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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 107 章 ...

  •   “殿下果真亲自带兵去了?”陆新确认一遍。

      身后戴着头巾抱拳的男子笃定,“千真万确,属下亲眼看见殿下带着崔长史和会稽内史点兵。”

      陆新捋着胡须,若是这样的话,他们伪造密令的计划就会落空,谋反的人,可成了张资了。

      “你速速赶往前线,一定要在殿下赶到之前,让张资杀了江初照和周疏。”他以手为刀比了个手势,“绝对不能留活口。”

      在司马信到之前除掉江初照和周疏,如此一来,她身边能仰仗的人只有江左集团,便只能接受那封密令的事实。

      乌云密密麻麻堆积在天边,像傍晚笼了一层纱那般灰蒙蒙的;小道旁的枝桠挂着半数枯叶,老鸹振翅,能听见枯叶扑簌簌落下,脚步声间隙中,令人不安的叫声从身后传来。碎雪落在肩上转瞬化掉,肩头的衣开始变得湿重。寻常又令人不安的诡异被冻住,心急如焚在此时的氛围中都急躁不起来。

      江初照猛地抽了一下马鞭,急行军沉重的脚步声,比暗沉沉的天色还要凝重。

      银枪近在咫尺,周疏后仰,那带着血的枪头堪堪擦着她脖颈掠过;还未来得及反应,对面那人手腕翻转,又直逼刚起身的她的面门而来。她抬剑格挡,还插着断箭的手臂明显有些力不从心,锋利的枪头划破她的领缘,伤口龇牙咧嘴,霎时汨汨冒出血来。

      张资在后方督战,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周疏负隅顽抗。“都围了两天了,还这么有精神。要不是后面还有个江初照要处理,真想与她再过两招。”

      他比了个手势,右侧的军队在鼓声中前进。

      周疏攥住枪杆,用尽全力将人拽下马,然后奋力一掷,摔下马的那人只发出一声惨叫,瞬间被淹没在凌乱的脚步中。

      越来越多的人像浪一样围过来,层层将周疏包裹住;碎雪落在她睫毛上,慢慢化成雪水,她拿着卷了刃的剑,不知道是不是细碎的雪糊住了眼睛,竟一时有些看不清。

      风拂过稀疏的枝桠只能是一片萧瑟,孤雁划破长空的凄厉无不在提醒江初照前方的刻不容缓。她又抽了一记马鞭,远远看见一道孤单的身影陷在泥沼之中挣扎。

      “快!援救周府君。”急令下达至疲惫的军队中,一潮浪疲软地扑进战场中。

      天色比方才的更暗,呼出的白烟淹没在纷纷扬扬落下的鹅毛大雪中,张资远远看见江初照身后的旗帜,抹掉眉毛上堆积起来的雪花,双眸眯起,做了个“杀”的手势。

      周疏落刀的动作明显缓慢了起来,骤降的气温冻得她有些握不紧手中的刀。密密麻麻的棉线缝隙中,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围上来。□□的马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在厮杀声中发出似有若无的哀鸣。

      她环顾四周,先将她团团包裹住的,是快要打成结的白色棉线。孤立无援的境地让她一时有些恍惚,像幼时学堂中偷偷看的话本那样,是不是英雄的穷途末路往往在一个纷飞的大雪天中,紧锣密鼓落下的鹅毛缠住每个人的动作,在这场血腥又无声地屠戮中,大雪掩盖住一堆又一堆的尸体,最后在茫茫白雪中,只有一道飘扬的残破的旗帜。

      若江初照知道她有一天也会抓不住近在咫尺的东西,她一定不会退那一步。

      急勒缰绳,一道嘶鸣自下而上刺破长空。一人一马怔怔地愣在原地,士卒自身侧擦过投入战场,江初照眼中的那条轻飘飘的细线轰然倒地,摧枯拉朽的动静像天崩地裂。

      “你运筹帷幄,是不是从来不知为何总是棋差一着?”崔玉棠冷淡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不给自己留退路的结局是自食其果,为何要连累他人。秋筠、江归、周疏,她有什么颜面面对父母、老师和贺循。他们期盼的眼神像一场烈火,把冰雪连天中的江初照炙烤。

      她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你也有凉州十万兵马,东北五万铁骑吗?”崔玉棠的质问像匕首插进江初照的心,你不给自己留退路,何人在你身后做你的靠山呢?

