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传》水霖铃

7、七、情人

　　送走了孔明和诸葛瑾，玄德还在寻思刚才的场面。就算自己刚才稍有迟疑，孔明也不至于拿性命开玩笑，看他的样子，若是诸葛瑾失手了，怕是真的会撞的头破血流。他回想起孔明刚刚看自己的眼神，不禁忆起了八年前的多少个隐秘的日子。孔明就真的那么决绝，再也没有给过自己一次机会。可是今天，他分明读懂了孔明的眼神--孙尚香--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些年来只有他一个人闷在心里的话告诉孔明。

　　军师府中，黄月英已经把云萝和金萱放了出来，正在劝说她们罢却刀兵。

　　\"既然夫人这么说，阿姐，我看我们还是回了东吴吧，我们斗不过这里的君臣。\"

　　\"夫人，我不知道郡主为什么这么恨玄德，如果我们就这么空手而回，郡主她……\"

　　\"尚香除了要你行刺玄德，就真的再没什么言语了吗？\"

　　\"虽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但我看得出郡主真的伤心极了，她要玄德死。\"云萝的表情已经说明孙尚香的心境了，\"作杀手不需要什么理由，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刺客是冷血的，没有什么挂碍。\"

　　\"尚香……\"黄月英的眼中泛着泪光，\"我给尚香写一封信，你们交给她，如果她不答应，那时你们再来，我决不会阻拦。但是，现在，我不许你们碰他们君臣。\"

　　\"夫人--好吧，我答应您。\"

　　金萱听自己姐姐这么说，从心底高兴，\"阿姐，太好了，我们可以随诸葛大人回家了。\"
　　\"傻妹子……\"云萝把她揽进了怀里。

　　\"夫人，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夫人。\"金萱一脸的狡黠，\"夫人能不能教给我如何破解后院的竹阵？\"
　　\"原来如此，你一定是不甘心吧。\"黄月英脸上也露出了天真的表情。她到桌上取来文房四宝，展开了一张素帛，顷刻间就把阵型和路途全都展现在上边了。\"这就是用竹造就的八卦阵，孔明早些时候教过我。\"金萱看得眼花缭乱，引得云萝也凑过来，细细的参详。
　　\"真了不起！怪不得江东的文臣武将都如此佩服孔明先生。\"金萱托着黄月英画的图，\"我今天可不可以再去破一次阵，有了这张图一定成功。\"

　　黄月英犹豫了一下，云萝在一旁劝道：\"萱儿，不要胡闹，这堂堂的军师府哪里是你我能够随便游玩的！\"金萱扁了扁小嘴，没有说话。

　　出了黄夫人的屋子，金萱还在咕哝着刚才的事，\"阿姐，我真的想看看那阵中到底有什么神奇，今天晚上你陪我偷偷去看看好吗？\"

　　\"你已经不小了，为什么还那么调皮，难道那天晚上你还没有受够？\"

　　\"就是因为那天在里面栽了跟头，我才要征服它。\"

　　金萱倔强的样子使云萝拿她没有办法，\"你这脾气倒是……好吧，今天晚上我们偷偷过去。\"金萱激动的抱住了云萝的脖子。
　　……
　　子时刚过，金萱就叫醒了刚刚睡着的云萝，\"阿姐，别睡了，我们走吧。我看到护院们都走开了。\"两人带着黄月英的图，一路出了客房，她们这两日在孔明的府上已经混得很熟了，路上很顺利。穿过了廊桥，一条曲曲弯弯的小径指向竹林，不过这次金萱的心情轻松多了，携了云萝的手，借着月光，沿图上的路径一路寻去。走了很久，却还没有看到尽头，金萱有些害怕，\"阿姐，我们没有走错吧，为什么还没出去？\"

