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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海棠树下断肠花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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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二人走过了天水池,穿过曲折回廊,途径密林小道,最后来到一处空旷幽静的空地。
空地上早已站着一人。雷沧余见到此人,立即撇了雷霆的手奔了过去,“大哥。”
雷冽方一回身,就见有一小小人影扑了过来,佯怒道:“阿谦你是想撞死我吗?”
雷沧余抱着他的大腿,仰着头问道:“大哥你这两天去哪里了?怎么不来带阿谦了?你是不是烦阿谦了?”
“说什么傻话。”雷冽戳戳他的小脑瓜道:“大哥这几日有点事要处理,不是烦阿谦。”
“真的吗?”雷沧余半信半疑,搂着他不肯撒手。
雷霆站在他们身后,“行了,回去再腻歪吧。不是说要放风鸢吗?”
雷冽:“阿谦,你快看,大哥给你做了个老虎大风鸢。”
雷沧余抬头一看,果然是好大一个风鸢!虎虎生威!
雷沧余开心地手舞足蹈:“耶~阿谦最喜欢放风鸢了。”
清风吹过,老虎大风鸢迎风飘上碧空,伴随着声声嬉笑,越扬越高。
……
西边霞光散满天,万千灯户归家人,轻烟袅袅穿云层,自是一副宁静平和之画。
只是这岁月静好,却被一声声嚎哭撕裂粉碎了——
“小少爷,您就别哭了。”
这句话乌管家已经说了无数遍,可眼前的小人儿还是一个劲地抹眼泪,只想哭到天荒地老。
“小少爷,您再这样哭下去夫人也不会好的啊。”
“要是被夫人知道您哭成这样,不是叫她担心么?到时候病情又加重了怎么办?”
谁知这句话刚说完,雷沧余哭得更惨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哭!”
“你们都是大骗子!你们明明说过娘亲很快就会好,可是为什么娘亲越来越严重了!我讨厌你们!”
“哇~呜呜呜呜~~我哭死算了!呜呜呜呜~~”
乌管家额头突突狂跳,拿着小手绢一边给他抹泪,一边劝道:“大夫只是说了要静养几日,没事的,您就别哭了。”
雷沧余抹了一手鼻涕蹭在他的身上,继续哭嚎:“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骗我!你们不让我见娘亲!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告诉大哥!让大哥打你们!”
乌管家一脸愁容,恨不得同他一起嚎啕大哭,这样至少不用再说着谎话哄骗他,“没骗您啊!老爷不也是跟您说了么,夫人真的只是静养几日而已。过几天就可以见您了,真的,我保证!”
雷沧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他这一说,停下大哭,抽噎着道:“真,真的吗?”
乌管家昧着良心指天发誓:“比真金白银还要真!若是诓骗您,我这辈子就娶不到妻子!”
雷沧余打量他几眼,见他不似说假话,暂且就信了他,只是还不忘提醒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要是还过几天见不到娘亲,你就要…孤独终老!很惨的!你知不知道!所以不准再骗我了!”
“真的没骗你!”乌管家信誓旦旦回他。
雷沧余从地上爬起,拍拍屁股的灰尘,“那好吧,就再信你一次吧。”
乌管家抹了一把冷汗,暗忖道:“幸好年纪已经这样老了,要是再年轻个二十载,这誓言可不敢乱起。”遂无奈地苦笑一声。
雷沧余闻得身后动静,猛地转过身,一双圆目瞪得大大的,又再问道:“真的没骗我?”
乌管家十分肯定道:“老奴不敢诓骗小少爷!”
“好吧。”雷沧余刚才哭了一炷香有余,现下有些累了,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乌管家见日头即将西斜,忙道:“小少爷,要不咱们回院小憩一下吧?”
雷沧余揉揉眼睛,免为其难道:“好吧~”
二人正要回院,却见雷霆在远远处冲着他们招手,遂又加快脚步朝他们走来。
他身着盛装,乌管家看了不禁好奇:“二少爷,眼下时候不早了,您这是还要出门?”
“是。”雷霆半蹲着与雷沧余平视,问:“阿谦,你要不要跟二哥去百花街逛夜市?”
雷沧余一听出去,眼睛立马亮了:“去去去!”
雷霆拉起他的手,道:“那走吧。”
雷沧余喜滋滋同乌管家道别:“乌管家,我出去玩咯~”
乌管家心里可巴不得了,强力压制住快要溢出来的笑容,“二少爷,小少爷,早些回来呀~”心里却在狂喜:“太好了,终于自由了!”
