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古今月

21、美梦（十一）

　　“还请娘娘稍候，我会将所有事说清。”玉娘沉着冷静，“请派人去将我审问的几位宫人带至此处。”

　　须臾，青柳便带着几人来到现场，跪在内殿外。地上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略显凌乱外没什么大问题。

　　看到苏醒的皇帝，几人全都哭天抢地，就连木讷的刘司膳也跟着匍匐在地上落了几滴眼泪，唯有精神异常的吴司设，草木皆兵，哆哆嗦嗦地跪在最边上，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我要说的是，今日之事并非全是恶鬼所为，其中也有人祸。”玉娘掷地有声，如同一个惊雷落入平静湖面，炸得人丛顿时焦躁不安。

　　“一开始我问刘司膳圣人的饮食习惯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她说圣人最近十分喜爱莲心薄荷汤，是由于食用炙烤羊肉这道菜很多导致上火的缘故。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也很符合刘司膳的职责。”

　　其实当时她和谭七就察觉到刘司膳有所隐瞒，但是无证据在手，又想静观其变，所以拒绝了谭七的提议。

　　听到她的名字，一向存在感很低的刘司膳缩着肩膀瑟瑟发抖，很不适应的样子。

　　“冯司饰说圣人最近入眠时间越来越长，并且每次醒来时都容光焕发，这让我不得不起疑。大家都已经见识过女鬼的能力，修为强大，想要引人入梦、吸人魂魄，就算之前尚弱的时候至多三四日，可冯司饰所提却是至少一月以前的事情，称得上循序渐进、步步为营，很难被人察觉。”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靠在引枕上的皇帝掩唇轻咳，等待玉娘接下去的话。

　　“小鱼中官提到正是他向圣上推荐了炙羊肉，此后每日圣上都离不开。吃了炙烤羊肉上火，所以要喝莲心薄荷汤也很顺理成章。不过，小鱼中官，向圣上推荐炙烤羊肉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的主意？”

　　玉娘目光锐利如箭射向小鱼，众人也纷纷看向他。皇帝神色清浅，视线淡淡落在小鱼身上。

　　玉娘一直都在关注他，确定心中猜想后再次看向小鱼，小鱼已经‘砰砰砰’磕起头，口中大呼冤枉：“是奴才推荐的，可是奴才真的什么都没干！”

　　“是吗？”玉娘微笑，“或许我该问，向圣上推荐梦草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别人的主意？”

　　小鱼愕然，求救地望向皇帝。皇帝依旧平静，注视中却带着冰凌：“朕也想知道。”

　　小鱼认命似的瘫坐在地，向左看去，众人目光聚集在冯司饰身上，她一脸莫名其妙。很快，大家发现，越过冯司饰，刘司膳的脊背剧烈抖动，可惜平日里她也是这样紧张过度的模样，没人在意罢了。

　　“圣人恕罪！圣人恕罪！是刘司膳叫奴才这么做的，奴才也是想为圣人分忧，没有别的心思啊！”

　　皇帝登时大怒，可现在身体虚弱，猛咳两声后，双唇启合：“带下去，处死。”

　　吴何阳看了了然于胸的玉娘和谭七一眼，垂着眼皮一动不动，其余人仍一头雾水，守在门口的禁军已经上来将两人拖了下去。

　　“至于女鬼，恐怕是死去的宫女作祟。”

　　之前玉娘还没有准确的猜想，直到齐参然向她叙述了他们的猜测她才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玉娘一开始就看到了破口的琉璃碗，这种破损的东西还能留在御前极不常见，更何况修道之人都不提倡将已经破损的锅碗瓢盆继续留存，就算是普通人家都一样。

　　这样的物件为鬼魂提供了栖居之所，俗称鬼巢。

　　而这女鬼寄居在琉璃碗中，恐怕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早到那打破琉璃碗的宫女被勒死的时候。当时她打破了琉璃碗，灵妃伤心，皇帝大怒，没有让宫女死个痛快，而是活活勒死了她，死状凄惨，脸颊青紫肿胀，眼球突出。

　　宫女死后不甘，附身在琉璃碗上，终于寻到时机引灵妃入梦，使她日夜起舞，终于气绝。她吸食了灵妃的精魄，内力增长，又恰巧灵妃逝世，皇帝思念成疾，琉璃碗摆在甘露殿中，宫女的鬼魂暂且蛰伏，等待时机。

　　果然被她等到，女鬼果断出手，针对皇帝编织了独有的梦境，使他在梦中日日与灵妃相会，舍不得出来。

　　原本再过几日，她的计划便可成行，没想到碰上了玉娘一行人。

　　“谭道长，你救了朕的命，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皇帝气得两颊泛红，久久未消散。

　　玉娘竟认真思考后回答：“草民也不知道要什么，圣上赏赐给我一件东西，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被赏赐了就好。”

