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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请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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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空气凝滞如死水。
沈遇雪挺拔的身躯僵立着,像一尊被冻住的雕像。脸上那清晰的指印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头翻涌的屈辱与挣扎来得猛烈。
为大局,为宗门稳定,熄她之怒,平此风波,他并非不能屈膝。
可哪怕自己那点仅存的自尊在她面前早已摇摇欲坠,他却仍想死死护住的最后一点骄傲。
他不想在她面前示弱,尤其……是以这种近乎臣服的姿态。
明月凌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眼中的天人交战。
她谋划多日,为的就是这一刻。
敢囚禁她?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她耐心地等待着,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如同无声的逼迫。
终于,沈遇雪闭了闭眼,长睫轻轻颤抖着。
再睁开时,眼底汹涌的浪潮似乎平息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撩了一下衣摆,那身染血的金丝白袍随之荡开一个漂亮的弧度。
就在他即将屈膝的瞬间——
“主上!”
林婧安去而复返,神色仓惶,甚至来不及通传便快步至跪殿阶下跪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急:“属下罪该万死!方才奉命秘密缉拿霜极殿那名嫌犯,岂料……岂料对方竟在我们赶到之前,便已自绝经脉身亡!”
“自尽了?”明月凌敲击扶手的动作猛然停住,脸上的慵懒戏谑瞬间褪去,转为一种冷冽的锐利。
沈遇雪欲跪未跪的身形也猛地一顿,倏然抬头看向林婧安,眼中满是沉色。
“是!属下失职!”林婧安深深叩首,“尸身现已封存,但霜极殿弟子众多,消息怕是……”
明月凌瞬间起身,流羽裙摆拂过地面,带起一阵冷香。
沈遇雪还在犹豫,她却没有丝毫顾忌,当即下令:“立即封锁主峰及霜极殿,不许进不许出!所有知情人一律关押,要让他们知道,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然后传令戒律司,彻查霜极殿近三个月所有人员往来、物资调动、灵力波动记录,一丝异常也不准放过!”
“在此期间,驻守禁地的弟子全部隔离羁押,严加审问!即刻调派日月卫精锐接手禁地防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吩咐完后,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道命令下去:“另外把合欢宗需要的灵器以宗主的名义即刻送去,礼数周全,就说我宗宗主顿悟心法,破境在即,暂无精力送别贵客,请他见谅,顺便告诉他如无其他事就先回宗去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面面俱到。
林婧安领命,迅速退下执行。
内忧外患之下,明月凌已然没了戏弄沈遇雪的心思。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僵立的沈遇雪身上,带着一种冷冽的审视。
“沈宗主,”她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你的职责并非盯着我重华殿不放,而是要管理好整个宗门,与其有精力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不如好好整顿一下自己的霜极殿吧。”
她虽与沈遇雪多有龃龉,但那是内部之争。
任何胆敢觊觎、动摇上华宗根基者,都是她绝对无法容忍的敌人!
这是她年幼之时便在,一路成长起来的地方,纵后来因故决裂,也轮不到外人来放肆!
而且她要调查当年雷劫一事,必不能动用有叛徒渗入的合欢宗,上华宗对她而言是更好的选择,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想搞破坏,那就是找死。
沈遇雪的脸色难看至极。
行事的是他殿中之人,死于他的管辖之地,他难辞其咎。她本可借此发难,甚至联合长老会问责他失职之罪,足以让他焦头烂额。届时她想做什么,他都无力再反对。
可她却没有。
她第一时间选择了封锁消息,稳定大局,维护宗门声誉,甚至连安抚合欢宗这种小事,她都考虑到了……
而他刚刚竟然还怀疑她是禁地一案的幕后主使!
想到自己方才那番失去理智的指责和逼问,一种混合着愧疚、自责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狠狠攫住了他。
沈遇雪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所有挣扎、不甘、屈辱,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
他不再犹豫,撩起袍角,单膝重重跪地,垂首沉声道:“弟子……行事鲁莽,失察无能,冤枉师母,罪责深重。在此……真心向师母请罪,求师母……宽恕!”
