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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7.牢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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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云的天空遮蔽了本就朦胧的月亮,点点灯光的古宅墙外漆黑的灌木丛一阵窸窣,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和低低的抱怨。
“死瘸子,你说师座让我们等在这里?都快两个小时了,师座在哪里?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愤愤压低却掩不住焦躁的是张立宪的声音。
“你以为成了精的何老怪那么好摆平呢?现在死啦大爷关在哪里都不知道,总得给师座时间从老怪口里套出来嘛。”孟烦了闷闷的声音,顿了一顿,带出了一丝故作的轻松,“张帅哥,待会扮师座的警卫去探监,你可把你那半张疤瘌脸藏好,别被人认出来了。”
一声闷响,显然是小瘸子吃了张立宪一击,“死瘸子你才别忘了把你的瘸腿收好,你这标记更明显!”
“切,真是不经逗!……那啥,小醉你安排好没有,咱们劫狱可是死罪。”
沉默一阵后,传来张立宪闷声闷气的哼哼,“这次不死,我就和小醉结婚,死瘸子你以后不准再叫‘小醉’,得叫嫂子!”
“啧!”
“……你他妈的这什么态度?”
“别嚷嚷,不就结个婚嘛,得瑟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死瘸子,师座真要劫狱?”
“咳,不是师座要劫狱,他是暗中协助你我劫狱,要把牵扯范围控制在最小,事情败露就我俩扛着!”
“好得很!师座身上本就有案子,这事不能和他沾上,不能让何部长乘机拆了咱虞师。”
“哎,张大帅哥,你老实告诉我,你家师座在你心里到底是啥?理想,神,老师,兄弟?”
这一次张立宪沉默得更久,终于喃喃叹气,“我输给李冰了。”
明亮的灯光和蚀人神智的甜香搅和在一起,眼前的景物不真实地微微飘浮着。
曲不致在床边的架子前翻弄,床上两个女孩满眼放光的眼珠围着他打转。他拿出烟膏递给两个女孩,女孩欢天喜地地接过,手法娴熟地装好小桌上的烟枪。
何云麾的手臂从虞啸卿的肩头滑下,搭上了他的背,感觉到那紧绷身体的细微颤栗,他不知道那是恐惧还是愤怒,但他知道自己掌控一切。
“你已经在毒空气里了,小虞,这房间的熏香,对你这样的正经人,可是催情剂。”何云麾瞧着虞啸卿发红的眸子和透出暖熏红晕的脸,手掌抚过劲瘦腰肢,悠悠道,“锁链还没套上你的脖子,你可以试着再逃跑一次,小虞。”他笑着放开虞啸卿,走到正对床的一张舒适躺椅上坐下,曲不致把装填好的象牙烟杆递到他手上。
“美与丑,洁与污,天堂地狱,都不过是一念而已。我喜欢看着年轻人享受生活的样子……在乡下的时候,夜晚很静,天很黑。我总是做噩梦,那些山精木魅在尖啸在野合,啃噬着我的骨头……北伐胜利时家乡人为我立了功德牌坊,就在我家宗庙附近。当我作为民国首席贪污犯回乡时,有人提议拆了牌坊,但争来嚷去,最后也没人动手,于是不了了之。现在那牌坊还矗立着,但是人们看它的目光很像看一个被示众的Biao子。”何云麾自嘲的笑声掠起一阵寒气,他侧头看看僵立原地的虞啸卿,烟杆敲了敲自己身边的椅子,“过来坐。”
虞啸卿沉默着,还是走过去坐下,何云麾笑着把手里的烟枪递过去,“来一口。”虞啸卿没有接,他看着虞啸卿眸子里的冷光,笑道,“你既然已经准备面对我的私生活,你也得准备同流合污。”
“老师到底想要什么?”虞啸卿无法再掩饰焦躁。
“为了度过漫长的恐怖夜晚,我和孩子们玩游戏,看他们殴斗,交合。那些活生生的血腥和Yin乱总让我想到你,一本正经的你。”何云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呵呵笑一声,收回烟杆抽了一口,“那时的你回了野战部队,在深山剿匪,我想我恐怕已经是你生命里的昨日黄花,不再有痕迹……后来全面抗战爆发,徐州会战时老蒋请我出山。作为高参,我有份提议炸溃黄河堤——我们赢得了时间,却是断子绝孙的惨胜!徐州会战后,中央又办了好几个军官学校。老蒋说国家离不开我,请我培养更多的战争人才,输送到前线,保住中国军人的血脉!于是我想起我这一生最失败的一次教育——你,虞啸卿,你的存在让我看到我的失败。我并没有坐牢,但这十年,我都生活在这失败的牢狱里!”
何云麾停了片刻,像被拨弄起的往事烧灼到舌尖。他盯着床上,锦被中吞云吐雾的女孩正伸出长腿,咯咯笑着缠住了坐回床边的曲不致。楚柏坐到门边的椅子上玩着手枪,咔哒咔哒。
何云麾微眯眼看着床上肆无忌惮的春宫画面,扯了扯嘴角,微笑道,“我很认真地想过要如何惩罚你,不让你脱离我的生命,但是我很可悲地发现,我们已经变成平行线,再无相交的可能。我唯一能做的报复,就是要了你的命!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已经骄纵了你那么多年,我不能偷懒,我不能杀你,我要你回来——回到我给你的世界!”