雷霆领着雷沧余来到了后门,门外早有一两马车候着。
在马车旁,还站着一青衣女子。
雷霆笑着唤了声:“解语。”
女子闻声转过身来,冷艳的面容绽开一个比花还要娇艳的笑容。
雷沧余望得痴了,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雷霆迎了上前的青衣女子,与他引见:“阿谦,这位是厉解语姐姐,她和我们一起逛夜市,好不好?”
雷沧余痴痴地点头:“好啊好啊。”
厉解语娇笑着同他福了一礼:“见过小少爷。”
雷沧余羞着躲到雷霆身后,露出小半张红彤彤的脸,怯怯道:“解语姐姐好。”
厉解语用指尖划一划他的脸,娇笑道:“小少爷这样怕生?”
雷霆顺势拉过她的手,柔笑道:“阿谦自小同娘一直在内院,甚少见生人,你不要见怪。”
厉解语举手戳了戳他,嗔笑道:“我怎么会?”
雷霆抓她的手,道:“你也不用这样拘礼,再相处一会,他就同你熟了,到时候就会赖在你身上不愿下来了。”
雷沧余窘道:“二哥,不准说我坏话,我才不会!”
雷霆哈哈一笑,抱起他上了马车,三人一路打闹而去,欢笑连连。
彼时,暮色尽褪,夜幕降临。满天星斗繁密,夜风凉爽怡人。
百花街火光明亮,犹如白昼。人潮涌动,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一进街头便见无数稀奇古怪的奇物供赏,杂技表演,琴棋书画,胭脂女红,无一不有。再往街中去,便是满满当当的摆档,大多都是以食为主,什么烤鸡,蜜肘子,爆腰子,卤地豆,莲花糕,冰糖糕,杂果冰饮,酸甜苦辣,应有尽有。街尾则是酒肆茶肆,客栈食楼,相对而言就清冷了许多。
雷沧余嘴巴大张,双眼瞪得如灯笼一样。他从未行过夜市,自小也是随着雷夫人清淡饮食,从未吃过香口煎炸的东西。这一下乍见到这样的热闹喧哗,这样多的煎炸焖烤,实在让他看傻了眼,连惊叹都忘记发出了。
三人行在人群,雷沧余走在中间,一手拉着一人,好似甜蜜的三口之家。
雷霆见他瞪大的眼睛,从身后变来了一串红艳艳的果子递给了他,他一口咬下去,又甜又酸,口感实在独特,他一下就爱上了这个味道,“二哥,这个是什么啊?”
雷霆道:“这是冰糖葫芦,用山楂果洗净后裹上糖浆,就成冰糖葫芦了。”
雷沧余咔擦咔擦又嚼了一口,甜蜜蜜道:“阿谦喜欢冰糖葫芦!”
一路下来,雷沧余不仅买了许许多多稀奇玩意,还又吃了冰糕,莲子羹,烤翅和炸麻球,最后吃得小肚子鼓得和球一样,实在走不动了,这才讪讪停了嘴。
明月悬挂枝头,夜风阵阵,百花街的喧嚣烟火之气却是越演越烈……
雷沧余眯着眼窝在雷霆怀里,浑身无力。他今日没有午憩,下午又哭闹了一顿,再加上今夜疯了大半晚,早已是累得睁不开眼。可他仍强撑着不让眼皮搭下来,只因他还心心念念着厉解语手上拿着的蜜肘子,他怕若睡了过去,那他就吃不到蜜肘子了,所以他一定不能合眼!
马车摇摇晃晃许久,久到他都快撑不住了,才慢慢停了下来。
雷沧余半睁着眼,迷迷糊糊看到一抹青影下了马车,他连忙嘟囔了两句:“我的蜜肘子。”
雷霆将他背在背上,忍不住笑了两声,“知道了,小贪吃鬼。”
雷沧余得到回应,这才安心趴着。
有吱呀两声开门声,接着是守卫们的恭迎声。
月光淡淡的,四周只有虫鸣的声音。
雷沧余缩了缩手脚,紧紧贴着雷霆温热宽阔的后背。
一路行去,清风伴着虫声奏鸣,再加上雷霆和厉解语的低声细语,他犹有一种身在梦境的错觉。
不知走了多久,雷霆停了下来,轻声对他道:“阿谦,别睡了,醒醒。”
雷沧余半抬着眼,迷糊应声:“嗯?”
