
“小遥说我怕她，是不是那次……”反正在他面前脸都丢尽了，我也不怕差这一分一厘的。
“小遥一直住在木桃谷，所以那天你看到的的确是她。”
小遥啊小遥，害我这么丢脸，唉，真是无语啊。
“说到要算计王爷，”他顿了顿，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我身后，眼底有道怪异的光，让我浑身不舒服。“……我是有这个打算。”
我的目光不由跟着他向后转，一条长长的青绿色的大蟒从亭子上方挂下来。一声尖叫，我再一次华丽丽的晕倒。晕到之前听到上官去籁笑得很狂，那笑声狂妄，刺耳，惹人，“呵，王爷，你真的笨到再栽第二次了。我说的故事你就当真了嘛。”
“是的，我当真了。起码有的痛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很轻，很轻的一句。然后，我模模糊糊的看到那张失色的脸苍白而又欣喜……
我再一次栽在他手里。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七章 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