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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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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豫王府出来,莳萝的脑子里就一直紧绷着一根弦,此时此刻,就在她庆幸于梁毓昭没有多问她为何迟迟归来后,那根弦却忽然断了。
勤政殿中风声鹤唳,以林大监和蔡司正为首的宫人手忙脚乱地派人去尚药局传召御医,只有莳萝,被蔡司正推到了角落处后,就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连自己被慌乱行事的宫人暗中撞了好几次都没知觉。
片刻之间,她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黑暗笼罩住她,此起彼伏的呼喊穿透浓重的黑暗直直钻进她的耳朵,可她已经失去了思索的能力,只知道自己大约是完了。
“乔娘子?乔娘子?”
莳萝的目光太过呆滞,林大监担心她急出个好歹,连连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什么反应,这时,梁毓昭骤然又呕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落在床榻上,沾在衣襟上,像是春日里的山野之中开出的一朵朵红色山茶花,可是这并非真的山茶,没有山茶清幽的香气,只有浓重的血腥之气,这股血腥气凿穿了笼罩在莳萝周身上的黑暗,将她的思绪带回了现实。
莳萝望着梁毓昭平静而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惊恐地后退几步。
“妾,妾没有,”莳萝小声争辩,“妾没有,妾没有……”
林大监的目光陡然变了,他同榻边给梁毓昭擦拭血迹的蔡司正对视一眼,正犹豫要不要唤金吾卫入殿,就看到呕血不止的梁毓昭颤抖着抬起右手,而她所指向的方向,正是莳萝所在的方向。
莳萝方寸大乱,一边摇头一边带着哭腔开口,“妾没有,陛下,妾真的没有,”说着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
“陛下有何吩咐?”蔡司正望向莳萝的目光隐有不忍,但她无法对此事置喙半句,因为方才梁毓昭吐血时,殿中就只有莳萝一人,他们也是听到了莳萝的惊叫才斗胆闯了进来。
无人知晓当时殿中发生了什么。
梁毓昭明显胸口起伏,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面对蔡司正的请示,她也只是指着莳萝,用被鲜血浸染过的沙哑嗓音说道,“朕给你,辩解的机会。”
莳萝却不曾听懂梁毓昭的弦外之音,她依旧只顾着摇头,口中翻来覆去也只有“妾没有”三个字,梁毓昭的手忽然就坠了下去,在蔡司正和林大监惊慌失措的呼喊中,她用尽最后一丝意识漠然开口,“将她下诏狱,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提审,不准她死。”
半夜三更,豫王府荣嘉院中却灯火通明,婢女仆役进进出出,面色虽慌乱行事却有条不紊。
一声一声,女子痛苦的尖叫划破长夜,惊起了树上栖息的鸟雀。
接生的产婆急得满头大汗,“夫人,用力,已经见到孩子的头了!快,热水,热水呢?!”
“快去催热水!”白微叮嘱了其他人,自己却是一刻都不敢离开荣嘉夫人身侧。
荣嘉夫人昨日酉时忽然发动,已经是第二日丑时了,孩子还没有落地,她被折腾了三个时辰,身上的力气早就被消耗没了。
产婆是个经验老道的接生人,她是大司马卫扬亲自挑选的,深知如果荣嘉夫人这一胎不能顺利产下,那么她的全家都将性命不保,因而在荣嘉夫人隐忧难产的迹象之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怎么孩子还不出来!”白微急得在屋中转个不停,“大司马呢?去请大司马的人怎么还没有过来?!”
话音刚落,派去大司马府的人就回来了,“回女使,宫中有变,大司马入宫去了!”
白微闻言握紧了双拳,也顾不得许多,踢了鞋袜就爬上了荣嘉夫人生产的床榻,她俯身望着荣嘉夫人因同痛苦而扭曲的脸,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夫人,大司马入宫去了,您的计策生效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卫氏一族是成王还是败寇,全在您今日能否顺利诞下世子!夫人,您可千万要加把劲儿!”
荣嘉夫人的意识已经有了些许昏沉,听了白微的话后,陡然瞪大了双目,抓着白微的衣襟激动不已,“此话当真?!”
白微连连点头,“婢子不敢欺瞒夫人,”见到计策有效,便又往火中添了把柴,“夫人,长史和主簿去请王妃,至今没有回来。”
荣嘉夫人的眸光变得灼烈,里头仿佛烧起了一把经久不灭的火焰,她就快赢了,卫氏就快赢了,在这关键时刻,她不能有意外,这个孩子也不能有任何意外!
思及此,荣嘉夫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攥紧了白微的双手,冷汗打湿了她鬓发,痛的全身的骨头都像是在崩裂,然后就在她再也忍不下去之际,身子忽然卸了一股力,紧接着,接生的产婆高声嚷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位小世子!”
水珠顺着荣嘉夫人的眼角落下,连她自己都辨不清究竟是泪还是汗,她松开白微,喃喃道,“是世子,你听到了吗?”