      思绪像急浪涌来,把孱弱的江初照拍得七零八落,有关悲欢喜怒的所有情绪散落在退去的潮水中,她残破得拾不起自己。

      心像浣后被拧成一团的衣裳,沉闷地有些令人喘不过气,她一手紧握住缰绳,另一手扶住心口,颤颤地半晌才呼出一口气。

      雪花堆积在她头上,眉上,肩上,湿润的衣袍寒彻骨头。“诛逆贼张资者,封万户侯。”

      顿时打了鸡血的士卒与猛盖过来的人缠斗在一起,战场陷入一片焦灼。

      张资拔剑亲自上阵,敌方士气大振,一张结实的网编织起来,将人团团围住。

      即使是螳螂,也要有挡车的勇气,虽然于事无补,但好过束手就擒。

      黄粱理了理官袍,拔出腰间的剑,目光坚毅:“救中郎!”

      网被硬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黄粱做了那把插进铜墙铁壁的尖刀。

      “中郎!”黄粱喊道。

      江初照回头,雪花落到来人的脸上,化成粉色的雪水流下。

      她未来得及寒暄,只听黄粱急道的一声“小心”。

      江初照被扑到马下,骨头断裂的声音比刀剑的更清脆,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温热的血浸透袍领,浓烈的血腥味刺鼻。江初照一时丢掉了沉稳,她摸索着,强撑着剧痛起身。

      中箭的黄粱压在她断了骨头的左臂上,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黄粱,你怎么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或许是见惯了她平静如水,张资的这一箭刺破了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冷静,她开始慌乱,那双眸子的眼波开始泛起涟漪。

      “中郎,你曾说过‘见贵人,正衣冠’,黄粱来时,理过衣裳了。”

      “为何不去寻殿下?”

      “黄粱心中,中郎是比大业、比殿下更重要的人。朝为田舍埋头郎,暮登天子宝殿堂,女子不必困在三尺窄院中,中郎的新政,一定可以让大魏九州的女子熠熠生辉。”她这样一个沉稳的人,也会为她而慌乱,黄粱庆幸自己没有回头去寻司马信;可她又实在心疼,心疼那一湾平静的江水泛起波澜。

      “撑住,我带你突围。”

      黄粱摁住她折箭的右手,“中郎,别再退了。”她声音弱下去,“还未登大宝,便要狡兔死,良狗烹;这就是你要舍生忘死追随的殿下吗?”

      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随生死烟消云散,她所得到的,又失去的,恰如黄粱一梦。

      雪花落在两人身上,堆成一座雪雕。

      周围的厮杀声还没有弱下来,倒下的尸体如同片片飘零的雪花。

      或许天不遂人意,就会奏一曲名叫“茫茫”的送葬曲。

      张资骑马走道她身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地看着江初照。

      江初照擦掉眼泪,拿起手边的剑,插入地底,要支着起身。

      寒风呼啸而来,迷得人快要睁不开眼睛。“殿下有令,全部停手,违者斩立决!”晚来的喜讯穿梭在风雪中,却多了几分凄凉。

      张资回头,看见司马信下了马,已经带着人急速往这边赶来。有人已经挽弓搭箭,若他不收剑,那支箭便会直直朝他而来。

      他冷哼一声,将剑收入鞘中,下了马。

      贺循下了马,被雪盖住的尸体牵绊着脚步,她跌跌撞撞扑到周疏身旁,抹掉她袍子上的雪,“元则,元则。”清泪流成两股,她急切的哭腔颤抖着,抹雪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周疏还剩最后一口气,她缓缓挪动僵硬的手臂握住她胡乱的手,“安青,”幸好风雪都静了下来,能勉强听清她沙哑的声音。

      贺循躬身,侧耳去听她的声音。“我的故乡有一个习俗,若丈夫战死沙场,由妻子扶灵还乡。”她歇了很长一口气,贺循想要安慰她无事,却不敢出声打扰。

      “你曾说我去过你的故乡,那你带我回我的家好吗?”

