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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月运有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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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凝昨日在阵中几乎耗尽气血,悬镜司诸众虽当时放任不管,但回来之后,或多或少过意不去。
再加上指挥使让人寻了她一夜,其重视程度,让众人不自觉对她另眼相待。
纤凝福至心灵:“哦,我头有些晕,可能这儿太吵了。”她说着,缓缓往燕山的方向倒去。
燕山连忙往左挪两步,用身体给她支撑。
“哎哎哎!李大哥,这可怎么办,你好像,把咱们的功臣气晕了?”
见状,李程于心不安,混口道:“关我什么事儿,晕了,晕了找朱炎,这不就是南苑么。”他边说,边左右指点着逃了。
纤凝低着头,和燕山相视偷笑。
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搂过。
她抬头,看见司空红尘写满担忧的双眸,心跳蓦地停了一瞬。
嘴角凝固的笑意倏然化开。
“司空大人,我头不晕,逗他们呢。”
她看着他笑。
那笑容绚烂得,让他想起那夜烟火,想起某个夏日涌过脚边清冽的山泉。
本来燕山早该送她回西苑休息的,但她实在担心司空红尘,从地牢一出来就赖着不走。向他乞求:
“燕山,指挥使当真会放过司空大人吗?我能不能,再多待一会儿?拜托你。等确认司空大人无事,我立刻自行离开,绝不耽误。”
燕山孩子心性,本就因昨日事对她心怀愧疚,意气之下,答应借口带她去朱炎处疗伤,借此多留片刻。
所以才有方才二人一左一右搀扶司空红尘的一幕。
客苑后面是司众寝庐,送到这里,纤凝就不能再往里了。
眼下,真的要与他分别了。
昨日他为自己奋不顾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每每想起,都忍不住眼泪盈眶。
“司空大人,以后,还会再见吗?”
他于众目睽睽之下违抗命令,受了这么重的惩罚。她想,如果她是指挥使,也不会再允许他留在自己身边,以免影响大局。
他没有回头。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少女不舍地勾住他腰间蹀躞带。
“我要去执行别的任务了。”
纤凝怔愣在原地。即便能猜到结局,也还是免不了呼吸一窒。
霎那间,许多情绪涌上心头。
今日过后,再没有交集了吗?
“别害怕,还会有其他同僚接替我,他会代替我,继续保护你。”
他声音沉静,语气缓和,她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他挽留自己的神色。
“女郎,可愿暂住悬镜司?”
那样沉静、祥和,与现在有什么分别?
她咧嘴,勉强一笑,默默松开拽着他蹀躞的手。
“司空大人,再会!”愿你日后,前程似锦,万事顺遂!
得这一声再见,他头也不回地拔步往前走。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为什么,不回头呢?
走出数十步,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就见,她不远不近,在后面跟着。
旁边有同僚指着她窃窃私语。
这里是男子寝庐,更是悬镜司内外人莫入的禁地。她不该来的。
纤凝也知道不应该,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看着他越来越远,那种翻江倒海般的恐惧顷刻吞没了她的神志。
这一刻,她的恐惧不再是黑雾中狰狞可怖的笑脸,而是他的离去。
她无视周围越聚越多的人影,身体像被什么剧毒麻痹了一般,眼里只剩他。
她知道不该这样的,不该再踏入他的世界,不能再靠近了。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对他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依恋?
他的脸在她眼中定格。
他回头了。他朝自己走来了。他说话了。
“走吧,先送你回去。”
她的世界恍然清晰。
司空红尘觉得自己有点鬼迷心窍。他本该直接回房歇息,再不见她。
可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让他莫名烦躁,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想法,且这想法顷刻诞生,即时便付诸行动。
他抛开燕山,向她走去。
她眉间微微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怎的,竟让人看出几分委屈意味。
“唉!”他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心里这特别的情绪归咎于,人之常情,不喜分离。
客舍离不远,没几步就到了。至少,纤凝这样认为。
他看着她,等着她先进去。
她亦看着他,只是看着他。直到听他说出那句,“再会”!
所以,他还是先转身的那个。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纤凝拼命掐着自己的大腿,一遍又一遍警醒自己,不行,不可以,不能再跟了。
以后,不管是妖王还是妖后,都不能再依赖他。她在心里如是勒令自己。
他的身上,本不会背负骂名。若没有她 。如今他回归他的世界,她也该收起心里那份微不足道的不舍。
只是为什么,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死死的,连呼吸都要极尽全力?
