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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 9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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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的嘶鸣响彻遍野,如同从身后猛飞过来的箭矢那样直插云霄,比南归的大雁更加凄切哀伤。
受伤的马开始拼了命地猛冲,颠得马上的上官静刹那只得疲于应付。
“阿静,”哀鸣立即吸引每个人的视线,为之一怔却是身后比上官静更加提心吊胆的韦娴儿。
她用手中的剑猛拍了一下马,拽着缰绳发了疯地扑向上官静。
像盛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遮天蔽日的乌云只给了一瞬间喘息的机会,豆大的雨珠便连成了片,猛地坠落下来,打得人们只得仓皇逃窜。油灯在只手遮天的雨中颤颤巍巍,透明的雨珠落到发烫的地上,“滋滋”地化成一股热气蒸上来,砸得头顶的屋瓦铿锵作响。搅得人心绪不宁看不进手中的书,却又能静坐在那里听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雨声。
雨水顺着屋檐拧成绳留下,在屋外形成一道壮丽的水帘。而屋内也开始淅淅沥沥,不多时,便形成了一滩小水洼。
细小的水凝成一股,汇聚在缝隙顶端,水滴被胀大,猛地俯冲下来,落在小水洼中清脆的响声,如同筷子轻敲在瓷碗上,比屋外气势恢宏的雨落声更加引人注意。
随着雨越落越厚,略显破败的小屋也开始招架不住。四处“滴答滴答”的响声,让闭目养神的人也开始焦躁。突然头顶的这滴水猝不及防地擦着鼻尖落下,她双目猛地睁开,只见擦破脸的箭直奔上官静而去。
“阿静!”韦娴儿几乎是吼出的这一声。她觉得□□的马总是跑不快,身后穷追不舍的人越来越近,身旁并肩而行的人越来越远。
她伸手,却抓不住疾驰的箭,眼睁睁地看着上官静中了箭,而后又落了马。迟来的响雷终于在她脑中炸开,她被炸得一片空白,忘了马是不是还在跑。
“阿静,”她折断了箭,将身上沾了灰尘和杂草的上官静抱在怀中。她的帏帽已经滚远。
韦娴儿抹去她脸上的草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上官静在流血,温热的血浸湿锦缎的布料,她们的温度相触,却是以这种方式。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有滚滚大江的汹涌波涛声。
上官静抬手,抹去她颊上流下的血。声音因吃痛显得很是虚弱,“郡主,渡江。”
韦娴儿抬起右手握住她的手,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你答应带我去江左,而今是要食言吗?”
上官静僵硬地扯出一个笑,“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郡主,那日宴上,你可知我一直在看你吗?”或许是弥留之际,上官静刻意与韦娴儿拿捏的距离不在,她柔柔的目光望过来,话语显得情深款款。
韦娴儿胡乱地在她身上张望,泪如琴弦上被弹起的胡乱的水,争相泉涌。她有一瞬间慌了神,想将人横抱起,飞奔渡过近在咫尺的滚滚长江。
“阿静,你再撑一会,船已经到了,船上有大夫,你要带我去江左。”她说话打着颤,声音都显得慌乱。
不要朝堂之上的叱咤风云,不要决胜千里的运筹帷幄,更不要泰山崩于前的临危不乱;什么沉稳得体,什么云淡风轻,淡然自若;统统都不要,只要阿静带她去她想去的江左,去山高水长的地方,两个人长厢厮守。
听骄傲的我语气里的慌乱,够不够阐述一直未能宣之于口的爱意?
上官静微微地摇了摇头,“郡主,去江左,那里有值得你辅佐的明君,有你可成大业。”
我所来似南风吹过,足不足够动轩窗?弥留的语气的情深缱绻,够不够托付深藏已久的情丝?
韦娴儿让她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脸,带着哭腔的语气像是恳求,“大业或可成,如今在我心中你最重要。”
平日里轻如燕的人在此刻沉重如铁,脱力的韦娴儿暗骂着自己的无能,不争气的眼泪潺潺,如落入玉盘的珍珠,“啪嗒啪嗒”落在上官静衣襟上。
“娴儿,我走不了了。”她声若蚊蝇,让韦娴儿不得不低下头来用力听清。上官静的手搭在她后脖上,扳过她,凑到她左耳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若有生生世世,愿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郡主,我很早就倾心于你了,那日你带我入府,我长伴你身侧,日日夜夜都在庆幸。”
“现在我已成了你的拖累。唯愿两处销魂,山高水长,郡主不要忘了我。我真的从未见过这样一双,你那般明亮的眸子。”
上官静的手滑落了韦娴儿最后一丝希望。身后的追兵已至。她的眼泪比秋风扑簌下来的秋叶还要滚得密,仰天长叹,哀断大江滚滚,长雁闻之落泪。
她听不见。
为何?为何?她听见了身后最不该听见的触目惊心的杀伐声,却听不见心上人最后的告白。
“郡主,快走,已经来不及了。”生死一线。身后的侍从还在殊死抵抗,拖延时间。
阿静,你走不了了,难道我就可以全身而退吗?