厉解语见他困得要紧,小声说道:“今晚玩得这样疯,定是累坏了。反正这里回内院还有一段路,你就让他再睡一会吧。”
接下来他们又低低声声说了几句,实在小声,雷沧余脑袋又蒙蒙的,只听见三两字眼,大概是分别的不舍。
夜风缓缓,一缕似有若无的幽香飘过鼻尖。
雷沧余鸦睫一颤,隐约见两个人影越依越近…
“勉之。”
一声朗声蓦地响起,惊醒了昏睡沉沉的雷沧余和浓情之人。
月色下走来一抹比夜色还要幽暗的身影,是雷冽。
雷沧余挣扎着要从雷霆背上下来,却见雷冽直直走来,目光一直落在厉解语身上。
雷沧余嘟了嘟嘴,软软地唤了一声:“大哥……”
雷冽只道:“夜风寒凉,赶紧带阿谦回房去吧。”
雷霆应道:“知道了。”
厉解语则是福身行了一礼,道了一句“奴婢先行告退”后,转身走进了黑夜,没了身影。
雷冽眸色微动,“回去吧。”
风轻轻地吹着,雷沧余睡意渐消,乖巧地搂着雷霆脖子,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夜黑如墨,月色如水。
雷沧余兴趣寥寥,圆圆的大眼骨碌碌地转来转去,待转到雷冽脸上时,小小的人儿惊了一惊。
树影婆娑,在光与影地晃动间,他看见了雷冽眸下,沁着一道森森的冷光,十分可怕!
雷沧余下意识地缩紧脖子,将脸埋在雷霆背上,再不敢抬眼。
……
皓月当空,群星明耀。
雷沧余拖着沉重的脚步从雷夫人房中出来,双眼通红,还有一滴未落的泪水挂在眼角,煞是可怜。
乌管家跟在他身后,循例说着安慰的话:“小少爷,夫人很快就会痊愈的,您不要太担忧了。”
雷沧余恹恹地不搭理他,只静静走着。
乌管家心头一软,温声道:“夫人有小少爷牵挂,定会康复如初。”他停了一停,又道:“您看,刚才夫人一见到小少爷您不就吃多了几口清粥了么?看来再不用几日,夫人就又能和小少爷您一起用膳了。”
雷沧余猛地刹住脚步,转过身,语气厌厌道:“乌管家,大哥说过,撒谎撒得多的人死后是会被拔掉舌头的。”
乌管家被他的话噎得住了口,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别提多难看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静默间全是忧思重重。
夜渐深了,浓浓的夜色如厚重的幕布,遮挡了所有灯火的光亮,唯剩朦胧。
乌管家侍候着雷沧余上榻就寝,拉了拉被衾替他掖好,正要离开,又被他唤住,“乌管家,你知道二哥最近在做什么吗?我好久没有见到二哥了。”
乌管家道:“二少爷最近在帮门主处理要务,可能都没有空来带你玩了。"
雷沧余笑脸埋在被中,只露一双圆眼,眼中透着落寞:“哦。”
乌管家:“小少爷要是闷的话,可以去找大少爷玩啊。”
雷沧余道:“嗯。大哥说明天带我去踏青。”
乌管家摸了摸他的头,道:“那小少爷早些歇息吧,不然明天可要赖床了。”
“知道了。”雷沧余闭上眼,听着乌管家掩门的声音,慢慢陷入沉睡…
“砰!”
忽有大风吹得木窗砰砰狂响,雷沧余啊地一声从梦中弹坐而起。
四下昏暗一片,幔帘在风地吹打下胡乱鼓动,丝丝凉风打在肌肤上,有密密的冷意。
“冬影,冬影!”
守夜的丫鬟不知窝在哪里美梦,寂静的夜里只听见风的呼啸。
雷沧余紧紧抱着薄被,小小的身子颤着抖,惊恐的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娘,娘~”
空阔的房内有忽忽的串风声,似被扼住喉咙垂死挣扎的野兽发出的细微求救,回荡着无力和惊恐。
“娘亲…”
泪水再次滑落下来,在幽暗的夜色里泛着莹莹光芒。
雷沧余抬眼扫了扫窗外狂颤不止的树叶,咬了咬牙,掀开薄被下了榻,披上外衣,轻手轻脚走出房。
从他厢房去到雷夫人的住所不算太远,只要他快跑过去,应该不需要半盏茶的功夫。打定主意,便一头扎进黑暗。
逆着风跑了一小段路,实在跑不动,停了下来慢慢地走。
石路两旁栽的是郁郁葱葱的松柏,白日里青翠鲜绿,生机勃勃,可一入了夜,这份生机摇身一变,变成一盏盏绿焰鬼火,飘在高处,冷冰冰,阴森森地注视着过路人。只要你多看一眼,它们便伸出扭曲的鬼手,死死按住你,将你分离肢解,埋进土壤,明日它们便又能再高一寸。
雷沧余胡思乱想一顿,紧了紧衣襟,加快脚步。过了石路,再往前便是雷冽的院子。门口风灯闪烁,院里乌黑一片,想来应该是在好梦。
正思想着,忽见有人影一晃而过。
雷沧余一惊,立马闪进身旁的草丛。露出半只眼远远看去,只见那身影婀娜,一身青衫,再定眼一看,站在昏黄灯火之下的,不就是厉解语吗?