　　\"别出声，\"云萝做了个手势，\"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她凝神细细听了一会儿，\"在这个方向，如果那里有人的话，就应该是出口了。\"于是她拉着金萱急速朝那个方向奔去，虽然是心急，但脚下却轻巧的很，没有什么响动。果然是竹阵的尽头，眼前豁然开阔了，金萱正想欢呼庆祝，却被云萝伸手堵住了她的嘴，\"那边有人！\"顺着她的目光，金萱看到了一间点着灯火的小屋，是用竹子建的，所以并不显眼。她们两个悄悄的挨过去，贴在窗根下，屏住了呼吸。

　　\"主公，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今时今日已经不可能了。\"是孔明的声音，听口气玄德一定也在。姐妹俩不禁好奇心大盛，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好好的听听。

　　\"是吗？我原来一直以为是这样，直到今天……今天你的举动告诉我，我太傻了。\"玄德的声音很是激动，云萝和金萱都没想到他会对孔明这种态度。玄德沉默了一会儿，伴着竹子地板的支呀声，听得让人心里发紧，\"原来我还怀疑的东西今天终于想明白了，你逃避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劝我到东吴娶来尚香。我当时有多伤心你知道吗！\"

　　云萝听提起孙夫人，自然更加关注，而且她似乎明白了屋里的两人在说些什么，脸上热辣辣的，攥紧了拳头。可是金萱皱着眉头还在纳闷，用一种询问的眼神在看着姐姐。

　　\"主公，我只是不想我们一错再错，在这乱世中断送了辛苦创下的基业。何况当时娶了孙夫人--\"

　　\"我不想听你狡辩，你就是长了一张惑人的嘴。\"玄德打断了孔明的话，\"让我来说出你的真实想法吧：刘备总来聒噪，真是烦人，正好东吴有人提亲，有个人在他身边监视，怕是他以后就不会这么轻易的再来骚扰我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孔明的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样，说到你心里去了？我对尚香好，你却又受不住了，千方百计的遣她回了东吴。以你的聪明，你怎么会只留得下阿斗，而放走尚香。今天……今天，不用说了，你自己清楚的很。\"还是那般支支呀呀的声音，显然是玄德在屋子里走着。

　　这回连金萱也懂了，她抓住了云萝的衣袖，想要拉她起来冲进去，却被云萝牢牢的按在当地，摇了摇头要她少安毋躁。

　　\"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有子嗣吗？\"孔明的声音很平静。

　　\"你不是有乔儿吗！\"

　　\"那是大哥的孩子，大哥看我早年无子，过继给我的，这些你早就知道。\"孔明的声音渐渐的低了，\"月英和我一直是分室而居……多少年了……我忘不了那个晚上……\"屋子里又是长久的沉默，云萝和金萱的心已经突突的跳了好久了，此刻似是达到了顶点。

　　\"让我来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吧，\"孔明的声音依旧平静，\"面对强大的敌人，我从来没有怕过。只要对你有益的事，不管有多大牺牲，我都会去做。当时我们困居荆州这四面受敌的地方，孙权只要发难，我们便会输的很惨，即便他不来，只要表现出与我们不合，曹操也会来收拾我们。我们只有一条路，与孙权讲和。凭什么？孙权自己送上门的好意，如果拒绝的话，后果是什么，你应该能猜出来。我辛辛苦苦的筹划，孙夫人终于成了孙刘联盟的工具--你不是也很满意她吗？\"孔明说到后来，声音也急促了起来，\"当初大江上截回阿斗的不是我，如果我在场的话，就算拼了一死也会给你把她留住。只是我接到报告赶过去时，孙夫人已经去得远了。现在你来责问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至于交割荆州就能换回她，你如果相信，不妨试试，我不阻拦。\"

　　云萝听得有些发呆，她就是死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原因让孙尚香起了杀念。可金萱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她呼呼的喘着气，云萝怕她坏事，索性在她的背心上将穴道封了，让她动弹不得，也发不得声，自己依旧敛住心神，凝神细听。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当初孙权的谋士们都不是你的对手。\"玄德还是原来的态度，但口气似乎缓和了许多。

