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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跪下,求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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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宗门后,沈遇雪无视一身未愈旧伤,径直降临在煞气冲天的镇邪渊边缘。
深渊之下,早已不是往日的死寂。
浓稠如墨的黑气疯狂翻滚,如同沸腾的黑海,三道狰狞扭曲的巨大剑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一次次悍然撞击着笼罩渊口的金色封印光壁。
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刺耳欲裂的金铁交鸣与怨魂尖啸,震得整个山脉都在微微颤抖。
邪恶、暴戾、绝望的气息如同潮汐,不断向外扩散,侵蚀着周围的一切,连光线都被吞噬扭曲。
沈遇雪面色凝重如铁。
他知道,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平息这等规模的暴动。
他深吸一口寒气,双眸之中冰蓝之色大盛。
下一刻,他抬手点向自己眉心。
一丝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无法形容的极致冰寒之力,被他艰难地从眉心识海深处牵引出来。
那并非他自身修炼的灵力,而是一滴被白色符文包裹着的、泪滴形状的冰蓝色液体。
它静静悬浮着,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寒冷得令人神魂战栗。
仅仅是泄露出一丝气息,周遭的温度便骤然暴跌。
空中瞬间凝结出无数细密的冰晶,簌簌落下。
沈遇雪看着这滴液体,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甚至……是恐惧。
他小心翼翼地,从中分离出比发丝还要纤细的一缕。
然而,就在那缕冰蓝气息离体的瞬间——
“轰——!!!”
以他为中心,一场毫无征兆的恐怖暴风雪骤然爆发!
那是一股仿佛来自万丈寒川巅峰上的绝对寒冷!
凛冽的寒风如同亿万把冰刀,疯狂切割着空间。
鹅毛般的雪片密集砸落,瞬间将身下的深渊化为一片绝对冷酷的冰雪死域!
沈遇雪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透明如纸,唇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迅速被冻结。
冷!
刺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寒冷!
这感觉……如此熟悉……
瞬间将他拖回了遥远的过去,那个无论他如何哀求、如何努力,风雪永远都不会停歇的院落……
那些清晨被发现已冻掉手脚,甚至重伤的师兄弟们……
巨大的心理阴影与身体本能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强行压下几乎要失控的力量和翻涌的心魔。
不能……绝不能再失控!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将那缕冰蓝气息打向下方的镇邪渊!
“封!”
他低喝一声,声音因极致的痛苦和压制而嘶哑不堪。
那缕冰蓝气息落入翻腾的魔气之中,所过之处,狂暴的黑气瞬间被冻结、凝固,连那三柄疯狂冲击封印的魔剑虚影也仿佛被无形寒冰禁锢,动作变得迟滞僵硬,剑身上的邪光都黯淡了下去。
肆虐的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行镇压、平息。
然而,强行催动这不受控制的力量的反噬也极其可怕。
沈遇雪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滴尚未落地便已成冰珠。
他周身经脉如同被无数冰针刺穿,剧痛难忍,灵力几乎瞬间被抽空,神魂都传来阵阵虚脱般的悸动。
他单膝跪倒在地,用剑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
镇邪渊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被冰封的狰狞魔气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险。
沈遇雪艰难地抬起头,望着深渊下那片被强行冻结的死寂,眼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动用这力量,无异于在赌......赌他自己不会失控。
好在他成功了。
他缓了许久,才勉强压□□内翻腾的气血和那彻骨的寒意,拖着内外皆伤的身体,离开了镇邪渊。
之后他又抹去了周围镇守弟子的记忆,确保今日之事不会透露出去分毫。
当他拖着灵力近乎枯竭的身体走出镇邪渊回到霜极殿时,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周身散发着的寒气比渊底更甚,仿佛整个人都刚从万载玄冰中剥离出来。
早已等候在殿外的萧烬野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沈宗主,七日之期已到,萧某特来取灵器。不知沈宗主现在可方便?”