      贺循反握住她冻成冰的手,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开始摇头,否认周疏的悲观。在周疏渐渐弱下去的气息中,她知道不能自欺欺人,不能让她遗憾而终,于是又拼命点头。

      周疏扯出一个笑容,“别哭,我看见了。”看见了那个被打翻了的砚台沾染上墨汁的香囊。

      贺循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已是冰凉。往事历历在目,那个意气风发爱笑的周疏,那个心怀大志昂扬的周疏,那个只会在她面前笨手笨脚的周疏,不该这样凄凉地躺在风雪中。

      她身上的每一道伤,都像划在贺循心上,绞地她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疼到她整个人抱着周疏蜷缩起来。什么体面,什么礼节,一阵一阵自心头拥挤上来的情绪蔓延到全身,似刀剜肉一样折磨着,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崔玉棠在身后立了许久,愧疚似针一样细细密密扎着,令她不敢上前。

      风平风又起,风灌满司马信的袍袖,令她的到来来势汹汹。

      “殿下,”张资抱拳单膝跪地。他对上司马信的眼神有些心虚,不过只是一瞬,声音依旧洪亮如钟。

      愤怒像这个风起云涌的战场,司马信气势磅礴,迈出的每一步都极其有力。她的目光锁在江初照身上,那人一手握着插|在地上的剑柄,另一手被黄粱的尸体压着;手臂和肩上尽是伤痕,化了的雪水和血脏污了她大半衣袍。

      “参见殿下,”张资再道。

      来者不善的司马信拔|出路过的士卒鞘中的刀,抬手落刀,利落地封喉。她扔掉带血的刀,像半跪的江初照伸出手,“初照。”

      她不给张资狡辩的机会,也不顾江左集团的态度,亲手利落地将人处死,伸手扶江初照算是道歉。

      震惊遍布每个人的脸上,崔玉棠听闻这边的动静,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贺循身上,朝这边赶来。

      司马信朝前再迈了一步,手再往前伸了伸,“初照。”

      她是储君,因为是君,所以就可以不顾及手底下人的性命;周疏是她的挚友,黄粱是因新政追随的部下;她亲手处决了张资,就可以一笔勾销,只因她是君对吗?

      江初照紧紧握着剑柄,指节泛白,她咬着牙,头次带着恨意看向司马信。

      两条人命,周疏是她的知己挚友,黄粱是她的得力助手;不可能因为张资的死一笔勾销。但司马信仍想让她顾及着大局,她声音带了点焦急,“初照。”算是不卑不亢的恳求。

      姗姗来迟的崔玉棠看到这一幕,心瞬间凉了半截。身为江初照的挚友,她已经无颜面对。可是江淮一线已经安定,江州安定,江左基业已成。粮草广积,军队操练,只等北伐。

      为了大业,江初照不能与司马信离心。

      她上前去,也道:“初照?”

      江初照右手抬起黄粱的尸体,抽|出左臂。她支着剑起身,提着剑迈了两步到司马信身前,将剑插|入土中。任左边的断臂垂着,右手拎了袍摆跪下,声音不卑不亢,在风雪渲染下甚至有些悲壮,“臣从事中郎江初照见过储君殿下。”

      她顿首起身,双眸直直勾住司马信的目光,失望、薄怒交杂在一起,带着几分坚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遂拔了剑,搭上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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