　　\"那好，我明天就去对大哥说，你愿意把整个荆州都拱手让给吴侯。只是有一个条件，让她把妹子完璧归赵。\"

　　\"你--你知道吗，要是孝直他们敢这么和我说话，早就没命了。\"玄德似乎找不到什么发泄情绪的说法了，指着孔明如此说。

　　又是长时间的安静，\"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我刚才只不过是一时气话。\"是玄德，他终于开口了。

　　\"我……大概是箭伤--早知道你是这么想我的，还不如被刺客一箭射死。\"

　　玄德显然是在查看孔明的伤口，\"都是我不好--流了这么多血，你还能不能撑住，我去叫人。\"

　　\"你想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的事吗！我不要紧--\"

　　云萝怕玄德出来发现自己，忙携了金萱沿着原路回到竹林中，走了一阵，惊魂甫定，才给金萱解开了穴道。金萱刚得了自由就大声说道：\"阿姐，你为什么拦着，我们一起进去杀了那对--那对--\"她显然是气极了，话都说不完整。

　　\"你不要吵，容我好好想想。\"

　　\"阿姐！还有什么好想的，他们明明是在欺负东吴无人，拿郡主当作什么了。\"

　　\"不能鲁莽，我们先回去。\"云萝不由金萱再说什么，硬是把她拉回了客房。

　　因为此前黄月英说过要交给孙尚香一封信的，现下写好了，她叫来了云萝。云萝一进门就发现黄夫人眼圈是红的，她立即醒悟是为了什么，但是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夫人，我们姐妹俩今天就要随诸葛大人回去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昨夜我给尚香写了几句言语，你帮我带给她……你和萱儿都是好姑娘，你们走了，我会想念你们的。\"刚刚擦干的眼泪又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夫人不必难过……\"她想找个理由来劝劝黄夫人，可是哪里有什么能够使她快乐起来的理由啊。

　　一个家人从外面进来了，\"启禀夫人，东吴的诸葛大夫来拜见先生。\"

　　\"知道了。\"黄月英皱了皱眉，\"云萝，你去叫萱儿来吧。\"

　　诸葛瑾是来接云萝和金萱的，更重要的，他想再向孔明表示一下谢意。可是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孔明，却只有黄月英迎了出来，\"大伯，\"她施了一礼，\"孔明身体有些不适，所以今天不能去送大伯上路了。云萝和金萱收拾好了马上就来。\"

　　\"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孔明病得很重吗？带我进去看看他。\"

　　孔明静静的躺在榻上，由于失血而脸色发白。听到是诸葛瑾来了，忙叫人扶起自己。
　　\"二弟，昨天才刚刚分别，怎么就……\"他坐在了孔明的床边，关切的问道。

　　孔明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没有听医官们的话，这两天休息不够，旧伤复发了。大哥今天走，弟不能去送别了--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再见上一面。\"

　　\"别说的和诀别一样，你我又不是年纪老迈。\"诸葛瑾拍了拍孔明的肩头，眼中流露出兄长慈爱的关怀，\"还要谢谢你帮我完成使命，对了，还有云萝和金萱那两个\'刺客\'，我替她们谢谢你。\"

　　\"大哥，我想单独和云萝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你等着，我去唤她来。\"

　　云萝一直和金萱在外面候着诸葛瑾，等他一起上路，没想到诸葛瑾来叫自己去见孔明。她心里闪过很多东西，最后镇定了一下，走进了孔明的卧房。孔明屏退了屋中所有的人，叫云萝关上屋门，才用和缓的语气说道：\"是孙夫人叫你来行刺主公的，可见她很信任你，是吗？\"

　　云萝不知道孔明想干什么，但想承认也无妨，于是肯定的答道：\"是啊，郡主待我们就像是亲姐妹一样。\"