沈遇雪看着他那张脸,只觉得一股夹杂着冰寒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咙。
他强压下去,冷声道:“萧宗主稍安勿躁,今日宗内有要事亟待处理,灵器……明日必奉上。”
萧烬野挑眉,似笑非笑:“哦?但愿沈宗主此次……言而有信。”说罢,拱手告辞。
沈遇雪站在原地,寒风吹拂着他染血的白袍,身形竟显得有些孤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转身,毫不犹豫地朝重华殿掠身而去。
重华殿殿内寒气未散。
但冰笼早已消失不见,一丝残骸都未留下。
沈遇雪踏入殿门的瞬间,见她已经脱困,心里便有了定论——近几日种种事端,必然跟她脱不了干系。
见他进来,主位上的人却未直起身子,只是慵懒地倚在宽大的座椅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流羽裙裾逶迤在地,像一朵盛放后慵倦的雪色睡莲。
仿佛她猜准了他会过来,所以一直在等他。
沈遇雪一步步走向她,最终停在了距离主位高台的台阶前一步左右的位置。
他微微抬头,问道:“镇邪渊异动,是不是你做的?”
他的声音低沉,像冰层下奔突的暗流。
明月凌噙笑的眼神微变,她缓缓坐直了身子,“镇邪渊出事了?”
那双刚刚还含着讥讽的眼,此刻清凌凌的,如同浸了寒泉的墨玉,仿佛在说她确实对此事一无所知。
沈遇雪显然是不信的,他又问了一句,“镇邪渊异动,是不是你做的!”
明月凌盯着台阶下的男人,此时的他袍角染尘,发丝微乱,几道血痕挂在脸上,那双看向她的眼睛,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厉,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逼到绝境的失控。
怪不得这样狼狈,原来是刚刚经历了几次暗杀,又忙不迭去处理镇邪渊的异动了。
她本不想理会,但见人双眼通红,一副随时能掉下眼泪的样子,她难得压了压性子。
她答了,否认了:“不是。”
轻飘飘两个字,却像点燃了炸药。
“除了你,还能有谁?!”
沈遇雪猛地逼近,几乎是瞬间欺身到她座前。
冰冷的灵力不受控制地溢散,激起她裙摆微扬。
他双手搭上主位上的扶手,俯视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心虚,“是谁处心积虑阻我取得灵器?是谁喜欢将人逼至绝境再来羞辱戏弄?是你!你任性妄为也要有个限度!镇邪渊关乎的不是上华宗一宗安危,是整个修真界!你怎敢……你怎敢拿这个来逼我!”
他从未主动离她如此之近,也从未如此失态过。
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应该是方才镇压镇邪渊时受得伤。
明月凌皱了皱眉。
她没有后退,反而微微仰起脸,迎上他几乎要喷火的视线。
两人鼻尖的距离不过尺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
“阿雪,别怕......”她轻声开口,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像冰刃裹上了一层丝绒,“你做得很好,一切已经结束了,没事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紧绷的外壳。
沈遇雪瞳孔骤缩,眼眶愈发红了。
下一秒——
“啪!”
一记极其清脆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的侧脸上。
力道不轻,直接将他的脸打偏了过去。
惨白的皮肤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印,火辣辣的痛感蔓延开来。
“冷静点了吗?”明月凌甩了甩手,仿佛刚才只是拍掉了一点灰尘,眼神里却淬着冰冷的锋芒,“沈宗主难道不知道说话做事要讲证据吗?”
她抬手将人推开,站起身,几乎与他贴身而立。
身高虽不及他,气势却寸寸逼人。
“证据呢!”
沈遇雪盯着她没说话。
明月凌冷笑:“宗内出了如此大事,你是一宗之主,不去立刻彻查真相,反倒无凭无据,空口白牙来质问我?”
她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被打红的脸颊,动作近乎狎昵,语气却充满嘲讽,“啧,看看你这副样子……沈遇雪,你的冷静自持呢?你的宗主威仪呢?就因为你担心可能是我,所以就慌了,怕了,是吗?”
