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美梦(九) ...
-
他知道宝楼自小就有主意,说出口的话再难有转圜余地,那就任她去,寻自由。
可他心中明明不是这样想,他在呼唤,求她留下来,不要走。
所有的温情,不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被迫为之,也不是看在师兄妹这层关系,他是真心相待。把她当作妹妹,亲人。
说啊,你倒是张口!告诉她!
可他没有,只能看着宝楼的背影离去,再也没有回来。这是他重复了千百遍的梦魇,无数次挣扎逃脱,永远无法成功。
那些人说她死了,应对穷奇不力,尸骨无存。不仅身死道消,还成了师门的罪人。
他不信。
曾经他赠给她一串无患木手串,用以保养心神,他分明察觉到,天地之间还有宝楼的气息。所以他扔下师门,踏过千山万水,终于在一个被结界封印的村落找到她。宝楼忘却一切前尘,容貌被封印,连他是谁都记不起来。
他也不敢告诉她,宝楼一旦笃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宁愿抛却前尘往事,割断一切联系,就是为了不再与紫微道和紫微道中人有任何牵连。他告诉了她,她一定会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东方钰最后悔的事,就是在宝楼离开的时候,没有坚决地叫住她,那是这辈子最可怕的噩梦。
他其实,早就把她当作妹妹了。
“妹妹吗?”一道嘲讽的声音响起。
“什么意思?”他冷声问。
“是亲妹妹,还是情妹妹呀?呵呵。”难听的声音又开始说难听的话,“我还没见过有人这样对亲妹妹的,保护她,送她法器,为她心酸。你这个兄长当得未免太‘称职’了……有非分之想也不是丢人的事,师父没了,师门长老又不做人,你大可以为所欲为,不用成日担着道德的担子。”
“一派胡言!”谭七闭上眼,喉结滚动,魔音在耳边不断重复。
*
吴何阳昏昏沉沉,再睁开眼已经身处一片混沌,他大气都不敢喘,可是鬼不会就这样放过他。很快,他感到耳边凉飕飕的,似乎有呼吸,衣角一紧,有人抓住了他。
吴何阳颤巍巍低头一看,干枯苍白的手攥住了他的袍角,微微使劲,一张鬼面翻了过来。他惊声大叫,弹跳着逃离此处,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相反,有更多的鬼被他的尖叫吸引过来。
他们口中念叨着“好香”凑了上来,吴何阳感觉全身麻麻痒痒,脖颈处,头顶上,腰间,腿间全部爬满了鬼魄,叫嚣着要吸干他、占据他的身体。
吴何阳一动不敢动,好像错一分毫就会落入哪只鬼的血盆大口。他双手哆嗦着,身体却像木头僵硬,直挺挺立着。
“我脏了……”他绝望闭眼之际,一道银光破开浓墨,霎时间天光大亮。
齐参然挺拔的身影走进,熟练挥动银鞭,魑魅魍魉尖叫着抱头鼠窜。她向前一步,光就亮堂一分,直到最后,鬼魅再无藏身之所,灰飞烟灭。
“你没有陷入幻境吗?”吴何阳瞠目结舌。
“没有。”齐参然摇头,“我师父说我是纯阳之体,鬼邪不侵。虽然我也跌入了迷障,但只是在她编织梦境之中穿梭,不知道怎么就到这儿了。”
‘纯阳之体’四个字闯入耳朵,在吴何阳脑中炸开,他有些呆呆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鬼魅看到我自动退让,不会魂飞魄散,我还没那么大威力。”齐参然觉得这人很奇怪,“这是幻境,都不是真的,这些鬼才会消失,你堪破迷障,幻境自动破碎,就拿你没办法了。”
她又补充:“当然了,外面那个鬼是真的,我打不过她。”
吴何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现在只能暂时搁置一旁,他问道:“你都打不过?在场之人没一个可以的吗?”
齐参然耸肩:“前几天尚有一战之力,那时她只能短暂编织梦境引人入梦,可现在她已经壮大不少,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或许我们合起来能打过也说不准。”她解释,“术士再修炼也只是凡人之躯,生老病死人人难逃,功力再高强的道士,上了年纪也会力不从心,要不然各门派为何年年吸纳年轻子弟。”
吴何阳蹙眉,今天这么多人送上门给这女鬼享用,要是无法破除幻象,岂不是所有人都要困死在这里?