躺椅发出舒适的嘎吱声,何云麾眸中闪出尖利凶光,唇边的笑容却暖如春风,“我赢了,小虞,你来我这里,说明你做出了选择,从现在起,你的自由属于我。龙文章只是你生命里的过眼云烟,他只给了你一个幻觉,他能带给你的只有混乱,艰难和困顿。我这里才是你的归宿!杀了龙文章后,跟我回重庆,我会好好Tiao教你,以你的天资,必能成为同侪中的翘楚!”
像一场太长的牌局终于到达尾声,何云麾掷出的并不是要人命的毒箭,而是蚀人骨的大网,而自己一直是一条逆流而上的鱼,一心想去别的方向,却终究逃不开水的束缚。
“你的父亲会感激我的,我不止保住了你虞家血脉,还会让你发扬光大。你从我这里剥夺的,我要你亲手为我拿回来!我也许还能活十年,二十年,这是我剩下的日子唯一的意义——对你最大的报复,就是把你变成我,把我一生的缺憾变成最大的荣耀!”何云麾悠悠微笑,冷浸浸眼瞳如深渊闪烁反光。
虞啸卿僵直的脊背漫上尖锐疲惫,楚柏摆弄着□□咔哒声,仿佛是某种清醒指令一下一下冲击着脑膜,他抬眸看着何云麾,弯了弯嘴角,“老师,我会跟你回重庆,你既然清楚我和龙文章的关系,请让我行刑前再见他一面——明天,我如你所愿杀了他。”
“哦,”何云麾笑眯眯斜他一眼,“我太了解你了,啸卿。这里是你的地盘,你保证你不是动的‘劫狱’这心眼?”
虞啸卿抿住唇,沉默两秒,“如果要劫狱,今日法庭上我已经动手了。如你所说,你很清楚我的父亲是多么想保住他仅剩的儿子,而我,也想保住我的虞师,我只想向他确认几个问题,让他死得其所。”
“嗯哼,是他的赤党身份,还是对你的情分?”何云麾尖刻笑起来,却又眯了眼,“行,我看你们也搞不出殉情那出。这将是你最后一次私人时间,我给你一个小时,去向你的过去告别吧。”他悠悠吸了一口烟,勾了勾手指,虞啸卿呆立片刻,还是微微凑过头。
猝不及防伸过来的手扣住了他的下巴,在他一瞬僵硬的失神中,何云麾的嘴巴已经攫住了他的嘴唇,突然溢满口腔的浓郁,直冲人喉舌和神智的苦涩甜香,让脑袋里的一根弦绷断,仿佛拉断灯线般陷落进黑暗。
何云麾扶住他的肩头,在他本能推拒之前移开了唇,愉快微笑,“这是我的药,小曲为我特制的,第一次感觉也许会难受,但是也能治你的病……我在这里等着,我有好东西给你,我很想看看你享受生活的样子,小虞。”
绝对情Se的动作却让人感觉不到Se情,更像一种强势的戏弄,虞啸卿踉跄退开一步,何云麾已经笑着做了个手势,“小楚,你领你的学长去探监,一个小时,超过一分钟,我就杀了床上那两个小丫头。”
龙文章躺在带着湿气的枯草上,他在自己翻身引起的沙沙声中惊醒。没有窗的石墙,让他既估算不出时间,也辨认不出地点,但是坟墓般的安静,让他知道长夜尚未过去。
墙角挂着一盏昏黄的马灯,铁栅栏外是幽深得看不到出口的走道,同样也看不见狱卒。冰冷的镣铐贴在手腕上,他抬起双手舒展僵木的手指,确认身上零件齐全。他是被人打晕扔进来的,但除了后脑的钝痛,身上并无别的伤痕。
他微微抿了抿嘴,淡淡的血腥伴随一丝刺痛,从齿间弥漫到整个口腔。全身最重的伤是虞啸卿那个耳光造成的。李冰用命送出的情报,自己却没有领情,他知道虞啸卿的愤怒,不是因为他通共,是因为他回来。他变态般用舌尖细细品尝着那血腥,感受着虞啸卿残留在脸上的怒气,冷冽冽烧灼。
习惯了嬉笑怒骂的外皮给了所有人错觉,每个人都认为他可以选择命运,选择去留。但他知道自己早已寸步难行,他没有迷龙的洒脱,甚至做不到小瘸子的清醒。从前的漂泊无度是因为他无家可归,可是现在,他却是无处可去。如迷龙老婆所说,他用一生寻找的落脚地,是他的死地。
仿佛从出生就缠绕着他的疲惫感一天天加剧,精神一直站在飞速行驶列车的两个车厢间最危险的连接处,他唯一的把手是那个虚无的意义,那是他一生执念的安心,今日若逃开,便永世寻不得那个安心。
七弯八拐的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灌入,他想着那个人瞳孔里温润的反光,那是独属于他的珍藏,很干净很亮堂,不忧虑不慌张。仿佛上个轮回遗落至今的记忆,心爱人本来的模样。
他把虞啸卿推向了刀口,他逼虞啸卿在最强大的现实和最虚无的特质间做一个选择。这个世界所有的仗他都想陪他打,唯独这一仗,虞啸卿面临的强大妖怪来自他们相遇之前的昨日世界,来自身体内部,虞啸卿必须一个人作战,赌上最珍贵家当。
走道传来了简单交谈,零碎的脚步渐渐靠近,不是那个人的节奏,却是那个人的气息。龙文章睁开了眼睛,栅栏外的黑暗像融开一个洞。摇晃的光芒中,镌刻进生命的挺秀身影从黑暗中一步步清晰突显。
2010-06-01/01:18
池塘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