　　\"她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郡主没有说。\"云萝心想，郡主不说，但是我还是知道，就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孔明点了点头，\"你听好，当初是周瑜设下的美人局，要用你家郡主作诱饵，将主公骗过江去，幽困起来，换回荆州。主公原本不愿冒险，是诸葛亮作主要主公过江的。我给了子龙将军三个锦囊，保主公平安迎娶孙夫人回来。主公虽然长孙夫人二十岁，但是英雄美人，堪称佳配，并不辱没了孙夫人。如果今天，你要替孙夫人找一个机关算计的幕后主使报仇的话，不应该找到主公，更不是少不更事的阿斗，而应该找我，你听明白了吗？\"

　　云萝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凝固着，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你怎么想，我希望你回去以后能够好好劝劝夫人。荆州是否归还只是国事，而她要不要回来是家事--如果她还在生气自己被人利用，我诸葛亮愿意给她发落，只是她能够原谅主公就好--主公一直没有忘了她，她如果还念旧情，就不应该将自己的感情与孙刘恩怨纠缠在一起，早早来成都与主公团聚方是了局。\"

　　\"你真的这么想吗？\"云萝露出了一脸奚落的表情。

　　孔明的眼神很朦胧，仿佛盈满了寂寞，\"你怀疑什么？\"

　　\"我不怀疑什么，但是我肯定郡主再也不想回到玄德的身边了--就算她想回来，我会劝她不要。\"

　　\"为什么？\"

　　\"你不要以为东吴的女人都这么好骗，郡主回来能不能幸福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作戏，天底下的好人都让你一个人作尽了。\"云萝本就说话不留情面，这时好大的火气全都撒在了孔明身上。

　　\"你的胆子倒是不小……我诸葛孔明指天发誓，主公对你家郡主是一片真心，相信夫人她自己深有体会，并不是外人能够了解的。\"

　　\"郡主了解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如果前几天我听到你这些话也许还会感动得回东吴劝说郡主，但是今天不同了，\"她发出一声冷冷的笑声，\"先生还是好好养病吧，病好后去服侍主公。\"

　　孔明从床上挣扎起来，\"你说什么，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翠竹阡陌，陋室偷欢。
　　盈盈私语，相看不厌。
　　这场好戏如果天下尽知不知会是怎样？\"云萝知道这是对孔明最有力的打击，她来成都之前就没有想到活着回去，如今有诸葛瑾在更是有恃无恐。

　　可是孔明的表现却出人意料的冷静，并没有像她想象的会暴跳如雷，\"既然你偷看到了，事情就更简单了……若是在以前主公不会这么对我的，可是自从他娶来了孙夫人就不同了。他是真的喜爱她，他也是真的生气我把她放回东吴。你不用担心主公心里还想着我，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他早就不想提起了。\"他虽然是在对云萝诉说，但外人看来也许更像自言自语。

　　\"你这么一片苦心的为了刘备有什么好处，他是枭雄，所有的人只不过是满足他私利的工具--我原来以为郡主很傻，没想到你比她还傻--明明知道那是一个无底洞，却还要费尽心力去填。\"云萝看着床上的孔明，他为了刘备中了自己一箭，至今还没有痊愈；他以为刘备还没有忘情，想要替他挽回心爱的女人，不得不与自己这样一个没有身份的侍婢和颜悦色的说教。可是就在昨天刘备还在对他冷言冷语，甚至还说要杀他。\"刘备，值得吗！\"她愤怒的说道--对孔明也是对远在千里之外的孙尚香。

　　\"你知道吗，本来我还想放你回去传话，但是因为你知道太多，你今天走不了了。\"

　　孔明的话让云萝打了个冷战，\"你想怎样？杀了我吗？\"

　　孔明没有回答，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左臂，然后大声的叫进了侍卫。
　　……
　　孔明没有给云萝机会与诸葛瑾说话，诸葛瑾这回再也没有理由保她们了，所以一个人带着玄德的书信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