雷沧余暗暗一喜,张口欲唤,却见她四处张望,看样子并不想让他人发现。环顾一圈之后,她轻轻推开了院门,闪了进去。
雷沧余歪头疑惑,忽然忆起她是外院丫鬟,没有允许,不得擅自进入内院。
她是偷偷来寻二哥的吗?这么晚了,她来找二哥做什么呢?
小脑袋实在好奇,又见四下无人,于是猫着身子上前,透过门缝看见她进了雷霆房间。
雷沧余立即闪进内院,跑到厢房侧窗下,在窗上戳了小小一个洞,往里面一看。只见厉解语从怀中拿出一张信笺,欲放不放,尽是踌躇。眼珠一转,往床榻那边转去,空无一人。
原来二哥不在呀?
又移了视线,见有浅淡的月色透过窗棂斜斜横落在地,厉解语一半身子隐在昏暗,一半身子映着月辉。一身青衣被月光照得如寂落的碧水,流淌着无尽的惆怅。
雷沧余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深深的迷惑,还未等他想通,就见她放下信笺,悄无声气地离开了院子。
待确认她走远之后,雷沧余迅速进了屋里,拿起信笺,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几乎都是他不认识的字,看得他眼疼,不想再看,把视线移到最后,只见写着“海棠花林,不见不散”几个字样。
雷沧余心想:“原来是来约二哥去玩的呀。可是为什么白日不约,要在晚上偷偷摸摸来约呢?”正奇怪着,门外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他吓得即刻捂住了嘴,忙忙躲进帘幔后。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竟是雷冽!?
雷沧余又惊又惑。下一刻,见雷冽走到桌旁,拿起桌上的信笺,看也不看就塞进了怀中。
雷沧余在心里嘀咕一句:“?大哥为什么要拿走解语姐姐给二哥的信啊?”
思绪之间,忽有一阵劲风卷来,接着帘幔被用力一掀,雷冽冷漠的脸乍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雷沧余吓得惊叫:“大哥!”
雷冽神情一顿,目光慢慢柔了下来,用最轻的声音问道:“阿谦,你怎么会在这里?”
雷沧余被惊得打起了惊嗝,一手拍了拍胸口,一边小声说来:“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刚好看见解语姐姐进来二哥房间,就跟上来看看。”他话一落,抬起小脸又道:“大哥,你为什么也在这里?为什么你要拿走解语姐姐给二哥的信笺?”
连着两句‘为什么’,问得雷冽哑口无言。
沉默良久,才听他道:“我们这是在玩游戏,我们三人分别把标有自己记号的信笺藏起来,谁能找到对方的信笺越多,谁就是胜利方。”
雷沧余好奇问:“还有这样的游戏吗?”
雷冽道:“当然有了。对了,今晚我拿走信笺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告诉勉之和解语,知道吗?”
雷沧余不解问:“为什么啊?”
雷冽解释道:“若是被对方知道我在哪里找到的信笺,那么找到的这个信笺就会失效,而我也将会失去角逐的资格,明白吗?”
雷沧余:“啊?这样严重啊?那阿谦不说,阿谦帮大哥守住秘密。”
“乖。”雷冽摸摸他的脸,“夜色很晚了,大哥送你回去歇息吧?”
雷沧余露出一副不愿的神情。
雷冽柔声问他:“怎么了?”
雷沧余垂了眼眸,慢慢染上泣音:“我不要回去,我不想一个人睡,我想娘亲和睡…”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雷冽:“阿谦不是答应过娘要自己睡了么?怎么忘记了?”
雷沧余还是重复着那句:“我不想一个睡……”
雷冽揉了揉了他柔软的头发,柔声道:“要不,今晚你就跟大哥睡吧,可好?”
雷沧余双眼一亮,“可以吗?”
雷冽点头:“当然了。”说着伸出手牵住他,道:“走吧~”
“嗯!”雷沧余眯起眼,笑容灿烂。
月色清清,映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无比温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