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古今月

23、美梦（十三）

　　在拿到照妖镜这天，天下捉妖师皆收到云眉山庄发出的五津令，这是最高等级召唤令，有志者皆可前往揭榜，成功替主人家解忧的捉妖师，将会收到最高级别的奖赏。此次五津令的奖赏已经明码标价写好。

　　除了黄金万两，还有药草掌中芥。

　　掌中芥种子放在掌心之中吹一口气便开始萌发，吹到三尺长时种进土壤，便可生长，不吹就永不发芽。

　　吃了此草能使人足不履地，蹈虚而浮，也叫蹑空草。是对修炼大有裨益的药草，极为稀少。

　　这还不算什么，最为令人震惊的是，消失已久的青龙钩，这是云眉山庄开出的最后一道筹码。

　　传说青龙钩是唐代将领宋青春的兵刃，宋青春作战悍不畏死，与吐蕃交战皆冲杀在前，被吐蕃人视作魔神般的存在。

　　后来一次交战，审问吐蕃俘虏时，问他们为何伤不了宋青春。他说宋青春威名早就传遍吐蕃军营，被称为青龙将军。

　　两军交战，吐蕃士兵眼中只能看到宋青春及盘绕在他身周的巨大青龙。青龙伴随兵刃蜿蜒飞舞，敌军将士触之即死，己方却不受影响。

　　所有武器触及宋青春身周数尺，全部自行迸开，丝毫伤不到他。

　　在宋青春辞世后，据说青龙钩被瓜州刺史李广琛得去，河西节度使哥舒翰愿拿其他宝贝交换，被李广琛婉拒。此后青龙钩不知去向，没想到竟在这里出现了。

　　云眉山庄并不知名，开出的奖赏却如此丰厚，天下无两，一时物议沸腾，所有捉妖师都摩拳擦掌，势要一争。

　　玉娘摩挲着手中令牌，若有所思。奖赏这样高，任务难度一定很大吧，她心里痒痒的。

　　都不用回头，谭七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去就去。”

　　玉娘双眸亮晶晶，绕到谭七面前，抬头望他：“这云眉山庄什么来头，出手这么大方？”

　　“就是很普通的家族，没有捉妖师，倒是有些当官和经商的。”自接到五津令，谭七就知道她非去不可，特意去调查了云眉山庄。

　　“每个家族都有些不流于世的珍宝，你应该问云眉山庄的任务内容是什么，值得他们将家族至宝作为奖赏，寻找揭榜人。”谭七想也不想，“估计是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事。”

　　玉娘一拍大腿：“那更要去了！”

　　齐参然手中也擎着五津令，来回翻看：“这是我第一次见五津令，云眉山庄英豪齐聚，恐怕不是一般的热闹。”

　　“就算不能拿到，能看看传说中的掌中芥和青龙钩也好。”吴何阳已经从齐参然那完全搞明白了这些东西的来历，他最喜欢凑热闹，当即就表示要跟着去见见世面。

　　“你去吗？”齐参然问玉娘。

　　“你都说了是大热闹，当然要去看看了。”玉娘拍拍谭七身后的包裹，“你也不嫌重，到底什么时候把你的宝贝给我看看？”

　　“总有那个时候。”谭七微微一笑，却充满惆怅彷徨。他到底希不希望玉娘恢复记忆，就像是等待铡刀落下的囚犯，知道迟早会有那天，却不知道刽子手的刀刃究竟何时落下。

　　今天他们就要离开太极宫，这一辈子大概率再也不会踏进皇城，转头望去，重重屋檐，一眼望不到尽头。

　　皇帝已经下旨立皇后所出嫡长子为太子，某些人的算盘落空，短时间内朝局不会动荡。

　　前方约三百尺的宫墙上一道身影快速跑动，后面跟着数十名宫人侍卫，那道身影顺着阶梯奔下，华冠丽服，衮衣绣裳。

　　后面有人惊呼出声：“太后娘娘！”众人都看向他，钱一宁知道说错了话，立即捂上嘴。

　　那是太后？！

　　齐参然睁大眼睛紧紧盯着难以置信的一幕，太后不应该坐在宫殿中雍容华贵，颐指气使吗？怎么在这里发髻凌乱地奔跑？

　　其他人显然也这样想，大家的脚步不约而同停下。后面身着甲胄的侍卫赶了上来，围做一团迟迟不靠近下手，等到后面几个年长的嬷嬷赶了上来，表面恭敬靠近，手下暗暗用劲钳住太后臂膀，两边一架，在侍卫簇拥下向宫内走去。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放开我！”太后挣扎呼叫，丝毫没有用处，宫人们面无表情，动作紧张机械，纷纷垂着头快步流星。

　　“这是……”玉娘疑惑。

　　前方领路的青柳尴尬地笑了一声，谨慎解答：“太后娘娘思念先皇，精神受挫，行为失常，圣人特意命人保护，免得娘娘伤了自己。”

