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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雪落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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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女愣了片刻,笑道:“人间的雪,自然要落回人间。我答应你,但今日之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任何妖。”
那时,距她颁布不得出入的禁令才过去一年,许多妖仍旧心怀怨恨,跃跃欲试奔下人间。人间也在四处打听妖界入口。
雪妖虽将将化形,却也知晓这一切。
“好”,她乖巧应道,“不过,你能不能给我起个名字?在人间行走,总是需要名字的。”
雪花依旧在落,落满山,落满地,落满枝头,落得人白头。
妘女看着苍茫山色,目光盈盈道:“寒酥、寒酥,就叫。韩素。你喜欢吗?”
“韩素”,雪妖把这名字衔在嘴边细细品味,接而笑道,“很喜欢”。
后来,妘女带着韩素奔赴人间。游山的雪,也在一瞬间消失无踪,徒留漫山错愕。
但那些,都是一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斯人已逝。可叹,斯人已逝。
突然间,一道妖力猛然朝二人袭来。
掌柜的反身闪过,小鹿闪躲不及,硬生生挨一击。
原是榻上小蝶,不知何时醒了。
“你果真成了叛徒!”她眼神恨恨,伤了半边翅膀,戾气不足,瞧着反倒楚楚可怜。
“小蝶,你听我解释。”
“我再也不要听你狡辩,这大好机会,你不杀她,居然还把她送回去”,蝶妖说着,一把扯下肩上伤处的纱布,使劲砸向鹿妖,眼神决绝,“今日你我分道,下回你再挡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小鹿无力地看着蝶妖跌跌撞撞离开。
“你不去追?”掌柜的拿胳膊怼小路。
大抵在她眼里,这俩妖吵架,和小孩过家家没什么区别。人与人之间,争吵,又和好,她见过太多。
小鹿垂头丧气道:“她在气头上,去了也是白去。”
“那那些人,放那儿不管,没事吗?”
“没事,小蝶的幻术几个时辰后自能解除,况且,还有个清醒的小道士在呢!”
“你心里有数就好。”掌柜的喃喃着,摇着团扇,姿态风流下楼去。
那头宅中,众人在醒神香的作用下,接二连三转醒。
桓越凝视着立于空阵中的小道长,开口道:“人呢?”
“跑了。”
“我们这是?”李不负神思恍惚道。
“中了幻术。”
“那你怎么没事?”李程扶额,方才他正斩杀妖王呢,忽然人就不见了。
“还有那大阵,如何解开了?”
司空红尘破阵的场景还在眼前。
陆续醒来的同僚皆做此想。
大家一起中的幻术,怎么就他一个人没事儿。莫非,他与妖勾结?
“我乃先天道体,自然超乎常人。既然诸位无事,我便先行回宫了。”
超乎常人?是在解释他没有中幻术一事,还是在说阵法的事情?
众人还没想通,却见他已经带着道童离开。
他来去自如,仿若只是来此游玩,尽兴了,便要归去。
桓越拦住他,语气恭敬:“道长,今日之事,还望口下留情。”他说着,看一眼角落的司空红尘。言外之意,让他不要将今日悬镜司众破坏大阵一事,声张到圣上面前。
他难得地好言好语:“桓指挥使放心,我等,自不会多管闲事。”
桓越感激地鞠躬,他礼节性地弯弯腰,不再停留。
没等到妖王,反而还丢了个人证。悬镜司一众灰头土脸,败兴而归。
司空红尘被押解回去,直接投入了南苑地牢。
李程暗道指挥使偏私,当下不爽道:“若非他阻拦,指不定我们早抓住妖王了。只将他下狱,是否草率了些?”
桓越瞥向他,阴气沉沉。
“罚他每日鞭三十,由你领鞭。可好?”
听了这话,李程眉间愁雾顷刻消散。
“属下遵令!”
他心中得意,并没有注意到,甩袖离去的指挥使双目阴鸷,唇角笑意中暗含着杀意。
西苑客房中,纤凝沉睡了一日夜,至此无人发觉。兴许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兴师动众找了半天的人,竟然就安详地躺在自家床上。
翌日,明镜堂。桓越阖目揉眉,听属下回禀。
“你是说,司空红尘拒绝用药,也不吃饭?”
那人回:“许是,他自知罪孽深重,以此自赎。”
“自赎?哼!”桓越冷笑。他这哪是自赎,分明是自暴自弃。
“老子当初收他的时候,怎么就忘了他这驴脾气!”他边叹着气,边往外走。结果正撞上急匆匆赶来的燕山。
“哎哟!”
“反了天了,横冲直撞,像什么样子!”
