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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希望 ...


  •   工地的尘土钻进每一个毛孔。我和江佥蹲在钢筋堆旁,用铁丝绑扎交接处。这是老刘介绍的活儿,一天八十,现结。工头姓马,一脸横肉,看人的眼神像在估量钢筋的承重力。

      "手要这样,"江佥示范给我看,他的动作出奇地灵巧,"不然铁丝会断。"

      我学着他的样子做,但手指总是不听使唤。三天下来,我的手套已经磨破了,掌心全是水泡。江佥却像变了个人,每天早早到工地,有时甚至主动帮别人干活。

      "你吃错药了?"第四天午休时,我问他。我们蹲在阴凉处啃馒头,汗水顺着下巴滴进饭盒里。

      江佥摇摇头,眼睛盯着远处正在砌墙的工人。"看那个弧度,"他指着墙说,"多漂亮。"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江佥从来不会用"漂亮"这种词,尤其是形容一堵墙。

      "我想学这个,"他低声说,"建筑。"

      这个念头如此突兀,像一块砖头砸进平静的水面。江佥,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人,突然想学建筑?

      "为什么?"我问。

      江佥用沾满水泥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是那张南澳岛的路线图。"到了那边,总得有个谋生的手艺。"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理,却又哪里不对。江佥的眼神太热切了,不像只是为了谋生。午休结束后,我看见他凑到马工头身边,递烟点火,一脸谄媚。马工头拍拍他的肩,说了什么,江佥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下午的活儿更重。我们要把水泥搬到三楼。没有升降机,全靠人力。一袋水泥五十公斤,压得我肩膀生疼。江佥却健步如飞,甚至一次扛两袋。

      "慢点,"我喘着气说,"没人跟你抢。"

      江佥只是笑笑,汗水在他脸上冲出一道道泥沟。"锻炼身体。"他说。

      收工时,马工头叫住了江佥。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交谈。马工头比划着什么,江佥不断点头。最后马工头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塞给江佥,还拍了拍他的脸。江佥接过钱,笑得让我陌生。

      "他说什么?"回去的路上我问。

      江佥神秘地眨眨眼。"明天告诉你。"

      那晚江佥没回我们租的地下室。我在霉味和老鼠的窸窣声中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江佥和马工头交头接耳的画面。凌晨三点,门开了,江佥带着一身酒气钻进来。

      "你去哪了?"我在黑暗中问。

      "跟马工头喝酒。"江佥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他说我有天赋,要教我看图纸。"

      我沉默了一会儿。"用钱教的?"

      江佥的笑声戛然而止。"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给你钱?"

      床板吱呀作响,江佥翻了个身。"预支工资。明天开始我跟他干技术活,一天一百五。"

      这个数字让我瞪大了眼睛。一天一百五,两周就能攒下去南方的路费。但为什么是江佥?为什么不是我?

      "你生气了?"江佥问。

      "没有。"我说,却把被子拉过了头。

      第二天,江佥真的跟马工头去了办公室。我被分到最累的搬运组,一整天都在和钢筋水泥搏斗。午休时,我溜达到办公室窗外,看见江佥趴在桌上,认真地描画着什么,马工头站在他身后,手搭在他肩上。

      下午三点,马工头叫我进办公室。桌上摊着一张图纸,江佥站在旁边,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

      "江佥说你识字,"马工头说,"来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材料清单,上面列着各种钢筋型号和数量。"怎么了?"我问。

      "念给我听。"马工头说。

      我逐行读出来。马工头和江佥交换了一个眼神。"不错,"马工头说,"明天你也来办公室帮忙。"

      就这样,我和江佥都成了"技术工"。工作其实很简单——核对材料清单,记录进出货。但比起烈日下的体力活,这简直是天堂。马工头对我们越来越好,经常带我们下馆子,有时还给我们买烟。

      一周后的晚上,马工头带我们去了城里最好的酒楼。酒过三巡,他搂着江佥的脖子说:"小子,有个赚大钱的机会,干不干?"

