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藏锋（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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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民间自古以来从不缺少对未知的探索，尤其是这些与神仙息息相关的秘境，总有许多诗词歌赋中能窥见一二。
初入罗浮秘境，因为它与灵籁山的环境融为一体，大体上并无不同，所以造成了当局者迷的情况，这让季云疏觉得自己太过松懈，毕竟自己经历过大大小小的秘境至少也有二十几个，竟没有发现四周与众不同的结界。
与陷入自责的季云疏不同，楚鸩与蔓蔓师兄妹俩人一路上倒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前者为何是这种态度不得而知，但后者完全是因为不知道秘境中有多危险，一路上好奇心极重，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师兄师兄，为什么这个秘境跟话本里说的‘仙境’完全不一样？我怎么看都觉得跟我们家没什么区别呀。”
楚鸩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道：“我也觉得。”
季云疏：“……”
“秘境都长这样吗？”
“当然不是。”楚鸩举例，“有的秘境寸草不生只有焦黑的岩石和皲裂的土地，有的秘境在水里，有的秘境如临仙宫，有的秘境会限制修士的修为，有的秘境无法御剑飞行只能靠两条腿行路，有的秘境里有……四个太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季云疏总觉得楚鸩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一直在看着自己，可当季云疏去看他时，他的视线又落在其他地方。
楚鸩又道：“而且即便是相同的秘境，在有些人眼里也不同，这就是为什么诗人提到的海客与越人口中的‘仙境’完全不同。”
蔓蔓左右打量了一圈，扁嘴道：“可我觉得这个秘境没什么特别的。”
“有的。”季云疏道。
季云疏平时话少，但只要她开口就有绝对的信服力。
蔓蔓立刻睁大了眼睛问：“哪里呀？云姐姐你发现了什么？”
季云疏抬头望着天空，神色莫名有些严肃：“太阳，从我们遇到树妖到现在至少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但太阳依旧悬于正空。”
他们在山崖边相遇时已是晌午，一路同行了小半日，按理说太阳应当逐渐西沉，但因为灵籁山这边夏秋季节天色黑得晚，这段时日大概要戌时才会逐渐变暗，所以季云疏一开始并没有在意日头位置，可如今距离他们遇见树妖又走了一段路，大概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太阳的位置依旧没变动。
蔓蔓后知后觉望了望天，觉得太阳实在刺眼又用力地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趴在楚鸩背上撒娇道：“确实呢，今天太阳一直没有下山。”
因为担心秘境里有突发情况，蔓蔓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只能一路背着她避免走失，好在楚鸩有修为傍身，轻轻地掂了掂背上的人调整位置才悠悠地道：“看来这个罗浮秘境的时间流逝速度跟我们不太一样。”
季云疏沉吟片刻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你说的时间流逝速度不一样，第二种则是这个秘境没有黑夜，但无论是哪一种对我们来说，暂时都是好消息。”
楚鸩赞同地点头：“而且此处并无限制我们修为的结界，不过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还在这个树林里，找不到出口，而且你应该还记得吧？方才那只树妖说罗浮秘境有守卫。”
季云疏立刻意会楚鸩未尽之意，略显担忧道：“世间上的秘境大多数无主，但罗浮秘境不同，在传说中它一直属于仙人若浮，若是遇见守卫，不知道是福是祸。”
倒是楚鸩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漫不经心地笑道：“管它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又不是故意进来搞破坏的，真遇上了先讲理，讲不通就动手。”
季云疏有些羡慕楚鸩这副天没塌就无所谓的态度，她习惯了什么事都往最糟糕的情况去想，多年剑修生涯稍有懈怠就有可能命丧黄泉，整个人时刻紧绷得像一根弦，而当年师门给她的压力和渡劫失败给她的压力，让这根弦早已到了崩断的边缘。