她的指尖如同带着电流,所过之处,激起一阵战栗。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
沈遇雪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两人肢体相触,目光在空中死死绞缠。
一个怒火中烧,羞愤交加;一个冷静睥睨,步步紧逼。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噼啪作响。
“放手。”明月凌命令道,眼神危险地眯起。
沈遇雪呼吸渐重,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总是结着寒冰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裂开,露出其下翻滚的、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黑暗浪潮。
他非但没放,反而将她拉得更近。
“最好,真的不是你!否则——”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气息拂过她的唇瓣。
明月凌笑了,那笑容妖冶又冰冷。
“罢了!你既如此放心不下,我便让你看看,这件事情究竟是谁所为!”
她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让沈遇雪下意识松了劲。
她不再看他,扬声道:“林婧安,进来!”
一直守在殿外的林婧安立刻躬身入内,目不斜视:“主上!”
“去,把禁地周围八个出入口,过去十二个时辰内的‘悬昭镜’记录,全部调出来!”
沈遇雪闻言,猛地看向她,眼中的怒火被震惊取代。
悬昭镜?她怎么会有悬昭镜?又是什么时候布置在宗门里的?
明月凌看了他一眼,似解释又似讥讽地说:“你以为你安排在灵器司里那些人我是怎么筛出来的,我又是怎么敢冒然对万励动手的?我若是一点手段都没有,宗里那些峰主也不是被吓大的,怎么可能仅凭一个日月令便对我俯首称臣,言听计从?”
沈遇雪沉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婧安效率极高,迅速操纵镜书,将最近几日禁地附近的影像调了出来,开始筛查。
光影流转,十二个时辰内悬昭镜记录下来的画面快速回放着,很快锁定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快步上前,躬身将镜书里的画面呈上。
“我记得......这好像是霜极殿里的人吧?”明月凌点了点镜书上的身影,讽刺一笑:“宗主大人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若说整个宗门上下,霜极殿的人是最无可能跟她扯上瓜葛的。
与其说她有嫌疑,不如说他沈遇雪的嫌疑更高!
一瞬间,所有的愤怒、指控、紧绷的神经,都变成了一个荒谬的笑话。
沈遇雪僵在原地,脸上的指印愈发鲜明,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羞愧感席卷了他。
这件事情竟然真的与她无关......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她锐利的目光。
随后快步后退了几步,垂下眼睫,极为干涩道:“……是弟子失察,冒犯师母了,请师母……恕罪。”
他微微躬身,这是一个认错的姿态。
殿内陷入了另一种更诡异的寂静。
明月凌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坐回主位,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这声音一下下,敲在沈遇雪的心上。
良久,她挥手屏退了林婧安,然后才开口:“这就够了?”
沈遇雪身体一僵,缓缓直起身。
他看向她,毫不意外看到了她眼中那抹熟悉的、玩味的、掌控一切的流光。
当然,远远不够……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那日的话语,如同诅咒,再次回响在耳边。
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仿佛在与无形的力量抗衡。
最终,那力量松开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屈从。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一次次打破他认知的女人,嗓音喑哑:
“……您想如何?”
明月凌指尖微顿,抬眸,目光像最锋利的钩子,直直刺入他眼底。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重复:
“从你软禁我的那天起,我就说过——”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每一个字都砸在沈遇雪的神经上。
“我要你,求我出去。”
空气彻底凝固了。
沈遇雪挺拔的身躯像是被无形的山岳压住,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
他脸上的血色尽褪,连那巴掌印都显得黯淡了些。
那双刚刚还几欲喷火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屈辱、挣扎、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她绝对气势所击中的震颤。
他站着,如同风雪中绝望的孤臣。
她坐着,如同王座上慵懒的君主。
两人视线再次碰撞在一起,碰撞出无声的电闪雷鸣。
一个在坚守最后摇摇欲坠的尊严,一个在享受步步紧逼的征服。
直到——
沈遇雪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这次比上一次姿态更低。
“弟子知错,求师母,恕罪!”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明月凌不屑一笑,抬腿轻轻点了点他的膝盖,“跪下。”
沈遇雪脸颊蓦地烧了起来,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