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古今月

31、山寺诡事（六）

　　谭宝楼打算离开，紫微道没有的东西，或许别的地方有。只不过在离开前，还有最后一件事。

　　道门长老说灵衡山脉有穷奇出没，伤了几条人命，恳请她或者东方钰出山，带领师门弟子剿灭穷奇。谭宝楼知道，东方钰镇守禁林已久，门中弟子没有能接手此项任务的，他每年都要抽出几月孤身守在禁林，此刻刚刚回来，身体亏空许多。

　　这几名长老居心不良，不能让他们有所察觉。

　　因此刚刚从山下回来的谭宝楼自告奋勇，担此重任，再做完最后一桩事，她就能毫无牵挂下山，从此江湖飘摇，再见无期。

　　穷奇是看到了，凶悍异常。但宝楼全副身心起阵做法时，顿觉不对，脚下地面摇动，她低头一看，脚下现出一颗星星，闪着血腥的红光。跟随而来的诸位长老已退至四周，每人脚下都出现一条闪着红光的线，直指她脚下。

　　宝楼注意到脚下星星共有七角，这在阵法之中并不常见，宝楼活到现在，也只在书中看到过。那就是——

　　她缓缓抬起头，与正前方的卢诚对视。

　　七星杀。

　　直到如今，宝楼都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何不死不休的仇恨，双脚微动，却根本无法离开，好似有根线穿过身体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几名长老警惕执剑，虎视眈眈地指向她。

　　卢诚胸有成竹：“不必，她动不了。谭宝楼，你不是自诩天下第一，如今遇到七星杀可解得开？”

　　谭宝楼木然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卢诚咀嚼这几个字，莫名其妙怒火升腾，心肝脾肺肾烧着膨胀，“你问我为什么，好，我跟你说为什么。你们两个小辈踏在我们头上时怎么不问为什么，怎么不问问我卢诚什么感受？

　　“我在紫微道三十年，不说人人敬仰，也算德高望重，你师父压我一头也就算了，你们两个小辈凭什么出尽风头，所有人都认定你们是下一辈的掌权人，我这个老家伙只配打打下手。就这，还是你们师徒的恩赐，好叫我几个老兄弟发挥作用，不至被人耻笑。”

　　卢诚喘了口粗气，胸口舒畅，多年郁结吐露殆尽，哼笑两声：“不过很快就会过去了，过了今日你就是沽名钓誉的小人，是紫微道的耻辱。安心随着你的师父去吧，想必到了黄泉之下，他也很高兴见到你这个徒儿。”

　　宝楼眸中闪过锋芒，一丝不对劲掠过心头，她攥紧手中剑，厉声问：“什么意思？”

　　卢诚没再回答，几名长老催动阵法，猩红光芒直升天际，数道红色丝线穿进宝楼体内，她痛哼一声，险些没握住剑，以无备对有备，自然没有胜算，但宝楼依旧强行突破七星阵的缠绕，调动内力，双手握剑，腾跃而起，默念咒语狠狠劈下。

　　凄厉白光闪过，卢诚等皆被闪花了眼，不由自主后退半步，然都咬牙坚持，内力源源不断涌入阵中。

　　宝楼身体被四面八方而来的红线死死箍住身体，现下在半空之中已是能使出的最大力量了，她眼前发花，一阵一阵地恶心模糊，胸口好似被撕开般疼痛。

　　“这样了都不求饶？我看你太自以为是了！”

　　孟禅不屑的声音清晰洪亮，宝楼比他更加不屑，用尽全身气力大大地冷哼一声：“向你们这群狗贼？老骟头们，下辈子吧！”

　　孟禅大怒，剩余几人俱大为光火，催动手下法阵，红光大盛，宝楼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她决意不会服软，这群人早有图谋只为今朝，势必要置她于死地，认输只会让人看笑话，不如痛痛快快骂上几句，反正她早就想骂了。

　　“你说地位不如我师兄妹，平白让人看笑话，可你这死老头子有没有反省过，在我师兄妹尚未拜师学艺之前，你已然入道数十年，在江湖上也并未大出风头。紫微道一向讲求能者居之，而你，不过倚老卖老，能仗着的无非是下巴上的一大把胡子，若不是看在你年长一辈的份上，就你那点道行，连入我眼都做不到，遑论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没想到我步步退让，换来的是你们这群糟老头子自视甚高，自怜自哀。其实你没意识到，相比于你的付出，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吗？”

　　此话更加激怒卢诚，他奋力一喝，双掌用力，宝楼霎时喷出一口血雾，身体瘫软无力地向下坠去，身后即是万丈深渊，在急速坠落之中，宝楼捏住左手手腕，竭力撑开眼皮，指尖发出点点白光，用尽最后一丝内力，施了一道封印术。