她反手阖门,左手按压着胸腔,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溺水的鱼。
眼睛好酸。泪珠不受控制,不断下落。
日头朝升暮落,明月亦有阴晴。当交替发生时,总不乏嗟叹唏嘘。她想,原来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纤凝,纤凝你在吗?指挥使有请。”门外传来燕山的声音,拍门声震得她后背发麻。
她仓促擦净眼泪,转身回:“在的,稍等下,我马上出来。”
于是连忙提起茶壶,掬手倒水,洗净泪脸,方开门出去。
泪痕难掩,燕山忍不住关心道:“纤凝,你怎么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纤凝瞪着眼,佯装不知:“红吗?兴许,我方才揉眼时用劲大了些。”
“哦!”燕山嘴上应和,心里却断言,她不对劲。
至于怎么个不对劲法,他也说不上来。
他家中父母兄妹皆在,但他八岁被送进镖局抵债,后又被悬镜司招揽,与家妹相处的机会少之又少。
纤凝瘦瘦小小的,善良,又乖巧。有时候,他看纤凝,就像在看家妹大些时候。
“纤凝,你放心,头儿不会为难你的。”他想,纤凝是不是经昨日一事,心里害怕?
“嗯。”她点点头。
明镜堂门口站着两名守卫,燕山示意她进去。
“我自己,进去吗?”纤凝疑惑道。
“别怕,我在门口等你。”燕山对这个像自己妹妹的女郎有许多耐心。
纤凝点点头。其实,她没有那么胆小。顺口问问而已。
她进去时,里面正襟危坐,围了一圈人。见她进来,默契地缄口。
“纤凝姑娘,来,请坐。”指挥使起身,模样和蔼得很,与昨日冷模冷样相去甚远。
他循循说来,纤凝这才知晓十日约定一事。
“明天,不就是这第十日?那怎么办,妖王还没抓住,你们岂不是?”都要被处死?那司空大人,也会被处死吗?
原来如此,那他为何不早些告诉自己?那样的话,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的。
“是啊,只余一日。届时,妖王若还不出现,悬镜司自身难保。纤凝姑娘,到那时,你自寻个好去处吧!”
“那现在,该怎么办?”她知道,指挥使这个节骨眼叫她来,绝非只是要告诉她此事。
她已经不是刚失忆醒来时,手忙脚乱的她。尽管心慌意乱,但来人讲什么话,目的是什么,她还是能分辨一二。
果然,见她如此识趣,他开门见山道:“姑娘,我们想请你再帮我们一次。你放心,这回,绝对不动你一根毫毛,你只需要待在那房子里就好。”
“只是待着吗,什么都不用做?”纤凝问。
桓越立三指朝天:“只是待着,我保证。”
他以为昨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吓坏她,故而畏缩。
却听她叹气:“唉!光待着,真的能抓到妖吗?”
纤凝想,若是妖王真的想杀她,何至于兜兜转转,绕这么大个圈子?
他们用她当饵,只怕钓不到那条大鱼。
她担忧。他们,真的会被处死吗?
其他人却以为她瞧不起他们,心中多少愤愤。
“纤凝姑娘一届弱女子,只管好好待着便是。”
“就是。”人群中传来声音。
她自知失言,立即收敛。
桓越心里对她亦有不满。要不是因为她,自己最忠心的手下怎么会临阵背叛?
“好了!我们的事情,就不劳姑娘担心了。姑娘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会有人带你过去。”
可他不得不插手众人对她的口诛宣泄,断绝谣言散布。毕竟谣言的另一头,直指司空红尘,他最看重的九幽使。
纤凝出来,已是入夜,这时的悬镜司黑漆漆一片,唯一光亮的。是她身后的明镜堂。可眼下这如芒在背的感觉,又从何而来?
脚下的路像是被罩了层黑雾,叫人难以捉摸。雾上心头,连她自己也看不透。
事情,怎么开始变得不对劲呢?
一开始,只是想要报答收留的恩情。后来,司空大人几次三番救她于危难,恩上加恩。
可是,这恩报着报着,怎么就心不甘,情不愿了?
走近客苑,发现房中闪烁着微弱灯光。她推门而入,桌上赫然摆着精致的三碗小菜一碟黄金糕。
“呀,这是膳堂的婶娘给留的吧!见你没吃饭。”燕山站在门外,兴冲冲说道。
她心里忽的明了。算了,不管那些,一天没吃饭,肚子正好饿了。
门口送走燕山,连忙洗净手。天大地大,也比不过填饱肚子最大。
黄金糕形如其名,外形方方正正,中间一层金黄,外表晶莹,看起来就像金子一样闪闪发亮。
纤凝一眼选中它。迫不及待拈一块下肚,囫囵没品出滋味,又拾筷子夹了一块。一口咬下,口感软绵,甜而不腻,唇齿生香。
不待另外半块入腹,屋中蓦然闯入不速之客。
“来点儿吗?”纤凝说着,将余下半块塞进嘴巴,不疾不徐品味。
经这几日,她的心志显著变强,不再随随便便就被惊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