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陌上离人》有缘人

50、世有无穷事（三）

　　暗夜罡风，即便是非同凡物的金雕，也飞得筋疲力尽。

　　白玉京分四城四部，跟着青龙尊者出来的，自然是青龙部，在白玉京里，那是说一不二的私兵。这些身具灵脉的少年，也从来以骁勇善战闻名，但这一回，他们明白，遇上硬钉子了。

　　一路回返，本来以金雕的速度，两三个昼夜无论如何也到了，可现在，已经飞了整整七个昼夜，身边只看得见沉沉的乌云，时时的闪电，以及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的冰雹。

　　明白失去圣子，光明神殿自然不肯罢休，青龙尊者也做好了跟他们对簿公堂的准备。却没料到这帮人果然是天不管地不顾的疯狂，竟然在沿路就准备将他们追杀殆尽。虽然还没什么伤亡，但护罩的灵气，却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而金雕，也无法再带他们翻越另一场风暴。

　　外面一触即发，正中间金色小钟里，歪七竖八躺了一堆被牢牢捆住的昏厥人群。楚楚虽然体内空空，却精力十足，一直只是装晕，此刻正十分新奇地看着手脚上与众不同的金色绳子：“这就是禁灵绳？听说还是个法器？可不能浪费了，等下捡回去。”

　　角落边用一只网兜吊起来的秃毛鸟，也在那里叹气：“禁灵绳本是要禁止体内灵脉内灵气运行，可惜呀，他不知道你根本没有灵脉，这绳子么，还不如一根牛皮绳。”

　　宝宝迷迷糊糊滚到她脚下，挨紧了她，十分有安全感，又睡过去了。突觉身下剧烈震荡了下，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几人滚作一团。楚楚哈哈大笑道：“师傅，这钓饵，引来鱼了。”手下用力，将绳子挣脱开去。鸟拍着翅膀，从网兜里爬出。说来不过片刻，众人脚下又是几个天地倒置。突听一声锐响，地下便破了几个洞，眼看乌黑箭簇就在眼前，那箭就像被什么死死拎住一般，竟不能向前半寸，只听青龙尊者一声长啸，那箭折返而回，发出尖厉的鸣镝声。

　　鸟歪着头笑了起来，配着那副奇异面容，说不出的可怖。她往那箭上吹了口气，箭芒霎时大盛，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痛呼。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阴测测道：“白玉京，哼，白玉京！”刹那光芒纵横，像是在漆黑的天地爬过的狰狞电闪，时不时响起人濒临死亡的惊呼。鸟趴在洞口，不住用翅膀拍一下地面。楚楚吓了一跳，道：“师傅，你做什么？”

　　鸟头抬了起来，若无其事道：“我在数人死光了没有。你要不要过来看？”往洞边挪了一点。楚楚嘀咕道：“这样不好吧，好歹人家也护送了我们一路。”到底还是凑了过去，乍一看，只觉眼前光亮得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刺痛得她立时捂住双眼惊叫了声，却听脑中有童声没好气叫她：“好了！有我在，你还怕这点毫光？”

　　眼中真的立时像有清凉的冷泉涌了进来，楚楚微微睁开眼来，只觉眼前仿佛罩了层绿色的光幕，一切历历在目，并没有因此染上绿色。一只鸟头快触到了她脸上，独眼中又是懊悔又是愧疚，见她睁眼呆了下，半晌回过头去，没好气道：“眼睛不好还过来看啥？以为什么都能看？回去躺着，不然若是瞎了，谁还能找灵草给你？”

　　她脑中那根草摇摆着，对她这种说法嗤笑不已：“她忘记你用不了灵力，自然怕这种死光了。你不懂吧，这种光有极强的腐蚀作用，要是普通人，看一样准变成瞎子，即便是有灵力的人，也会觉得睁不开眼睛--------”只听青龙尊者高声叫道：“闭目凝神，四人结阵，退到我身后来！”

　　那个老声狂笑道：“白玉京就出了这么一窝老鼠？”青龙尊者冷笑道：“光明神殿却连鼠还不如些，偷了死神之杖，就以为自己真是天使了？”

　　鸟嘎嘎笑道：“小家伙有点意思，如今天下的法器不多了，除了我们碧云天代代传承，像四方城，也不过四处捡漏，哼哼，哪有这么漏好捡，还不是------神殿这种半吊子的玩意，件件都是强取豪夺的，听说这死神之杖，本来是被一个渔民发现的，一家人都瞎了，连邻居也没逃脱。村子里的人吓坏了，只以为来了魔鬼。现在看来，他们一定是叫来了神殿-------”

　　楚楚听得很感兴趣：“他们得救了？”

　　婉瑶冷笑一声：“整个村庄，附近三百里，全部夷为平地。神殿哪肯让人知道这东西到了他们手里？你瞧着吧，这东西既然露了出来，这什么青龙使者，也只好变成一条死蚯蚓了。”

　　楚楚嗫嚅道：“师傅，我们既然用人家挡刀子，就这么看着他们死，好像有点不忍心--------”

