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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美梦(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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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天,师父说他有不输谭宝楼的天赋,完全可以取代她成为宗门骄子,众人仰望的存在。
只不过现在还需要一点外力加持,譬如灵药内丹之类,他可以慢慢修炼,总有一天能超过谭宝楼的威望。
反正她已经死了,不用着急,不是吗?
可恍惚间,他怎么又看到了谭宝楼的身影,不拘世俗,来去自如。
呼吸停滞时,少女从空中跌落,唇边渗出鲜血,露出与谭宝楼完全不同的脸。于小寒猛地清醒过来,吁出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她早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院落之中哀嚎声此起彼伏,比女鬼现身时叫得更加惨烈。
谭七单膝跪在玉娘身旁把脉,发现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他将人扶正,轻轻拭去唇边鲜血,掏出一枚丹药抵着嘴唇送进去。
玉娘昏昏沉沉,感受到他的气息后身体才放松下来,靠在谭七怀中任他施为。不知怎的,她一直很累,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更别提这样静静的什么都不用想。但她还是在想。
她在打量谭七。明明五官完全不同,怎么第一眼就确定梦中那人是他。她看来看去,发现他的瞳孔颜色很深,黑洞洞的,多看一眼就怕被卷入其中,叫人不敢直视。
玉娘瞳孔颜色很浅,异于常人,甚至发着隐隐金光,所有第一次见她的人都会发出惊叹,所以她很注意别人瞳孔的颜色。
别人不敢直视谭七的时候,她偏要恶狠狠盯着,看到骨子里。长年累月下来,她对他的双眸再清楚不过。
威胁别人的时候深不见底,嘲笑别人的时候含着戏谑,做戏的时候仿佛罩上一层水雾,悠悠荡荡,讨厌得很。
玉娘一呆,她怎么对这些事印象如此深刻,就跟刻在脑海当中从未消失过一样,自然浮现出来了。
现在他的拇指抵着她的唇瓣,微微施力,将药丸推进去,指尖没撤下去叮嘱道:“含住了,不要咽。”
玉娘直勾勾看着他,谭七像是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指,却将目光挪了过来,眸中好似氤氲着一汪烟波,左荡右荡。
玉娘‘咦’了一声,还从没见过这双眼睛中露出这样的神色,怎么说呢……怪怪的。
药丸在口腔里融化,清冽的气息顺着咽喉向下,她觉得筋骨之中充满力量,没了方才的虚弱不堪。
抬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齐参然站到面前,好奇地打量她。齐参然问:“你看过《捉妖手札》吗?”
谭宝楼十三岁下山历练,将途中所见所闻撰写成书,是为《捉妖手札》,在各地见闻之中包含大量捉妖偏门巧招。
齐参然将此书奉为圭臬,手不释卷,已经阅读不下五遍,里面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刚才玉娘审问宫人时她就想说,这和谭宝楼在《捉妖手札》中记录如何从旁观者口中获取信息的方法一模一样。而玉娘运用纯熟,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我从未听说过。”玉娘想都没想,她撑地站起来,“是时候该说清楚一切了。”
谭七扶住她的手肘,等人站稳了才松开。他们走进殿中,这里已被女鬼破坏得一片狼藉,地上处处都是被打落得珍宝碎片。
“真是造孽啊。”吴何阳啧啧感慨,“甘露殿殿门这么厚也能一击穿破,这女鬼的道行真不是一般深。灵妃生前是个楚楚动人的女子,怎的死后如此狂暴?”