　　童稚的话语，和方才的沉着稳重形成鲜明反差。现场气氛顿时为之一松，皇帝也笑了起来：“既如此，朕将照妖镜给你，天下只此一柄，所有魑魅魍魉都难逃踪影。”

　　众人皆大为震惊，照妖镜是天下至宝，许多捉妖人终其一生都难得一见。一般道行浅薄修为不够的精怪入镜即照出原形，功力深厚的老魅，虽未必即刻显形，但凡是妖魅，在镜子中必然没有脚踵。

　　传说济南郡方山是奂生得道成仙之所，山南明镜崖有一块巨石方圆三丈，魑魅窜行而过必在其中现形，南燕时镜面被人涂了漆，据说是巨镜照出了不该照的东西，惹山神不满，故而为之。

　　那块巨石被打磨成照妖镜，此后再无踪影，无人知其去向，没想到竟在宫中。

　　皇帝就这样轻描淡写赏赐给了玉娘，一时间羡慕嫉妒的视线聚集到她身上。

　　玉娘叩谢后一行人出来，他们还可以在宫中停留两日，皇帝特意嘱咐人带他们随意逛。

　　齐参然亦步亦趋跟在玉娘后面，出了甘露殿的门才小声道：“我怎么没明白呢。”

　　“没明白什么？”玉娘反问。

　　“整件事都不明白，怎么你和皇帝好似心有灵犀似的。”她转头看吴何阳，“你明白怎么回事吗？”

　　不光她不明白，紫微道和太微门的人也都迷迷糊糊被请了出来，钱一宁还在不停嘴地问：“所以是那宦官和女官合谋作怪？他们图什么啊？”

　　孟禅当然不明白，此行目的没达到，反而叫不知来历的玉娘和谭七大出风头，他们怎么会有好气儿，更没心情去探究背后的隐情。

　　卢诚沉沉盯着前方几人的背影，心里默默盘算。于小寒捂着伤处一瘸一拐跟在后面，由于女鬼现身时他正在殿中，是伤最重的一个，恐怕要过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对啊，小鱼和刘司膳图什么，这也是齐参然想问的问题。

　　此事其实要从皇帝对灵妃的思念成疾开始说起，面上看皇帝无恙，甚至恢复到了与往常无异的状况。实则他夜夜都在怀恋灵妃，孤枕难眠。

　　就在此时，宦官小鱼提出了一个方法，西域进贡的梦草能让人在睡梦之中见到想见到的事物，对于皇帝而言，自然是灵妃。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不可能不经过膳房和太医院就擅自添加吃食，而且梦草味道浓烈，无论是泡水还是放入汤药中都无法遮盖气味。炙烤羊肉味重，小鱼便提出放到这道菜中，皇帝欣然接受，与他演了一出双簧。

　　吃羊肉上火，因此喜食莲心薄荷汤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食用梦草会导致人虚火上浮，口干舌燥，与上火症状如出一辙，寻常大夫无法辨认其中区别。以羊肉遮盖梦草，确实是聪明的做法。

　　梦草的确达到了皇帝想要的效果，他在梦中日日与灵妃相会，每次醒来都觉神清气爽，体质更胜往昔，于是用量与日俱增，他也越来越眷恋在梦中的感觉，一日之内竟有大半时间沉溺梦中难以自拔。

　　女鬼在此时趁虚而入，开始只浅浅引诱，皇帝以为是梦草效果，并不放在心上。但梦草并不能让睡梦中的人自觉行动，坐立站卧，吴司设所目睹的是女鬼所为。

　　其实就算没有宫女鬼魂作祟，梦草上瘾后用量日益增加，皇帝也迟早昏睡不醒，不过没有这么迅捷罢了。而且大家都会认为是皇帝自身体弱，病入膏肓，连御医都难以诊断其中蹊跷。这样看来倒是女鬼弄巧成拙了。

　　小鱼出这个头并无他想，只想在皇帝面前露脸，成为得力宦官，皇帝也是这样以为。所以在一开始玉娘戳破时，他并没惊讶，也没想处置小鱼。

　　可惜整件事并不是小鱼的主意，而是刘司膳在背后操纵一切。她看到了小鱼急于出头又浮躁的性子，装作不经意提起梦草，引得小鱼泛起遐思。小鱼并不知道梦草致瘾，刘司膳却是明明白白，并且刻意引导。

　　要怪就怪小鱼实在话太多、小动作不断。

　　在玉娘问话时先是下意识瞟向刘司膳，这他倒不是故意的，而且立马反应过来，向右面的冯司饰也看了一眼。但人的第一反应最不能撒谎，而且人在意识到做了错事以后，会再做一些多余的动作掩饰，这恰恰表明第一反应是他不受控制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