　　众人心领神会应答，实则内心都有计较：看来找到幕后操纵之人了。

　　巍峨宫门就在眼前，值守的金吾卫检查过对牌后刚要放人离开，里面远远传来“稍候！”的喊声，金梅带着人匆匆赶到，内侍捧上托盘，放置着一件流光溢彩的金缕衣。

　　裙裳的样式并不繁复，甚至称得上简约，但其中掺杂的金丝耀眼夺目，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是皇后送给谭道长的临别赠礼，娘娘说区区薄礼以表心意，祝谭道长一路顺风，期望有再相见的一天。”

　　“这是……”青柳惊呼，犹疑地看着盘中华服。

　　大家以为不过是一件精良的衣裳，就算贵重些也不过是给小姑娘的礼物，没什么了不得，更何况这东西看起来也不能外穿，倒像是一件中衣。因此紫微道和太微门人都是一脸意兴阑珊，唯有于小寒紧紧盯着玉娘，钱一宁则是一脸艳羡。

　　吴何阳欲言又止：“莫非这是……”

　　“没错。”金梅点头，脸上掠过一丝伤感，“这是皇后娘娘当年为安宁公主所做，世上仅此一件的金丝软甲，刀扎不进，火烧不穿。本来是为了给公主防身，却没能等到那天……”

　　安宁公主是帝后的小女儿，当年皇帝起事，战火蔓延，皇帝在前线冲锋，妻儿也在后方奔波。在战火流离中皇后意外得到手下奉上的一匹金丝锦缎，除了好看之外，更有防身之效。

　　在战火纷飞之时，这是千金难得的宝贝。

　　皇后将金丝锦缎制成衣裙，打算给小女儿防身。可惜，衣服还没做好，她就死在乱军之中，面目狰狞，死状凄惨，皇后抱着女儿的尸身哭到晕厥。

　　皇帝登基后将她追封为安宁公主，葬入皇陵。

　　皇后几乎不提安宁公主，但每至寂静的深夜，皇后抚摸着名贵的金丝软甲，默默垂泪，追忆小女儿。众所周知，安宁公主是皇后不能触及的痛楚，就连皇帝和几位皇子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

　　每每提及此事，皇帝几度落泪，内疚悔愧种种不足言。

　　安宁公主是帝后连得几个儿子后的第一个女孩，说是千娇万宠也不为过。更不用提她自小聪明伶俐，足智多谋，相比几个哥哥与父母关系更为亲近。

　　金梅一路跟着皇后走来，对安宁公主的感情，她再清楚不过，再提起这个名字难免有所触动。她平复心情：“娘娘说安宁公主若还在人世，大概与谭道长一般年纪，前路艰险，还望道长珍重。”

　　众人皆惊，珍贵程度不论，这件衣服的寓意更引人深思，这是为过世的女儿所做，饱含为人父母的怀念思慕，就这样送给玉娘了？

　　金梅知道皇后没有将人召到殿中赏赐，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相赠，一是让所有人都看到，二是不愿表达成居高临下的赐予。她记得娘娘最后一次抚摸金丝软甲，“谭玉娘这孩子和阿桃很像，你说阿桃要是还在，是不是就是这样子？”

　　“这么大的女孩，还要上刀山下火海，多有艰难。把这件衣服给她吧，算我的一份心意。告诉她以后有缘回到长安，再来看看我。”

　　说着，叹一口气：“算了，无亲无故，人家凭什么记挂我，别提了。”

　　大皇子被封为太子，六宫相贺，所有妃嫔服帖温驯，连太后也被软禁，终身不得自由。本该精神振奋的欢喜时刻，皇后却像被抽尽气力，支棱不起来了。

　　“皇帝与我不过是往年情分，来宫里坐坐给我个面子罢了。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我还有什么所求，可怜我的阿桃，孤孤单单葬在陵寝之中……谭玉娘很像她，要是能留在宫中常伴就好了。可惜她不是池中之物。”

　　皇后微笑：“阿桃也不是，要是她还在，也不耐烦待在宫中。放她去吧，这孩子也算帮了我一把。”

　　安宁公主在世时，常为皇后出谋划策，排忧解难，身边人总开玩笑叫她智多星。

　　最珍贵的念想送到玉娘手中，比任何金银珠宝都重。

　　玉娘本来想不明白，明明没顺着皇后说作祟的鬼魂是灵妃，她为何还如此礼遇，转念一想，皇后才算是获得最多的人。头上没了压着的太后，儿子也封为太子，现在想到灵妃，更多也就是一声长叹吧。

　　倏然从生活重压中脱离，自然而然便想起年幼而逝的女儿，诸多心绪涌上心头，难免伤感。

　　玉娘认为既然送礼人送了，大大方方收下便是，她拿起金丝软甲，感谢道：“替我多谢娘娘。”

作者有话说

　　[竖耳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