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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 10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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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自小亭四面八方袭来,枯叶刮在地上的声音苍凉地飘进耳中,惨淡的愁云染上愁容,周疏手里捏着司马信的回信,面朝着洛阳的方向,视线越过高高的围墙,探视触及不到心中挂念的人身旁。
江州久攻不下,江左未定;北方群雄割据,徐州是四战之地,现在去下邳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这一定不是初照的抉择。若是初照,会让她带兵先拿下江州,安定江左;再借荆州和凉州都在手的优势,东出图谋中原。
有淮泗而无江汉之上游,国必危。初照这样行事稳妥的人,必先下江汉再谋淮泗。看来她在江左,确需要人助一臂之力了。但她不能违了司马信的令。
她将信塞进衣袖中,喊了声“孙万”。副手孙万绕过长廊疾步上前,躬身拱手:“属下在。”
周疏:“这两日修缮盔甲和兵器,整顿部卒,准备南撤了。”
孙万昂头看她:“府君,平原不要了吗?”青州的平原郡连接青、冀两州,可从东南侧打开冀州的门户,进而南下中原。若想入主中原,青州的平原,冀州的常山,都是军事重镇,难道要拱手让人吗?
周疏自然明白平原的重要性。“孤军在江北,司马仁的大军如猛虎一样扑过来,独木难支。不如弃之。”还能保存实力,做今后的打算。
“属下明白。”他拱手行礼要退下。周疏叫住他,“有洛阳的来信吗?”
孙万顿住脚步,明白她说的是谁,回道:“还没收到贺主簿的信。散出去的人也没有回信”
“下去吧。”她负手背过身,愁绪立马爬满面容。手指绞起来,眉头拧作一团,安青呐安青,你如今在何处呢?
……
“中间那个出来,”城卫指着流民群中锦缎广袖袍子的人,厉声道:“文牒拿出来。”
那人从怀中拿出文牒,门吏盘查得十分仔细。
贺循和身旁的婢女对视一眼,心中不堪的那一面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自司马义射杀了天子,北方各州郡皆以“诛杀逆贼”的借口起兵,各方势力相互倾轧,诛杀异党。贺循作为司马信的人,自然是被司马仁和司马义追杀。她们不得不南渡。
一路上风餐露宿,就连马也在刚出洛阳的关口,被扣下了。她们夹在流民群中,身上浅云色的袍子早已经泛起了毛边,脏兮兮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不怕。”贺循握住身旁婢女的手,轻声安抚道。她必须镇定,她要出城,要去江左,还有未成的大业。
自从放跑了一个带着遗诏的崔颢过后,关卡盘查得更仔细了;生怕放过一个通缉犯。之前放跑崔颢的那些城卫的头血淋淋地挂在城墙上,如何不令人心惊胆战。
“那个,”城卫指着夹在瘦骨嶙峋的最中心的两人,见贺循顿住脚步,眼神对视上了,他道:“就是你,过来。”
霎时手心便出了一层薄汗,她牵着又将身子缩了缩的婢女,安慰道:“不会有事的。”还有比她更弱小的人需要保护,她不能怯懦。
她从怀中拿出在尚书台伪造的文牒,“官爷,我们是荆州的商人,河北战乱,和家人走散了。”
门吏看得很仔细,甚至拿了一份文牒出来做对比。
贺循喉头一紧。幸好伪造了好几份。之前的那份看来是被识破了,现在发往各州。如果她刚刚拿的是被识破的那一份,现在就被拿下了。
城卫围着两人转了两圈,一人镇定自若,一人战战兢兢,怎么看都觉得蹊跷。
额头已经冒了一层薄汗,贺循舔了舔嘴唇,“官爷,逃亡的路上尸横遍野,妹妹年岁尚小,收到了惊吓。”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人;不然明日城楼上,司马仁挂的就是他们的人头。“是不是商人,还是做贼心虚,先关起来两天再看看。”城卫道。挥了挥手,要羁押两人。
“干什么!”众人的目光瞬间被那声厉呵吸引过去。身前的城卫一个箭步冲过去扣住领头闹事的男子,重重往他头上捶了一拳,“老实点!”