虽然离开是为了自救，但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并没有变，只是换了一个身份和环境继续时刻让自己绷紧得像一根弦。
楚鸩不一样，他随时随地都是一副散漫的态度，对事对人都是一副随缘的态度，哪怕现在身处在一切未知的秘境中，明明可以推测出将要发生什么，但他不在乎，仿佛只要事情没有发生那就都不算事。
季云疏心中不自觉将自己遇事的态度与楚鸩对比，思绪万千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蔓蔓惊喜的叫声：“师兄师兄，我看话本里都说秘境中的宝贝每一样拿出去都能挣不少钱，那我们是不是要发财了？”
楚鸩笑嘻嘻地道：“那是自然，我上一回从秘境里出来的那块矿石就卖了五百两。”
“五百两？”蔓蔓伸出自己的手在那小声数数，“……八、九、十、百……好多哇！”
听见蔓蔓的感叹，楚鸩笑道：“那可是整整五百两银子！我在蜃市跟那个小气的买家喝了三盏茶最终敲定的价格……”
在楚鸩准备将自己辛苦跟人拉扯成交价的时候，蔓蔓一点没给自家师兄面子：“那你把钱花哪儿了？”
其实季云疏也想问，五百两银子应该够重建灵籁山那座三进小院了，可那三进小院破败的模样明显看上去没有得到任何修缮。
“咳。”楚鸩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你整天说钱不够用，可你明明去一趟秘境就能赚五百两，那为什么家里还是那么破？”
蔓蔓铁了心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楚鸩长长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一瓶上好的丹药要卖多少两？天地玄黄四个品阶，天品丹药即便是最常用的回元丹都要一百两一瓶，里面只有三枚！老爷子那一身伤病要用丹药养着，每年都要吃一瓶护心丹，还只是地品的都要八十两，有时候只能吃自己练的玄品丹药，那就得加量，除此之外我的武器也要……”
前半段蔓蔓还认真地听，最后一句时蔓蔓还是没忍住打断道：“可爷爷说你的武器都是山下找铁匠铺随便买的。”
“……是随便买的，但最便宜的也要二两银子，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么穷了。”
“知道了。”蔓蔓搂紧了楚鸩，小声道，“师兄，我长大一定赚很多很多的银子养你们，等阿娘带阿爹回来了，我们就一起住新房子。”
楚鸩没有回她，嘴角却扬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恰好阳光穿过茂密的树林漏出一缕打在他的脸上，季云疏回首看到这一幕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平日里楚鸩总是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在院里埋头干活儿，没事时也总是喜欢找一处树荫在下面搭着一张躺椅休息，季云疏不会主动和人找话题聊天，偶尔从那间库房改客房的小屋里看到楚鸩的身影也并未在意此人，此时却被这一幕美得恍了神——楚鸩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最合眼缘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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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渐暗，三人行至一处山涧，四周地势开阔，季云疏提议：“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楚鸩点头，转身将背上的蔓蔓放了下来，季云疏也以脚下为中心布好了一个简单的防身结界将三人笼罩在其中，大小约莫二十余步。
一路上没怎么走动的蔓蔓立刻乖巧地从背篓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干粮，尽自己所能地帮二人做事。
“你就在结界里别乱走，我去捡些柴火顺便打水。”楚鸩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才拿着葫芦去涧流边打水。
“知道啦——”拉长的尾音和气鼓鼓的腮帮子表现了蔓蔓的不满，见楚鸩走远了才回头跟季云疏抱怨，“师兄真的好啰嗦喔，明明云姐姐你就在旁边有什么好担心的。”
季云疏淡淡地笑道：“罗浮秘境中毕竟存在太多未知的危机，你又没有修为护身，楚公子肯定担心你。”
蔓蔓却看呆了，半晌才揉了揉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道：“云姐姐你就该多笑笑，你笑起来超好看的！师兄担心我，我知道，可我也很听话嘛，绝对不给你们添乱！”
季云疏一愣，避开蔓蔓前面那句话问道：“楚公子看上去对秘境很熟悉，他经常去秘境吗？”