这一次,他跪得干脆利落,脊背却依旧挺直,如同雪松折枝,带着一种破碎后又强行凝聚的坚韧。
明月凌挑眉,倒是没料到他竟会跪得如此干脆。
但她从不是宽宏大量之人。
“宽恕?”她缓步靠近,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低的头颅,“倒也不是不行。”
她伸出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他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
那双总是结着寒冰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太多情绪,懊悔、自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但我有三个条件。”
“您请说......”
“第一,立刻撤回所有监视白锦川的人,从今往后,不得再动他分毫。”
“第二,此后凡涉及我之事,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勉强我。”
“第三,此次万光节大会,既轮到上华宗承办,地点……便由我来定。”
沈遇雪静静地听着,前两条他并无异议,听到第三条时,他却下意识问了一句:“您要主持万光节大会?您……不走了吗?”
他问的是她之前执意要带白锦川去秘境历练之事。
明月凌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这个。
她神色沉肃道:“秘境我自然要去,但总得先把家里的蛀虫清理干净再说。”
沈遇雪凝眸看着她,像是想确认什么,又问了一句:“那您……会回来的,对吗?”
明月凌睨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废话!”
她突然靠近他,抬手扣住他下巴:“你以为——”
沈遇雪一僵,脸下意识地开始发烫。
他以为她又要戏弄他,谁知对方却突然甩开了掐在他下巴上的手。
她直起身,冷笑道:“你以为我费心费力整顿各峰,清洗蛀虫,难道是为了给你作嫁衣不成?”
沈遇雪这才反应过来,是了,她若打算带白锦川一走了之,又怎么可能会花这么多精力整肃宗门?
他那日也不知道被什么冲昏了头脑,只一味觉得她杀万励是在与他赌气,逼他放开宗门限制,好带白锦川离开。
如今细细想来,引导自己去焱阳秘境历练,在宗门安排悬昭镜,整肃灵器司,诛杀万励,或许还有提拔白锦川……这一步步都是其实都是在为宗门除沉疴,定清正。
而他却只把目光放在了她偶尔的不正经和戏弄上,没有看到这一举一动下的深意。
真荒谬,他竟然还怀疑过她故意隐瞒修为会对宗门、对师尊不妥,却忘了如果师母真的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凡,师尊怎么可能会把日月令给她?
甚至于——那些戏弄,那些对白锦川的偏爱,或许也只是师尊和师母对他的考验,考验他的忠诚,和处理事情的能力,而他竟然还重伤师弟,冰封重华殿,软禁师母......一桩桩一件件,当真是让人无颜以对。
强烈的羞愧感瞬间淹没了沈遇雪,原本还微红的脸色瞬间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立刻遁地而去。
“……弟子,明白了。”他低下头,声音干涩,几乎难以成言。
——
之后数日,上华宗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清洗。
在明月凌的铁腕和沈遇雪的配合下,戒律司的铡刀毫不留情地落下。
凡是与禁地一事有牵连,或是被查出有其他不轨之举的弟子,无论出身哪一峰,背景如何,皆被迅速查处,废去修为,逐出宗门甚至直接处决者,不计其数。
血雨腥风之下,宗门内一时间肃杀无比。
借此机会,明月凌的势力迅速渗透巩固。
她原本的计划是等自己从秘境回来,将前世留存的资源拿到手之后,再着手开始收拢上华宗内部权柄,却不想因为禁地一案,此事提前完成了大半——
宗籍司原本就只听命于日月令的持有者,算是最先臣服的“元老”;御符峰被彻底清洗,秦蓉歌如愿坐稳峰主之位;万宝峰、灵器司由利益捆绑,尽在林婧安掌控之下;白锦川也被调任至宗内第二大峰剑川峰担任副峰主,手握实权。
唯有清药峰,峰主似滑不溜手的泥鳅,明月凌几次试图安插人手却都未能真正介入,但对方也并非沈遇雪阵营的人,她也就暂缓了安排,以免逼得太紧。
最终,清洗加彻查之下,禁地一事的所有线索纷纷暴露,矛头指向数百年前溃败的魔宗残余势力。
据查,此次他们安排禁地暴动一事,就是为了逼迫上华宗老祖提前出关,最好能使其走火入魔,顺便破坏宗门阵法和领域,让接下来的万光节大会不能如期举办。