　　卢诚几人扑到崖边，隔着层层云雾，宝楼迎面下坠，眼中迸射出深切的憎恶，看得人心头砰砰直跳，丝毫不让人怀疑，如果她活下来了，这些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是东方钰自创的术法，曾经在师父和她面前洋洋得意演示，此招可以封印人的外貌，最为熟识之人也看不出异样。缺陷就是，体内经脉内力都会随之封存，遇敌袭之时无法施展全部力量。但在受到极重的外伤后能够最大程度保存内力，只不过要在术法解封后方能恢复。

　　宝楼甫一听到时极为不屑，这种窝囊的自保方法也就东方钰能想出来，她是万万不会用的。

　　耳边疾风呼啸而过，身体像破败的风筝落下，从未体会过如此无力感受的宝楼自嘲一笑：没想到还真有这天，她也用上如此窝囊的术法。

　　山崖之下是灵珀湖，有一条河通向山外，宝楼只感到身体重重拍在水面上，旋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顺水而下，随着河流漂出了大山，期间卢诚私下派人寻遍整座山脉却无所得，担心惊动东方钰遂放弃，只好安慰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当下没死，在荒郊野外也挺不过几日。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顺利进行，就连东方钰也闭关不出，一时间，卢诚和徒弟风头无两。

　　东方钰扔下师门中事，踏遍天下，终于在一座偏僻村庄找到了宝楼，他一眼识出宝楼施了封印术，如果说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认出来，必定是他。

　　宝楼吐出一口血，迎风而立，发髻散乱飞舞，齐参然捂着胸口挡在吴何阳身前，眼睛被席卷而起的风沙吹得睁不开。

　　谭七，哦不，东方钰，她的好师兄，也使用了封印术，体内大部分内力被封，此刻静静靠在廊柱上，衣物破败不堪，唇边染血，澄澈双眼映出她的身影。

　　宝楼轻呵一声，迎着凛冽的劲风跃至半空，将弓弦向后拉满，破云弓终于等到主人，兴奋得嗡嗡直响，弓弦间凭空出现一道光箭，闪烁着耀眼白光，在宝楼指间颤动。

　　行一诧异：这是……

　　宝楼手指一松，光箭应声而出，簌簌破风，冲向行一。行一大惊失色，急退几步，想要躲过矢箭，然而比他想的更快，光箭眨眼就到了脸前，霎时化作千万支，如同瓢泼大雨兜头淋了下来。

　　在距瞳孔还有一毫时，箭雨调换方向，倏地冲着漫天金线飞去，转瞬间，天空黑沉沉的，不再光芒冲天，恢复了宁静。

　　默然的气氛中，间或传来几声鸟啼。

　　——护山大阵，破了。

　　宝楼头发散乱，脸上血污混在一团，手中拎着弓，一步步走向倒在地上的行一。

　　行一来不及惶恐，心中咒骂出钱的人，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你究竟是谁……”

　　宝楼俯身，一把拎起行一的衣领，双眼冒火：“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谭姓宝楼是也。”

　　风暴席卷，其他人都听不到此处的动静，齐参然眯着眼仔细瞧着这厢动静，东方钰已然坐在地上，眼睑低垂，仿佛没了呼吸。

　　行一愕然：“你是谭宝楼？！”双股战战。

　　宝楼呲牙，出其不意抽出一沓符箓，势如疾风定住和尚几处大穴，他只有眼珠子能动，瞧着宝楼左右忙碌，挖出一堆堆金银珠宝，“你做什么！？”撕心裂肺地凄吼。

　　宝楼私以为够路上的盘缠了，来到齐参然二人面前，拍出两张符纸疗伤，按住对方经脉，连绵柔和的内力源源不断输入到体内。

　　齐参然诧异：“你究竟是谁？”不知为何，她感到视野之中拢在玉娘脸上的薄雾消退许多，不过仍旧朦朦胧胧。

　　宝楼抹了把脸，哈哈一笑，“我能是谁？你不是知道我很厉害的吗。”

　　齐参然受的大多是外伤，很快便恢复如常，反倒是东方钰吸引了方才的大部分火力，受伤不轻。

　　宝楼本应先去为他疗伤，再不济现在也要想到了，可她心头恼火，撇着脸不肯看过去，好似没有这个人。

　　“谭师兄伤得很重，你不去瞧瞧？”齐参然甚为疑惑。

　　“哦。”宝楼不想让外人觉出异常，不情不愿拖着步子前往。若不是封印了内力，小小行一还不能拿东方钰怎样。

　　“你还好吗？”齐参然关切转头，吴何阳除了灰头土脸些外被保护得很好，不过对于小王爷来说也是惊心动魄的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