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章一 ...
-
傅宜生第一次见到王运笙的时候,傅本人是绥远省住席,王运笙还是化名黄静斋的供黨要犯,是他听说捉到一位大供產黨,心生好奇,这才叫人把王运笙押解到绥远第一模范监狱,有亲自见见的打算。
彼时绥远已然入冬,寒风料峭,狱里狭窄逼仄一道窗口,透不进多少光,恰恰够冷风往里窜的,一刀刀削切着人的骨肉。脚铐拖在王运笙脚腕上作响,像绞着他的两条蟒蛇,他一走动,就咬啮他的腕子,留下通红的印子。
傅宜生旁听王运笙审讯时,王运笙是一手拿着提脚镣的绳子,到了位置上,便将绳子随手一抛,往椅子上随性一坐,抱起双臂与主审席上的纪守光对视,眼里几无半点法庭秩序。纪是北大毕业的哲学家、伦理学家,但依傅之见,只觉此人是一个十足的黨棍,这样子张扬学历,倒是给北大扣上一口黑锅。
纪守光问:“姓名?籍贯?干过什么工作?”
王运笙道:“□□斋,贵州安顺人,档案上不是写了么,你不会看?至于我干过什么,什么都干过。”
纪守光说:“太笼统!我是问你在供黨内的工作、职位名称。”
王运笙往椅背上一靠:“我不想给你们详细说。什么都干过,这还不是许多工作的名称吗?”
纪守光此时倒有些气急,惊堂木在桌上连声敲着。傅宜生乐得看蒋志清派下来监视的黨棍吃瘪,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更加笃定这个不知名的“□□斋”真实身份必然是某个大供產黨,兴许去过苏连,否则怎么会出现在中蒙交界的绥远,八成是刚从苏连回来吧。
纪守光说:“你这样出言无状!根据你包头被捕时的情况,你是个危险分子,你很危险!”
王运笙说:“我坐在这里,有什么危险?一点也不危险。我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你们吓不到我的。我看,真正危险的倒是你们。你们号称是國珉黨,为百姓办了什么好事?刮民是你们的本性,杀人是你们的嗜好,百姓要起来找你们清算的。”
纪守光说:“你再胡说八道,我们有权把你处以极刑。”
王运笙说:“我哪里胡说八道了,你们这不就要对我实行你们杀人的好政策吗?”
傅宜生没忍住,在法庭上短暂地笑出了声,又强行忍了回去。纪守光没那个胆子指责他扰乱公堂,只强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又狠砸了几下惊堂木,让王运笙安静。王运笙毫不理睬,循声望去,看见傅宜生忍笑的样子,也觉好笑,望着傅宜生也笑起来,傅此时再忍不住,终于也与王运笙对望着大笑出声。
纪守光只好徒劳地又在那里拍惊堂木,对着王运笙吼道:“扰乱公堂!”
警备司令部的张潜偷偷拉了下傅宜生的袖子,提醒说:“总座,您这样不太好。”
傅宜生笑完了,低声回他:“我心里有数。”
王运笙说:“我扰乱公堂算什么?你们扰乱社会,搅乱三珉主义,对内镇压工农,对外勾结列强,背叛縂理遗嘱。你们不懂马烈主义的理论,说马烈主义不适应中国,这是你们主观的想法,江西的苏区搞的很好,你们主观的想法碰了壁,反而闭起眼睛来,不顾客观现实,对三珉主义做些曲解,当做你们看家的本领。其实早已脱离了孙先生的政策。你们有什么了不起,坐在堂上审判我?我看该被审判的是你们才对。”
王运笙说完又往旁听席上看,他其实并不知旁听席上的傅宜生是何身份,此时也不像挨审的犯人做完辩护词的模样,倒像是演说家赢得了辩论,得意地望向他唯一的听众。傅宜生这时想起来还是要注意些影响,只微微冲他点了下头,就开始等纪守光的反应。
纪守光一言不发了。
傅宜生说:“很精彩的庭审。会审就到这吧。”
傅宜生对张潜说:“人家说的不对吗,绥远以外,阎老西那里,难道不是这个样子?我刚接手时,绥远不也像人家说的那样?你倒是多学学人家,军人上战场脸也得白一白,王运笙在刑场上居然态度自若,真了不起!人才都出在供產黨里啊!会审结束,我想单独见见这个□□斋。”
傅宜生也曾有过沦为阶下囚被软禁的经历。那还是在军阀混战时期,晋奉开战,傅宜生以三个团的兵力守孤城涿州半年之久,顶住了奉系三万人马的进攻。此后涿州停战谈判,傅宜生被张雨亭软禁于保定,夜雨阴冷,天黑路滑,傅日夜兼程,从黑龙潭坐大车到白沟河,是一种死里逃生的侥幸和智胜一筹的自得。
不过他不曾蹲过正经的牢房。原先张潜的意思是,把王运笙单独提到狱外,傅宜生坚持要在狱里走一走,在探视间见王,张潜也就随着他去了。狱里很是阴黑,傅宜生行走其间,几乎辨不得牢里的犯人模样,或说他们几无人形,皮肉溃烂,分散蜷缩在牢里各处角落,生死难辨,活着的,也唯等死耳。傅宜生负手随包头井察局长马秉仁,在囚室里转悠,张潜在一旁陪同,远远瞧见一个囚室里的犯人聚在一处,依稀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号子里传来。
傅宜生有些好奇地指着那间尚有生机的囚室,问:“那间就是关□□斋的号子?”
马秉仁说:“长官,您都看到了,黄犯一向是不听管教的,在狱里也不停煽动犯人……”
傅宜生打断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带他出来,我们去探视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