燕山顾不得礼数,上气不接下气。
“头儿,头儿,纤,纤凝找到了。”
桓越朝他身后看去,望见一道匆匆赶来的身影,眉心一突一突的。
方才,燕山去收拾西苑客房,推门声吵醒了纤凝。燕山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人,也吓一跳。
她观燕山面色,立时猜到自己不是随悬镜司的人一道回来的,那应该就是小路送回来的。又想起昨日司空红尘为破阵而受重伤,于是同燕山打听。
燕山支支吾吾,她心下了然,他处境不好。这才求燕山带她来一块儿找指挥使,想替司空红尘说一说情。
桓越一看,她来得正是时候。
便道:“来得正好,随我去看看红尘吧。他以为我们害死你,不吃饭,也不肯喝药。”
“是。”纤凝本就为此而来,于是一口应下。
地牢不深,但阴暗潮湿。没有干草、石缝藏身,鼠妇、老鼠、蠹虫等满地乱爬,听见人声也不害怕,彰显主人心态般,反而越发肆无忌惮,越发欢脱。
纤凝本嫌弃得左右闪躲,但在见到牢里那抹身影的一瞬间,都顾不上了。猛地扑到栏杆上,眼泪夺眶而出。
“司空大人?”
听到这声音,司空红尘晃晃悠悠着起身。
适时,桓越吩咐:“燕山,将纤凝带回去,好好休息。”
燕山应是。
纤凝不愿,想再多看他两眼。
可燕山劝她:“头儿自有安排,多留无益。”
她也只能泪眼婆娑地被拉走。
她想,若她不听从安排,只怕他担上的罪责,又要多一条。
地牢重归黑暗,司空红尘又颤巍巍倒地,倚回那个旮旯。
“她活着,你还不满意?”桓越有些气愤。
司空红尘无动于衷。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如此罔顾圣令,可知,连累的,不止你远在酆州的养父母?”还有悬镜司所有人。
他总算有所动容。
“指挥使,我不明白,为什么抓妖王,一定要牺牲另外一个人的性命?”
“牺牲一个人,可以换成百上千条命,乃至全天下安宁。”桓越眸色幽深。
司空红尘不甘心道:“我做不到。”
“我知道你做不到。可究竟因为,那是一条人命,还是因为那个女人?”他说着,眼中精光渐盛。
桓越知道,人,天生七情六欲。在这凡尘俗世,无人能避过情字。
男女生情,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长情是情,短情亦是情。他只想确认,他的情,到了什么地步。
司空红尘语气平静:“没有差别,在我眼里,都是人命。”
是啊,都是命。上百条命是命,一条命,怎么就不是命了呢?
他信心满满加入悬镜司,以为走的是一条保家卫国、维护正义的道。
这样的他,如何会为了其他人的命,为了别人的道,就将那个一无所知的人逼上火架?
这是他的想法,是他的道。他卫自己道,不畏任何人,哪怕因此赴死,他也能坦然去死。
“可你若是就这么熬死了,你想保护的那些人,要怎么办呢?”桓越说着,嘴角噙起一抹笑,像胜利者的哂笑。
司空红尘接不上话了。他不甘心。不甘心屈服。
可他也明白,头儿说的不无道理。
桓越知道,应付司空红尘,强攻无用。他这人太过干净,太过赤诚,与他硬碰,最后只能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但这样的人,往往有很多软肋。以其威胁之,再微微让步,就能使他心软。
“我答应你,日后行动,一定,一切以她性命为前提。这下,你总可以满意了吧!”
“嗯。”果不其然。
不久,李程兴致勃勃地拿着鞭子来地牢,打算行今日鞭刑,下去后,却发现已空无一人。当下气急败坏,呼朋唤友,嚷嚷着抓逃犯。
好巧不巧,在南苑门口面对面撞上司空红尘一行人。
见此情形,燕山不吝嘲讽道:“哟,怎么,没人跟李大人禀报么,头儿已经下令放司空大哥出来了,这不,奉命疗伤,刚刚疗完。”
李程咬牙切齿,拍手笑道:“红尘好本事,这一手欺下媚上,就够在座同僚学上半辈子。”
说完,见司空红尘不搭理,他又不怀好意朝旁边搀着人的纤凝走去。
“这位,纤凝?昨日所有人都看见你二人不清不楚,在下,实在是好奇,他究竟怎么做到的,让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他死心塌地。这其中欺多一些,还是媚多一些?”
他这般无礼,纤凝下意识想反驳,可动了动嘴,还是忍下。万一她说多错多,岂非又给了这些人诟病他的机会。
司空红尘挪着步子挡在纤凝身前,冷声道:“你没有正事可做了吗?”
“哟哟哟,这就维护上了?”李程不依不饶,誓要将方才没有派上用场的劲儿发泄个尽兴。
他身边那几个狐朋狗友也跟着一起。
纤凝想骂人,她觉得这些人嘴巴太欠,必须有人好好治治才行。可她没学过骂人。
哎!她在心里哀叹,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这时,燕山忽然朝她使了个眼色。
“哎,纤凝,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是不是昨日取血太多,身体受不住?你可是我们的大功臣,千万不能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