玉娘纳闷地看他一眼,又看一眼谭七,最后又落回他身上。
皇帝依旧平稳安定平躺在榻上,只不过现下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随时都要一命呜呼的架势。
谭七拿出一个袖珍檀木盒,里面放置着仙桃炼制成的丹药,必要时刻可从阎王手里抢人。丹药一点点化在皇帝唇间,不过片刻,便悠悠转醒。
皇帝声音虚弱,眼皮半张,周遭围了一圈陌生人,他费力地转动脖颈,终于看到熟悉的人,双唇微启,轻唤了声‘十一郎’。
谭七让到一旁,吴何阳抢步上前,猛地掐了把大腿,顿时泪盈于睫。他扑通跪倒在龙榻前,双手虚虚搭在皇帝垂在一旁的手臂上,提声叫道:“圣上,您终于醒了。”
院落之中嘈杂声渐近,皇后带人前来,禁卫潮水般围住整座甘露殿。黄内侍跌跌撞撞冲进来,看到清醒的皇帝,当即号啕大哭,一路膝行爬到榻前,泣不成声。
皇后只带着金梅闯进殿中,此刻也顾不上皇后威仪,只焦急地边看边寻。看到皇帝那刻,也顾不上满地狼藉,眼含热泪跑过来。金梅呼喊着‘娘娘小心’在身旁紧紧护着。
一众人让到两侧,为皇后留出一条通道。本该有千言万语,近日苦楚道不清,可真见了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握着皇帝的手扑簌簌落泪。皇帝身子虚空,用尽浑身力气回握住皇后的手,示意她安心。
院中紫微道及太微门人也挤进门来,站了一地,垂头聆听。所有人都狼狈不已,头发乱糟糟一团,衣袍也皱巴巴,没了方才想要大出风头的争先。
“十一郎,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来给我们听听。”
容不得叙情,皇后抹干眼泪,坐在金梅搬来的杌子上,挺直脊背,面容整肃。皇帝也由黄内侍扶起,靠坐在榻上。
吴何阳所知有限,只能将所见一一道来,也算条理清晰,帝后频频点头。但他没将心内猜测讲出,灵妃死前就受尽偏爱,宠冠六宫,死后哀荣极盛,皇帝甚至有今后合葬的念头。幸好是她未诞下皇子,若不然后宫岂不是翻了天。
皇后宽容归宽容,却也不是泥人,她陪着皇帝一路艰辛,生下四位皇子,可现在东宫之位仍旧空悬,怎么能不叫人忧心。
若让人知道灵妃死后仍旧能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险些驾鹤西归,扰得前朝后宫难以安宁,恐怕皇后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既然人已经死了,不,连鬼都死得彻彻底底,就不要再提此事了。
齐参然却在后面同玉娘耳语,将他们在梦境之中的猜测悉数相告,将吴何阳所说关于灵妃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说完后还从头到尾倒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点点头。不过她对这个猜测没那么笃定,而是问道:“你说真是灵妃鬼魄作祟吗?”
玉娘边听边点头,面色凝重。
可皇后不想这么简单放过吴何阳,厉声问道:“这么说是厉鬼作祟了?那鬼究竟是何来头,能在皇宫之内翻云覆雨?”
吴何阳一时答不上来,沉默不语。
皇后仍要刨根究底,听说那女鬼靠编织梦境使人陷入其中,又是跳舞又是唱歌的,她立即想到一个人,气不到一处来。
灵妃受宠,她没什么好讲的,皇帝是天下之主,想宠爱谁便宠爱谁。可渐渐有传言说,皇帝迟迟不立太子是为了等待灵妃诞下皇子,出世即为太子。
眼见灵妃盛宠不衰,皇后内心起了怨怼,甚至对皇帝,也没了以往的贴心相待。她可以受委屈,她的孩子却不行。
她使了点手段,让灵妃此生再无子嗣之望。为了保险,她在皇帝饮食中积年累月加入绝嗣药,让他断了再有孩子的念头。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灵妃呢。
一年以前,灵妃突然发疯,皇帝召集御医合力诊断,都没有结果。她死的那天,皇帝连早朝都没有上,抱着她的尸身痛哭流涕。
从此后,后宫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皇帝再也没偏宠过哪个嫔妃,勤政不辍,日常也多是休息凤藻宫中。
这些日子的折磨让皇后烦躁忧愁,前朝后宫安抚打点,一不小心就要被太后生吞活剥。要知道东宫未定,就算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也没有皇子能够名正言顺监国。
每每想到这里,皇后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对皇帝的怨恨与日俱增。
现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灵妃所为,她死前让皇帝神魂颠掉,死了变成鬼也能让皇帝抛却尘间事,不管不顾陷入梦境难以自拔。单是想想这种可能,她就恨得手都在抖。
玉娘越众而上,朗声道:“草民知道这鬼的来头。”
紫微道盒太微门人皆是一脸惊愕,孟禅更是脱口而出:“黄口小儿莫要胡言乱语,我们还未查清来历。不要以为凭借侥幸除掉鬼物,就能胡言乱语了。”
玉娘一脸正气:“我的错与对自有圣上和娘娘定夺,轮得到你这个老……匹夫说话?”话音转了个弯,硬是把不中听的骂词咽下去了。
孟禅眉头一竖刚要开骂,卢诚轻咳一声唤回了他的理智,硬生生低下头没接话茬。
玉娘目光锁定桌几,两步向前,扬手将琉璃碗狠狠掷在地上,‘咔嚓’一声摔得粉碎。
众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在她要摔的时候,黄内侍想要阻拦,终究是晚了一步,在内心大呼完蛋了。
皇后一脸痛快,柳眉倒竖:“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