那男子缓了半晌,奋力挣脱道:“凭什么这样抓壮丁,我阿兄已经被征去了。刚征去就死了,过来时我见他尸骨都没有人收。”
见过没被清理的战场惨状的壮丁,脸上的惊恐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视死如归。反正到了战场上是死,现在反抗说不定还能跑出去。
壮丁的反抗吸引了所有城卫的注意,城门开始出现小小的骚乱。被拦在城门里的流民见状,也铆足了劲一窝蜂地冲出来。
已经出城门的流民纷纷拔腿狂奔。乱起来了,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们。贺循当机立断,一把从门吏手中抢回文牒,牵着婢女的手,也混进流民潮中,拼命逃跑。
脚下的水泡像深夜的昙花那样绽放在无人得知的角落,浓水浸入磨破的袜子,白靴咧开了嘴,势要与呼啸的西风一较高下。
直到跑出了一里地,身后的追兵掉了头,一群人才惊魂未定地停住脚步。随意又拘谨地坐在灰扑扑大道上的人,三五成群一团团的目光打量着外形狼狈,却内里镇定的人。同样是在逃命,同样是在左顾右盼,但方才那个差点被扣下的人不一样,瘦弱的身形有一股坚毅的力量在支撑她;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迷失方向。
不知何去何从的流民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目光是无声的问答,几个来回后。贺循起身朝着众人拱手,朗声道:“诸位,我是尚书台主簿贺循,是五殿下、当今储君的幕僚。我正要去江左,若诸位不知何去何从,不若随我一起去江左投靠储君。殿下仁孝慈善,不会置大魏的子民于不顾的。”
她在将信将疑的目光中拿出鱼袋中的印章……
印章盖在帛书上,江初照拿起印章,折好后郑重地交给黄粱。“元则半月便攻下了下邳,但江北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徐州是四战之地,让元则时刻做好南撤的准备。”她再嘱咐道,“不可让江左和殿下的人知道。”
八月怒号的秋风扑到身上已经凉了,江初照抬头看远处堆积起来的乌云,听闻安青带着大批流民南下,此时应该快要渡江了。
这批流民她们必须好好安顿。为了百姓,人心和南下的人才。不过北方士人南下,势必会壮大江初照,从而瓜分陆新手中的权力;司马信苦苦维持的江初照和陆新的平衡,就会随着南下的士人增多而渐渐被打破。这就意味着,她与陆新之间,将再次有一番波云诡谲的博弈。
她揉了揉眉心。益州有陈浮玉和温寒时,荆州有苏沐和保持中立的顾圳,扬州有自己坐镇,如今只剩下久攻不下的江州。
她还在等,等生死未卜的崔颢,带来那封遗诏。江左一旦安定,凭借那封遗诏,便可以北伐。
因此现在关键在张资和崔颢;江州晚一日攻下,就晚一日北伐。北方的司马仁和司马义已经渐渐平定各州郡“诛杀反贼”的豪杰,若等他们平定北方,兵马粮草备足;占据淮泗优势的司马仁南下,江左就疲于应对,岌岌可危。
殿下啊殿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固然高处不胜寒,但你就真的这么不信我,不敢让元则来江左吗?
狼烟四起,疲于逃命的都是你的子民。
四万万百姓都在执政者一念之间,难道天下苍生的性命不足以让你信任我?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这究竟是我为你立下的功,还是为自己造就的过呢?
但江初照来不及思虑司马信对她的信任,她是执棋人,忧愁的都是局势。
风灌满广大的袍袖,卷起腰间玉佩的穗子,中郎疾步行在长廊中,那一湾静水流深的縠纹阵阵,此刻暗流涌动。
她一步铿锵地迈进满座的厅内,依旧有礼有节地拱手行了个礼。但她罕见地板着脸色,那几分时常萦绕在衣袍的和煦不知被凌厉的秋风打在哪里去了。
她沉下来的脸色让众人心里都开始发毛。“殿下,”她沉着声音道了声。
江初照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谦卑有礼的,即使对她身旁的人不满,她也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那就说明,这几分不满是对自己的。
江初照的不满,从来不会表现在面上。她对自己,从来不会如此无礼。
但即便是无礼,她进门,也拱手行了礼。
上位者维持平衡的那几分高高在上,被江初照步伐的风打得七零八落,司马信正襟危坐在主位上,正色有了几分礼贤下士:“初照这是有急事?”
江初照揉着帛书的手垂在身侧,另一手还拎着袍摆的布料。“殿下知道齐王已经攻到徐州了?”
自然知道。司马信调整坐姿坐得更端正了一些,“已经在攻打下邳了。”
“久攻不下。”江初照揉搓着手中的布料,语气带了怒意,“元则带着五千人,抵挡了齐王的三万人马一月。足足一月。”
她举起手中的帛书,眼角沾染上语气的怒意,又透着对司马信薄凉的淡淡悲伤,“徐州是四战之地,已经有三方势力在此角逐。元则在北方孤立无援,殿下让她固守,换做何人可固守下邳呢?”
陆新对她这种兴师问罪的行为不满,坐得安稳道:“有江汉而无淮泗,国必弱。这是江中郎从前亲口说的。如今有据守泗水的千载难逢的时机,为何要将下邳拱手让给他人?”
江初照眼神直直勾住司马信,连半点余光都未曾分给陆新,“若想据守下邳,将中原南下的咽喉之一泗水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为何还不发兵支援元则?究竟是根本不想支援,还是兵马尽在张资手中,无兵可发?”
让周疏固守下邳,十有八九是陆新在一旁怂恿。但若是司马信不想做这个决定,岂是陆新可以煽风点火的。根本在于司马信。
她点破了陆新想要借司马仁之手除掉周疏的意图,再不济,也可以消耗周疏手中的兵力,让南下的周疏手中无兵;一个手中有兵的苏沐,和有人心的江初照已经够令人头疼了。其次,再次点明张资无能。最后,司马信担心江初照功高震主,黄袍加身威胁她的地位;那她现在手中的兵尽在张资及江左集团手中,江初照不可信,难道张资和陆新就令她实打实地放心吗?
可谓一语点中要害。
司马信的脸色也瞬间凝固,她眸子垂下来,做出沉思的样子,“那依初照之见,此时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