      江佥的眼睛亮了。"什么机会?"

      马工头压低声音:"这批钢材,报上去用A级,实际用B级。差价我们平分。"

      我的筷子掉在了地上。这是犯法的。A级和B级钢筋的承重力差很多,用错了会出事的。

      江佥却问:"能分多少?"

      "一人至少五千。"马工头说。

      五千。这个数字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够我们直接买票去南方了,还能剩下不少。

      "让我想想。"江佥说,眼神闪烁。

      回工地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直到分开前,江佥才拉住我:"你怎么想?"

      "这是犯法的。"我说。

      江佥嗤笑一声。"我们差点偷了老刘的保险箱,现在装什么好人?"

      我哑口无言。是啊,我们本来就不是好人。但那天在仓库里,我们明明选择了放弃。那种感觉,像是摸到了做人的底线,虽然只有一瞬间。

      "再说吧。"江佥拍拍我的肩,"先睡觉。"

      第二天,我在整理旧报纸包工具时,一张照片突然抓住了我的眼球——一个女人站在旅馆门前,笑容熟悉得让我心痛。我颤抖着拿起报纸,是一份两年前的《南方旅游报》,标题是《南澳岛家庭旅馆受追捧》。照片上的女人虽然老了,但我一眼认出是母亲。报道最后写着旅馆地址和联系电话。

      我的手指死死捏住报纸边缘,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母亲真的在南澳岛,还开了旅馆。这个事实如此突然又如此必然,仿佛命运早就在这里埋下了伏笔。

      "看什么呢?"江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下意识把报纸藏起来,但已经晚了。江佥抢过报纸,扫了一眼,表情变得复杂。"你妈?"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打算去找她?"

      "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找到母亲要说什么?问她为什么抛弃我?还是假装一切都好?

      江佥把报纸还给我,眼神飘忽。"五千块够去南澳岛了。"

      他指的是马工头的提议。我没接话,小心地折好报纸塞进口袋。母亲的脸隔着布料贴在我胸口,像一块烧红的炭。

      那天晚上,我梦见南澳岛。海水蓝得不真实,母亲站在沙滩上向我招手。我跑过去,她却变成了江佥。江佥说:"留下来,我们一起建房子。"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工地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江佥越来越沉迷于建筑,口袋里总揣着本小册子,上面记满了各种建筑术语。他不再提马工头的"生意",但我知道他们经常私下交谈。我和江佥之间好像隔了一层透明的墙,看得见却摸不着。

      周六晚上,工地上只剩我们俩。江佥不知从哪弄来两瓶啤酒,我们坐在未完工的楼顶,看着星星喝酒。

      "马工头说,我可以去考施工员证。"江佥突然说。

      我转头看他。月光下,江佥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锋利。"你想留下来?"

      江佥灌了一大口酒。"不知道。就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做点什么。"

      我明白他的意思。从小到大,我们都被定义为"问题少年"、"社会渣滓"。突然有人告诉江佥他有价值,这种感觉太诱人了。

      "那南方呢?"我问。

      江佥沉默了很久。"你可以自己先去。"他的声音很轻,"找到你妈...过上好日子。"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插进我心里。我们说过要一起去的,现在他却想留下。更可怕的是,我口袋里的报纸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如果我真的找到了母亲,还需要江佥吗?

      "那个钱的事..."我试探着问。

      江佥摇摇头。"不干了。马工头不是好东西。"

      我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丝失落。五千块,能解决多少问题啊。

      "纪牲,"江佥望着远处的灯火,"你说我们能真的变成好人吗?"

      这个问题他问过,我也回答过。但这次,我们都有了不同的体会。江佥有了建筑,我有了母亲的消息。也许,只是也许,我们真的能走上不同的路。

      "试试看吧。"我说,举起酒瓶。

      江佥碰了碰我的瓶子,玻璃相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为了南方。"他说。

      "为了南方。"我重复道,虽然心里知道,我们的南方已经不一样了。

      [待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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