此后,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遂拔剑自刎。
……
“前方可是崔侍郎?”一穿着白袍的女子道。
“正是。”从马上跌下来的崔颢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他想要蜷缩成一团,浑身的疼痛拉扯着他,让这两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下凉州甘质。”她勒住马,隔着崔颢一人一马与他身后的追兵隔空相望。
也顾不上疼痛了,他手紧握住衣襟,不停发抖,一点力气也无。“甘御史,”他这样称呼甘兮之,是在提醒她之前的身份,她是司马信的人。“我有先帝遗诏,”他疼得话说出来都轻飘飘的,“你赶紧带去江南。”
此言一出,身后的追兵和甘兮之皆是一惊。两人甫一对视,瞬间杀意横生。
甘兮之的心提起来,扶住他,“崔侍郎此话当真?”她抬头,看见追兵领头的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刀。
“崔颢九死一生自洛阳出逃,就是不想一错再错。”他手伸进怀中,话语带着歉意,“若见到了储君殿下,替崔颢赔个不是。”
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机,如果说方才他们只是想捉拿崔颢,那么现在,那群追兵分明是想要杀人灭口了。
已经到生死一线的时候了,事关大业。甘兮之当机立断,一把提起崔颢,将人扔到马上,决断道:“侍郎是先帝近臣,只有侍郎将这封遗诏昭告天下,才能让天下人信服。”
她的手搭上腰间的刀柄,“侍郎先走,我与澜御史和部曲断后。”
长刀出鞘,剑光凛凛,领头的做了一个手势,眼中的杀意已经将甘兮之吞没。
“阿舟,保护好自己。”甘兮之步步踏云,身轻如燕般翻身上了马。她也拔出腰间的刀,朝着身后的部曲道:“杀!”
崔颢身后的尘土扬起,他忍痛用尽力气喊道:“甘御史,先帝遗诏,立皇五女广陵王司马信为储君。”
急促的马蹄声让长廊的秋色也染上了几分匆匆,那一抹黄色绸缎急速越过红栏,忙穿庭作飞花。她一步迈入门槛,拱手道:“殿下。”
江初照从官署赶过来,身上还穿着官袍。她面色平静,眉眼却染上了匆忙。
司马信拿捏着几分端庄,即便知道发生了大事,也要不紧不慢,高高在上。“哦?初照来了?怎么连衣裳都没换,看来是有急事了。”
“是,”江初照应道,“江北传来消息,崔颢带着先帝立殿下为储君的遗诏过江来了,正在被齐王的人追杀。”
司马仁已经凭借司马泰的禅位诏书自立为帝了,但江左的人都是不认的,还是称他齐王。
闻言满堂俱惊。
江初照继续道:“这个消息已经被崔侍郎昭告天下,江州,需尽快拿下了。”
司马信的食指轻轻敲着案沿。谁都知道江州对于江左的重要性,只是那陶昭实在不是等闲之辈,张资竟是久攻不下。
她看向陆新。若是江左的人再攻不下江州,这个主帅可是要换人了。
陆新也急。不就是一个女人,怎么这么久了张资还打不下来。
主帅易人,是江初照的机会。她道:“殿下,齐王已经进攻青州。元则久留在北方无益,不若让她带兵来江左。此值用人之际,她会带兵。”
绝不能让周疏来江左,这样兵权就又落到江初照手中了。陆新起身拱手:“殿下,既然青州早晚是齐王囊中之物。如今江左只剩江州未平,但淮河一线的咽喉还拿捏在他人手中;不若让周府君带兵南下攻打下邳;这样也阻挡了北方兵马南下的东部路线。”
北方军队南下,南方军队北上,一般有三条路线:西部自襄阳沿汉水一路南下,在夏口进入长江顺流东下;中部自淮南寿春过合肥渡江,然后顺流南下;东部越过淮河,在徐州渡江,攻打江东。
趁齐王司马仁平定北方,各方人马都手忙脚乱之际,是收复江州最好的时机。让周疏来江左,是最好的抉择。江初照忙驳道:“徐州是四战之地,即便是攻打下来了,仅凭她手中的两千部曲,如何能守下来?”
陆新紧逼道:“那依中郎所言,淮河一线是要拱手让人了?”
江初照:“当务之急是安定江左,基业不稳,何谈北伐?”
陆新:“淮河一线若无,基业如何稳?如何北伐?”
两人争执不下,司马信制止住,把话接过来,“再给七日时间。”
陆新自然不甘心,他要给张资再争取一些时间,“那陶昭是齐王的心腹,极其善战;逆流而上作战本就落了下风,只给张资七日时间,如何拿得下来?”
江初照:“能者居其位。元则若来江左,江州早就是囊中之物。”
陆新侧眼看她,“江中郎此话何意?”
“我听说中郎曾经只用半月就平定了青州的叛乱,三年之内,三州安定皆是中郎运筹帷幄,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他故意提及司马信不愿回首的落魄时候,激怒她,疏远两人的关系。“既然中郎有这样的本事,早该让中郎带兵前往,江州怕是早就安定了吧。有中郎一人安定乾坤足矣,我等,早早解甲归田好了。”
这话激得司马信面色已经不悦。江初照见状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业在殿下,在在座诸公,岂能是江载一人所能成。不过是让元则来江左助张府君一臂之力,陆府君这话说得在下惭愧,以江载之能,解甲归田的该是江载。”
陆新轻蔑笑了一声,“究竟是来助张资一臂之力,还是助另有其人?结党营私,巩固自己的地位。”
江初照也反唇相讥道:“究竟是为江左,还是为大业,心中的成算只有自己知道。”
带着荆州来投诚的苏沐站在江初照一边,而三年平定三州的江初照已经有了军心;兴修水利,她也有民心。现在最好是让张资拿下江州,让江左集团手中也有兵权和军心。此时让周疏前来江左,会打破司马信苦苦维持的平衡。
她道:“那就依陆府君所言,让元则去下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