白微差点喜极而泣,“婢子听到了,是世子!”
荣嘉夫人怀着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缓缓合上双眸,“是世子,”是大周未来的天子。
今夜灯火通明的不止豫王府,还有勤政殿。梁毓昭吐血晕倒的消息以飞快的速度传到卫扬手中,彼时卫扬衣冠端正,提笔全神贯注地在灯下书写着什么,接到宫中的消息后,他整理了一番本就整洁的衣冠,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府邸,登上了去往宫中的马车。
等到卫扬乘坐豫王的车架入了宫,林大监和蔡司正才发觉事情有异,面对二人疑惑的目光,卫扬幽幽叹了口气,“王上因过度操劳骤然病倒,我正好在王府,听闻陛下这里出了事,便自作主张代王上入宫,”他环顾四周,假意关切,“陛下怎么了?难不成伤势加重了?”
林大监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从前秦建章朝到大周天凤朝,两次政变他都经历过,所以他一下子就猜到了卫扬的心思,在卫扬不咸不淡地扫视过来时,想要质问的话忽然就堵在了嗓子眼儿。
蔡司正是朔州旧人,与林大监这种半道效忠的不同,她从始至终都在梁毓昭这艘大船上,面对卫扬的“司马昭之心”,蔡司正不卑不亢地反问,“不知王上是何时病倒的?今日宫中并未接到王府奏报。”
卫扬眯起双眸盯着蔡司正怒斥,“王上病倒得突然,王府还未来得及上报,难不成本官回骗你们不成?!”
“臣不敢,”蔡司正颔首,卫扬并不在乎她敢不敢,负手欲往殿中去,蔡司正急忙挡住卫扬的去路,“大司马,您是百官之首,既然王上病倒,便该由您下令传召群臣入宫。”
卫扬不耐地蹙眉,“眼下更深露重,明日再说,本官先进去瞧瞧陛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蔡司正仍然直挺挺地挡在殿门前,“大司马,陛下乃是中毒,您还是先将群臣宣召入宫商议对策。”
卫扬面露惊讶,“中毒?陛下身处宫禁怎么会中毒?!你们这些御前侍奉的人怎么当差的!”
林大监总算缓了过来,急忙上前扯了扯蔡司正,恭声道,“大司马,是今日当值的侍御医诊治的。”
“哦?不是娄奉御诊出来的?”卫扬顿时质疑起侍御医的医术,“为何不召娄奉御为陛下看诊?若是侍御医诊错了呢?”
“娄奉御今日有事归家去了,”林大监解释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蔡司正适时开口,“臣也以为应当要娄奉御诊过再下决断,故而臣斗胆请大司马在殿外等候。”
卫扬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蔡司正,突兀地问,“蔡司正是朔州人?”
“是,臣是朔州人。”
“难怪,”卫扬话止于此,林大监听懂了其中的杀意,一颗心直往下坠。
“也罢,你所担忧的也不无道理,”卫扬很快就接受了蔡司正的提议,“那么就一道在殿外等吧。”
等到天光微亮,等到百官应召入宫,娄奉御都不见身影。
从卫扬神态自若地在勤政殿外坐了大半夜开始,蔡司正就知晓,这太极宫中怕是又要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娄奉御没有机会再入宫为天子看诊了。
蔡司正抬头仰望东方绚烂的朝霞,直觉今日必有一场暴雨,而她所料不差,这场暴雨,是从荣嘉夫人生子的消息传入宫中的那一刻开始的。
再迟钝的人,多少都会有些明白,大周怕是又要变天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恭喜大司马喜得外孙”,沉默已久的百官,识时务的也跟着打开了话匣子,而那些沉默的人,都被卫扬一一看在眼中,记在心上。
“陆少卿此言差异,陛下如今危在旦夕,本官岂敢因得外孙而喜,”卫扬转头望向身后的勤政殿,“侍御医诊过,言陛下乃是中毒,本官昨日下令严查此事,只是此事虽要紧,眼下还有一事更要紧。”
众人心中对卫扬口中的要紧之事已经有了猜测,于是有人提议,“陛下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不若请豫王暂代监国?”
此言一出,有些人思及卫扬与豫王的翁婿关系,立刻附和,“王上乃我大周唯一的亲王,按制按礼,都该由王上监国。”
本以为此言恰好合卫扬心意,哪知卫扬摇了摇头,“不瞒诸位,昨夜本官是从王府入宫的,王上他,”卫扬故意停顿片刻,目光从惊疑不定的群臣面上一一扫过,而后才宣告了豫王的病情。
“什么?!那,那我大周眼下该由何人做主?!这才刚过了正旦,新年头一堆政务等着陛下裁决呢!”
卫扬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唉声叹气道,“本官也知晓王上病得不是时候,可是王上至今同陛下一样,半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本官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请上皇出来主持大局了。”
卫扬的话不啻于平地惊雷,群臣纷纷倒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