　　婉瑶摇头道：“你把我们碧云天当做什么了？我们可不是神殿这种不讲因果的。碧云天传承至今，从来都知道世事先有因，后有果-------”目光落到史元坤身上，幽幽叹了口气。

　　一只鸟做这个动作，叫楚楚几乎哆嗦了下，忙问：“师傅这是打算救他了？”

　　婉瑶淡淡道：“他不是让你发誓吗？”楚楚点头道：“是啊，有这回事。”婉瑶冷哼一声，道：“既如此，他就在我碧云天呆上个千载万年，也就罢了。”

　　楚楚呆道：“那其他人？”婉瑶冷笑出声，道：“你且看看，还有其他人吗？”

　　楚楚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洞口，只见外面的天地，一半光芒逼日，一半黑幕沉沉。黑色半空中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金雕，在空中不断地哀鸣。它半身的羽翼，都被血色浸染，却是它上面的骑士，一身青衣都被血染，摇摇晃晃，竟然是随时都要从雕背上跌落的模样。

　　对面光轮之中，端坐着一个白须老者，头戴荆棘装饰的银冠，身着白衣，系着鲜红披风，手执权柄，一副威风凛凛，宝相庄严。楚楚不过是看了他一眼，他已向这边投来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那目光犹如刀刺般，楚楚一接触到，就觉得脑海中被什么狠狠扎了下，几乎要立时昏厥过去。

　　这是一个多强大的人啊！是楚楚迄今为止看到最可怕的人。幸亏随即有清凉的感觉透了过来，她连连夸奖道：“草芽儿，你做得很好。”

　　那个童声无精打采，几乎是虚弱地道：“你再不给我吃东西，我就帮不了你了。”

　　楚楚应道：“吃，吃，一定给你吃个够。”那个童声立时响了起来，声音高了起码几十度，尖声道：“这是你答应的？你们碧云天，从来都是一诺千金，言出必行的，你拿你的道心起誓，我们在一起，一定给我吃饱，对吧对吧对吧？”

　　楚楚一心要看外面，却奈何刚才这一下弄得她眼冒金星，头脑里也晕乎乎，心想一根草能吃啥？最多阳光雨露，多施点肥料就是了。将来把它挪出来，好好照料也就是了。便顺着它应和：“是，起誓，我答应你。”却听它欢笑了一声，道：“天地的元素，主宰外物的巫神，誓成！”

　　眼前星光闪烁，出现了一幅幻境。她看到她翩翩飞行在星空中，身后张开无数绿色的藤蔓，就像无数的触手。无数星光停留在她脚下，像是随她舞蹈。

　　不过一瞬，幻境全无，只看见金雕上青衣人化作一道锐利无比的剑芒，不见人影，只见一往无前的剑气，直冲光轮所在。明明没有任何声音，楚楚却好似听到了光轮的坍塌声，它生生破开一角，再聚不成形。天空不住震荡，仿佛是连云层都挡不住这股力量，世界都要跟着陷入混乱。楚楚听得婉瑶轻轻说话，像是叹息：“剑罡---------真是了不起的资质啊！”

　　突听苍老的“呔”的一声，好像是远古的叹息。那权杖上升腾起古老的图腾，似烟似雾，看不真切。本来冲天的剑芒为之一滞，陡然化作血红，硬生生就要往云雾里冲。可惜它马上就被重重的黑雾包裹，只能在里面不住扭曲，就像一条脱了水的蚯蚓幼虫。

　　那老人哑声笑道：“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住气。它很饿，很饿了，这是多么鲜美的灵魄啊，比刚才所有的，都要甜美得多------”

　　有一朵小小的青色火苗，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颤巍巍向着黑雾飞了过去。老者眼中陡然一惊，厉声叫道：“不！”

　　一切都太迟了。那黑雾被青光一照，瞬间就化为虚无，而那血色剑芒一拥而上，狠狠从他胸口穿了过去。

　　天空中掉下两条人影以及一根黑色权杖。怪鸟展翅飞起，宛如一道闪电，将那权杖衔入口中，抓起了权杖下苍老的头颅。碧色火焰从它脚下燃烧起来，老人开始不住地挣扎。

　　楚楚简直不敢再看下去，眼见青衣人掉了下去，松了口气，道：“放了他也好。”

　　碧火幽幽，火苗看起来十分幽暗，却顷刻将底下的老人烧为灰烬，一阵风吹过，连灰也不见了。天空亮了下，又暗了下，却是一道流星飞一般划过天际。怪鸟发出一声像是愉悦的鸣叫，便向下就是一个猛冲。

　　楚楚哦了声，拿手盖住了头，果见它慢悠悠飞了上来，鸟腿上还提着一支血淋淋的人腿。再往下看，那个青衣人被它倒悬在空中，不知是死是活，只看见血从他身上涌出，不住地往下滴落。

　　为什么她觉得这些血珠十分鲜亮，剔透得像红色的宝石？为什么她觉得这只腿十分香甜，一口下去必定是难以形容的美味，一如酥酪？为什么--------楚楚惊惧交加地连连退了几步，看鸟落在囚禁他们的钟上，冲着她叫：“神殿的人一陨落，神殿就能知道。我们赶紧走，立刻回碧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