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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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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的仓库比想象中要小。铁皮屋顶在雨中发出咚咚的响声,像有人在上面不停跺脚。江佥用一根铁丝撬开了侧门的锁,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你常干这个?"我小声问。
江佥咧嘴一笑,月光照在他的虎牙上。"生存技能。"他说。
仓库里堆满了五金零件和工具,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
我们踮着脚往里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雷区上。江佥说保险箱在办公室,就在最里面那个小房间里。
"老刘真的去进货了?"我问,手心里全是汗。
"放心,我看着他上的大巴。"江佥拍拍我的肩,他的手也在抖,只是强装镇定。
办公室的门没锁,里面有一张堆满账本的桌子和一个绿色保险箱。看到保险箱的瞬间,我的胃揪紧了。它比想象中要大,像一截小型锅炉蹲在角落里,冷漠地宣告着我们的幼稚。
江佥蹲下来,耳朵贴在保险箱门上,慢慢转动密码盘。他的表情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在聆听神的旨意。
我站在门口把风,耳朵竖得老高,随时准备发出警报。
"你记得密码?"我问。
江佥摇摇头。"试几个常用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声越来越大。我开始数自己的心跳,数到一百二十三时,江佥突然骂了句脏话。
"打不开?"我问。
"操他妈的打不开。"江佥踹了保险箱一脚,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们面面相觑。计划进行到这里,从没考虑过保险箱打不开的可能性。江佥咬着下唇思考的样子像个困惑的孩子,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满嘴狠话的少年。
"要不...算了吧。"我听见自己说。
江佥猛地抬头看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你怕了?"
"不是...就是..."我搜肠刮肚想找个理由,却发现根本不需要找,"我们本来就不该干这个。"
江佥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像是想笑又想哭。他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
"你说得对,"他轻声说,"我们不该干这个。"
我愣住了。没想到江佥会这么轻易放弃。按照往常的剧本,他应该骂我懦夫,然后自己想办法把保险箱扛走才对。
"走吧。"江佥往门外走,肩膀垮着,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就在这时,仓库大门突然被推开,一道手电光照了进来。我和江佥僵在原地,像两只被车灯照到的鹿。
"谁在那里?"是老刘的声音。
江佥反应比我快。他一把推开我:"跑!"
我们分头冲向侧门。老刘的脚步声和骂声在身后紧追不舍。我撞翻了一箱螺丝钉,它们撒在地上像无数颗微型地雷。快到门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江佥没跟上来。
"江佥!"我喊了一声。
"别管我!跑!"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和痛苦的呻吟。
我犹豫了一秒,转身往回跑。老刘正把江佥按在地上,拳头像榔头一样砸下去。江佥的鼻子已经流血了,在月光下黑得发紫。
"住手!"我扑上去扯老刘的胳膊。
老刘转身就给了我一巴掌。我眼前一黑,摔在一堆铁管上,腰疼得像断了一样。江佥趁机挣脱,却没能站起来——他的腿好像受伤了。
"两个小杂种,"老刘喘着粗气,"偷到我头上来了?"
"我们什么都没拿!"我喊道,嘴里有血腥味。
老刘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皮带。"今天就让你们长点记性。"
第一下抽在江佥背上,发出可怕的声响。江佥蜷缩起来,却没出声。第二下抽在我挡在前面的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瞬间窜到头顶。
"叫什么名字?"老刘问,皮带高高举起。
我张开嘴,却突然发现自己记不清了。纪牲?这是真名吗?还是江佥随口给我起的绰号?我的记忆像被搅浑的水,什么都看不清。
"他叫纪牲,我叫江佥。"江佥替我回答,声音出奇地平静,"您打也打了,能放我们走了吗?"
老刘的皮带停在半空。他盯着江佥看了几秒,突然叹了口气。"知道为什么打你们吗?"
"因为我们偷东西。"我说。
"不对,"老刘收起皮带,"因为你们糟蹋自己。"
我和江佥都愣住了。老刘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了两支,递给我们。这举动比挨打还让人不知所措。江佥犹豫了一下,接过来猛吸一口,呛得直咳嗽。
"我儿子跟你们差不多大,"老刘说,"在省城读高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盯着烟头看。它一亮一暗,像只小小的眼睛。
"滚吧,"老刘摆摆手,"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江佥挣扎着站起来,我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快到门口时,老刘突然又说:"等等。"
我们僵住了,以为他改变了主意。老刘却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拿着,"他塞给江佥,"去医院看看腿。"
江佥盯着那钱,表情像是看到了外星生物。"为什么?"他问,声音嘶哑。
老刘没回答,只是推着我们出了门。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我们走出很远,直到确认老刘没跟来,才在河边停下。
江佥数了数钱,三百块。不够去南方,但够买几包好烟和两瓶白酒。我们坐在河堤上,就着月光喝酒。酒精灼烧着喉咙,却奇妙地缓解了身上的疼痛。
"为什么不要我偷?"江佥突然问。
我摇摇头。"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不对。"
"我也是。"江佥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看到那个保险箱,突然想到老刘的儿子。要是他儿子知道爸爸被偷了..."
我们沉默地喝酒。这个夜晚太奇怪了,一切都偏离了剧本。我们本该是冷酷无情的街头混混,却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儿子而良心发现。
"纪牲,"江佥的声音有点飘,"你觉得我们能成为好人吗?"
这个问题像石头一样沉。我望着河面,月光在水上碎成无数银片。"不知道,"我最终说,"但可以试试。"
江佥笑了,露出带血的牙齿。"那南方还去吗?"
"去。但要正正经经地赚钱去。"
江佥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路线图。它已经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但"南澳岛"三个字还能辨认。他小心地把它摊平在膝盖上,像对待什么珍宝。
"我们会看到海的。"他说,眼睛里闪着光。
"嗯。"
"会游泳吗你?"
"不会。"
"我教你。"江佥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把瓶子扔进河里。它漂了一会儿,沉了下去。"我们会有新生活的,纪牲。"
我点点头,虽然心里并不真的相信。但此刻,陪着江佥做这个梦,感觉也不错。我们肩并肩坐着,分享最后一支烟。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呼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