虽然一路上季云疏话不多，但楚鸩和蔓蔓的交谈她都听了进去，有时候也会搭上几句，对楚鸩这个人也越来越好奇——本以为是山野散修，逍遥散漫，但好像经常在各个秘境中来去。
而且灵籁山对丹药的使用量极高，天地玄黄四个品阶的丹药相差的不仅仅是价格，药性和珍稀性也是随之增长的，即便是仙盟中位列前十的宗门世家每月分发给弟子的月例最高阶也只是玄品丹药，再往上需要做任务或是真金白银来购买，有些稀有丹药一枚都有可能售价千金或以上。
按楚鸩方才所言，逢春真人使用天品护心丹一年最少三枚。这护心丹虽然不算特别稀有的丹药，但它要使用的场景大多数保命时刻，护心护心，顾名思义这丹药的药效全在心脉上，而心脉受损即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逃一死……可自己所见到的逢春真人看上去不像受伤严重的样子。
蔓蔓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师兄每年都会下山很多次，有时候是为了采买，有时候则是爷爷说的‘游历’。”
“游历？”
“是呀，每次师兄下山游历少则一月，慢则半年，为了不吃爷爷做的饭菜，我现在都会自己蒸馒头了。”
季云疏转念一想，蔓蔓说到底还是个孩子，留在山上也不过三四年，就算楚鸩去秘境历练她也未必知道，所以就转移了话题：“天色开始变暗了。”
蔓蔓把手里的大饼掰了一半分给季云疏，自己小口小口地嚼剩下的半块。
这块大饼一看就知道是楚鸩做的，上面还撒了葱花和芝麻，一口下去又酥又香，季云疏看着远处楚鸩拾柴的背影心里莫名升起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楚鸩真贤惠。
季云疏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
“那是不是说明……”蔓蔓咽了一口饼，“这个秘境里天还是会黑呀？”
“太阳已经西沉，若是入夜我们今晚最好就在这附近待着。”
“为什么呀？”
季云疏反问：“你看看这四周的地形有什么想法？”
蔓蔓左顾右盼打量了一下，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此时恰好楚鸩抱着干柴回来了，听到她们的谈话，主动解释道：“刚刚我们穿过了一大片树林，里面地势虽然平坦，但若是藏着像那只树妖一样心怀不轨的妖怪，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很容易中圈套。”
“不错，这里地势空旷开阔，上高下低，还有涧流，长日对应的或许就是长夜，我们要尽可能的保证在自己的攻击范围内没有危险存在。”
二人一唱一和像学堂里的先生一样给蔓蔓讲解在秘境中可能遇见的一切，一开始蔓蔓还很认真仔细地听着，不懂的地方还会提问，但渐渐的便睡着了。
日落得很慢，季云疏跟楚鸩商量了一下轮流休息好应对秘境即将来临的夜晚。
楚鸩想让季云疏先休息：“你伤还没好呢，刚刚还动了手，先休息吧。”
季云疏却觉得楚鸩背了蔓蔓一路应该先休息：“我还好，你一路上体力消耗比我大，你先休息吧。”
最后楚鸩拗不过季云疏，只好先闭目养神去了。
看着在自己身旁睡得很沉的二人，季云疏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进秘境历练时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不是齐光剑尊，只是一个在宗门试炼中胜出的普通弟子，所以只能跟着教习长老行动。
秘境历练向来九死一生，刚踏入仙门的她还没有切身体会过弱肉强食这一概念，当时的教习长老也是心怀鬼胎，竟打算用他们这些弟子的性命换得对面的破绽，若不是她那夜感受到四周的杀意，叫醒了同行熟睡的同门，只怕他们都已经被“同伴”杀了夺取修为。
现在想来也是可笑，他们这些刚入门的弟子怎么会想到要提防同样是宗门世家的修士呢？明明大家都是一起进来的同伴，可教习长老未曾告知他们一入秘境，没了世俗规矩，所有人跟自己都是争夺秘境资源的敌人。
离开秘境后，秘境内发生的一切都会成为整个玄门心照不宣的秘密。
有多少大能在外是济世救民的善人，可在秘境里也是人皮下藏着吃人的野兽。
自那以后季云疏就知道玄门中不可轻信他人，可身旁的师兄妹二人却对她毫无防备。
蔓蔓还说得过去，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行事天真很正常，可楚鸩呢？他就这么信任这个萍水相逢的云疏？
以及，楚鸩真的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季云疏不想问，楚鸩自然也没法回答。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藏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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