如此一来,上华宗接连折损一位老祖和宗门名望,其他宗门必然会按捺不住想争一争这天下第一宗的位置,届时修真界大乱,他们才好浑水摸鱼。
得知内情后,沈遇雪震怒,亲自带队,以雷霆之势将其潜伏在上华宗管辖之域内的所有据点连根拔起,血腥镇压,一个活口未留。
至此,风波暂平。
宗门事务稍定,明月凌便将前往雷霄秘境之事提上日程。
七日后,她与沈遇雪商定,由她带领林婧安及一支精锐护卫队前往秘境探寻,并许诺必在万光节大会前返回。
沈遇雪见她安排妥当,且有时限,心下稍安,亲自将一行人送至宗门外。
然而,刚一抵达雷霄秘境入口区域,明月凌便示意林婧安依计行事。
林婧安立刻以发现异常情况为由,引着那支护卫队转向了另一条岔路。
明月凌则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流光,孤身深入秘境腹地。
她依照前世记忆,连续穿梭过数片危险的能量乱流区,最终在一片氤氲着紫色烟雾的灵泉旁停了下来。
此处泉水清澈却不见底,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
明月凌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泉中。
冰冷的泉水包裹而来,她却如鱼得水,径直潜向泉底。在一块毫不起眼的巨石旁,她摸索着按下某个隐秘的凸起。
“嗡——”
巨石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深通道。
泉水瞬间想要涌入,却被一层薄薄的光波挡了下来。
明月凌闪身而入,通道随即闭合。
穿过长长的、布满阵法禁制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地下宫殿!
宫殿穹顶高悬,镶嵌着无数夜明珠与星辰石,将整个空间照耀得亮如白昼。而最令人震撼的是,宫殿四周矗立着六排直达穹顶的玄黑博古架,每一排都长得望不到尽头!
架上并非凡物,而是密密麻麻、流光溢彩的珍奇异宝!
左侧一架,悬浮着各式神兵利器:有缠绕龙纹、嗡鸣不止的弑神枪;有薄如蝉翼、却散发着切割万物锋锐之气的虚空剑;有古朴厚重、盾面刻着玄武图腾的御庭盾……
中间一架,摆放着无数灵丹妙药:装在寒玉瓶中、氤氲着七彩霞光的九转还魂丹;封在琉璃盏内、如同活物般跳动的心脏形状果实赤子帝花果;还有那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万年宝灵芝……
右侧一架,则是琳琅满目的法器秘卷:有绘制着星空轨迹的周天星盘;有仅巴掌大小却散发着空间波动的乾坤塔;有以金丝编织、记载着失传辛秘的万国天书……
更远处,还有堆积如山的极品灵髓、闪烁着各色光华的罕见炼器材料,甚至还有几枚被光罩笼罩着、气息恐怖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灵兽蛋?!
“哇——”
守魂珠一闪,桂香的魂体飘了出来,直接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魂体都波动起来。
她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手指颤抖地指着一件又一件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
“你、这么多宝贝,不会都是你的吧?!这…这是琉璃净火盏?!那是…那是乾坤锁?!还有那个!那个是不是传说中的山河图残片?!”
她感觉自己像掉进了米缸的老鼠,不,是掉进了灵脉里的穷鬼!
“你们合欢宗的弟子…家底都、都这么厚的吗?!”她结结巴巴,魂体因为过度激动都快散形了。
明月凌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和淡淡的伤感。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飘忽:“不是合欢宗弟子家底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足以让整个修真界疯狂的庞大宝藏,缓缓道:“而是合欢宗宗主……家底不能不厚。”
“啊?!”桂香手里的一个宝光熠熠的玉盏直接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在这是极品灵器,异常坚硬,并未摔碎。
她猛地扭头,魂体剧烈震颤,难以置信地瞪着明月凌,声音尖得几乎变了调:“你你你——就是那个三百年前渡劫失败陨落的合欢宗宗主明月凌?也就是我现任道侣,上华宗老祖那个,那个心心念念的闹掰了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