“这鬼从何而来啊?”他沉着眉头思考,“今日她为非作歹,可在之前从没有过踪迹,从没有甘露殿的宫人说见到鬼。”
或许破解这个问题,困境便能迎刃而解了。
“谁说没人见到,那个姓吴的女官就见到过,还是光天化日之下。据说这女鬼面容可憎,依我看,她死的定有怨气,这才在宫中徘徊不走。”
齐参然思索着玉娘的问话,在脑海中努力还原她的问题,这个动作对她极为艰难。虽说齐参然是天市宫最有前途的弟子,但在尘世历练的经验少得可怜,多是靠蛮力取胜。她师父派她下山正有锻炼之意,捉妖全靠功法不行,还要动脑子。
此刻被吴何阳带动,她也渐入佳境:“对了,琉璃碗!据说皇帝床前桌几上摆放着破口的琉璃碗,是…是什么妃子……”
她眸中浮现困惑,吴何阳立即接话:“是灵妃遗物,谁都不能动。灵妃是名舞姬,舞技高超,楚楚动人。只一眼,圣人便瞧上她,纳入后宫,封为才人,自此后更是步步高升,直到妃位。灵妃在的那几年,后宫无人能掠其锋芒。有传言称,只要她诞下皇子,圣人必定封为太子,对她偏爱至此。”
齐参然不合时宜地偏题:“真有这么漂亮,你见过吗?”
“我随父进宫时远远见过一面,风华绝代,步步生莲,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你方才所说的吴司设,正是有三分像灵妃才被提到御前。那个琉璃碗是灵妃爱物,世间再寻不出第二个。被一名宫女不小心磕破,灵妃伤心垂泪,圣人大怒,处死了宫女,但琉璃碗仍留下了。”
“好景不长,一年前灵妃突然疯癫,日日夜夜在殿中跳舞,谁也不能让她停下,人就这样活生生累死了。她死以后,圣人就将琉璃碗放到榻边桌几上,日夜相望,睹物思人。”
说到此处,吴何阳话音一截,两人面面相觑,这鬼……该不会就是灵妃吧?
两人自觉寻到答案,刚要想办法出去,猛然间白光一闪,眼前幻境寸寸碎裂,他们伸手一挡,半晌才睁开眼。已经又回到甘露殿,周遭人躺的躺,昏的昏,清醒者几乎没有。
谭七负剑而立,轻轻念了句:“说的没错。”
玉娘也清醒过来,坐在原地满面泪痕,犹陷在梦境之中难以自拔。不过她很快明白当下局面,面对强悍的大鬼,她手伸到腰间捻了一把剩余的符箓,环视四周默做打算。
谭七默念咒语,剑身出鞘,刃光一闪,直冲着暴怒的女鬼而去。一计不成,女鬼嘶吼着张臂释放出森森鬼泣,黑气扑面而来。谭七不躲不闪,纵力跃起,握住剑柄旋身跃进。
女鬼呵呵直笑,口中说着“来呀——来呀”,刚要闪身飞开,银鞭呼啸而至,截断去路。红色衣袍猎猎作响,齐参然已经站到房檐上,面色凛然:“我来了。”
眼看剑锋由一个小点渐渐在视野中方大,情急之下,她侧身闪避,却躲之不及,被疾冲而来的伏龙剑削去一臂。
女鬼大怒,盯住角落之中的玉娘与吴何阳。与她对视一瞬,玉娘暗道不好,吴何阳本就是至阴体质,若被女鬼趁虚而入强占躯体,想要彻底消灭她就投鼠忌器了。
不及思索,玉娘抢步上前,横在吴何阳身前,将符箓一把塞到他手中,叮嘱道:“别管是什么,只要她过来,扔出去就是。”
那女鬼面目狰狞,眼看就要闪到人前,玉娘拼命调动内力,却觉得身体处处凝滞不通,怎么都无法施展。情况紧急,谭七和齐参然决然赶不过来,吴何阳已瞄准女鬼,扔出几道法符,只能稍加阻挡。
黑风席卷而至,吹起玉娘刘海,发丝舞动,露出白璧无瑕的脸庞。死亡威胁近在咫尺,顾不得许多,玉娘坚定毅然,左手大指压二指三指,掐亥文,伸直小指,伸臂向前。
“风起云涌,雷动九天,诛邪灭魔,还我清明!”
天空‘轰隆隆’作响,昏迷在地的众人皆清醒过来。只见少女浮于空中,以手做刀向下竖劈。闪电听她指挥,引雷而下,向着女鬼头顶奋力砍下,漫天金光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在不甘心的悲鸣声中,女鬼无影无踪。
天空放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噩梦而已。
于小寒靠在树干上,呆呆看着那道飒爽英姿的身影,对旁边的钱一宁说:“你觉不觉得她很眼熟?”
那个人就是这样,永远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她天生出众,所有人都不放在眼中。
刚入道门的于小寒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悉心模仿,可怎样都不对,原因就在于他并不是众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再怎么模仿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