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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 105 章 ...

  •   “嗒”“嗒”“嗒”,水珠滴在水洼中的声音像寺庙中的木鱼声那般富有节奏,却更加清泠。清泠的水声滴入梦中,转而变成刀剑碰撞的清脆的嗡鸣声。嗡鸣的尾声被蝴蝶牵引着飞向远方,取而代之的是剑刃和枪戟交战的声音。号角和战鼓的声音混入其中后,战场血腥的画面开始逐渐清晰,被群起攻之的孤立无援的战马开始踱步,那张仓皇四顾的溅了血的脸再也熟悉不过。随着一道如惊雷般战鼓的声音炸开,画面一转,清丽的小院中,有人唤了一声“阿姐”。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琴声和融入梦中的水滴声重合。江初照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起身掀开帷帘,半开的木窗吹干她后背的冷汗,阵阵寒意袭来,入目的是铜盆里的帕子搭了一截在外头,湿答答地往下滴着水。屋里视线不够清明,连那一小滩水都泛不起光泽。

      江初照披了袍子,盘腿坐在塌上,没有点灯。

      秋筠带着两万人留在豫州为质,豫扬结盟,淮泗一线已经徐徐图之。如今袁葛为表投诚的决心,绑着秋筠前去,江归冲冠一怒,竟是带着两千人渡江,直奔寿春去了。

      江州未定,若是淮泗一线丢失,齐王带着人自寿春南下合肥渡江,陶昭带人自江州南下,扬州便岌岌可危了。

      只是不知袁葛为何突然主动毁坏结盟?

      江归被围困,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拿剑指着他,愤慨怒骂:“你这个背信弃义、反复无常的无耻小人,快放了我妻。不然今日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寒风在她眼角勾勒了一抹红,腊梅的颜色渲染点点在她脸颊,她双眼钩住隔了一道战场的人,杀意誓要将隔空相望的这人生吞活剥。

      她的阿姐才名天下,她的一笔一划、一句一赋,未免都相形见绌。她的阿姐为了大业,未曾对她有过半分恻隐。秋筠是她活在阿姐阴影下照进来的一束晨光,她们相知相许,不曾相弃。

      袁葛不屑地看着被围困在其中的江归,他拇指摩挲着剑柄,低沉的声音杀意正浓,“昔日我兄长一门的仇,就先拿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开刀好了。”

      半开的窗牖散进来的暮光铺在她井天色的袍子上,江归生死未卜的消息如同重锤压在她头上,所有情绪被压扁堆积在心底,焦躁催促着人总是想急中出错。

      寒风吹透单薄的袍子,江初照咳嗽了几声,起身披上外袍。

      “殿下,臣以为,如今淮泗之困,有一人可解。”她坐在厅中,众人关切担忧目光下的脸色如天边的薄云一般惨淡。

      司马信心中也有答案,但她没把握可请此人出面,只能问:“何人?”

      “荆州,苏沐。”江初照答。

      亲妹妹正处于险境,江初照的冷静或许显得薄凉无比。可是这么多人的性命在她一念之间,她怎么敢不保持理智呢?这天下又不止她江初照一个人有亲人。

      她回屋修了一封书信给苏沐。就一直端坐着,直到藏青色的天幕显现了一钩弯月。

      冰凉的空气中钻进一丝香气,月下的黑影先迈过门槛,而后才是提着食盒的贺循。她腰间沾染了墨迹的香囊先探出门框,随后才是一袭交领长裙。

      “初照,”人声齐至。

      江初照闻声抬头,“安青。”

      她正要起身去迎,贺循却已经将食盒放在她案上。“先吃点东西吧。”

      她将菜一碟一碟拿出来,“我知道你没胃口和心情,先勉强一下自己吧。”

      江初照扯出一个笑容应付,“元则将你托付给我,反倒是我成了你的拖累了。”

      贺循把筷子递给她,“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客气的话。”

      江初照接过筷子,“我听说殿下让人驰援初弦了。”

      “为守淮泗一线,迟早要派兵过去的。”贺循宽慰她,“袁葛先悔盟约,出兵讨伐并非是殿下意气用事。”

      江初照放下筷子,端过还冒着热气的那碗汤,略带歉意:“是初弦意气用事了。”

      “发妻性命岌岌可危,换做谁能冷静呢?”贺循想,如果是周疏被困,她也做不到像江初照这般冷静吧。此事不怪江归。

      江初照身上干系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对江归的态度,自然要看在江初照的面上。如同此次江初照说现在派兵去驰援江归,只会是徒增战损,但司马信还是派了兵,她要笼络江初照。即便是看在这层关系上,江归也不该冲动。可是江归自小懂事,自己为了公允行事,不惜让她到许家为质。如今有了生死相许,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她又怎么忍心怪江归呢?

      江初照只是自责。她一手托着碗底,一手握着碗沿让汤碗在手中打转。“是我不该将秋筠留在豫州。”

      “世事难料,又有谁能真的未卜先知呢?”是她们都太依赖江初照了。江初照身上的担子太重,稍微出一点纰漏,她就会万分自责。

      “你已经这样熬了几天了,身体会吃不消的。”

      愁绪像蛛网一样爬满江初照的脸颊,她眉头结下茧,只想等豫州传来的消息吹破层层叠叠的交织的网。

      像是远方听见了她诚恳的互换,深夜中的脚步声格外吸引人的注意,甚至惊动了云层中的弯钩探出头来。

      月光的触角随着黄粱的脚步一起伸到堂前,主位上的两人齐齐抬起头来。被寄予厚望的黄粱脸上的沉重又为难起来。

      她拱手,不忍开口,吞吞吐吐道:“中郎,豫州、有消息了。”

      即便从黄粱的神态中猜测了七八分结果,但江初照仍然想自欺欺人,“如何?”她把手中的汤碗放到案上。

      “令妹、”她斟酌着用词,怎么说才会对江初照伤害最小,“有情人终成眷属。”

      江初照闻言一怔,双肩立马塌了下来。泪水夺满她的眼眶,她缓了好一阵,才偏过头,“我知道了,我先静一静吧。”

      “中郎?”黄粱关切道,想要劝慰她节哀顺变。

      贺循知道她是不想让旁人看到她的失态,起身拉着黄粱出了堂门。

      她紧咬着牙关,薄唇止不住地轻颤,决堤的泪水奔涌出来,终是克制不住从唇齿间溢出抽泣声。

      如果她当初不让江归出仕,不让她到许家为质,不将她留在江北,不将秋筠留在豫州为质……

      如果她能不受陆新掣肘……

      在忧虑的几日凌迟后,匕首终于开始反复刺穿愈合的伤口,剜心的痛一阵一阵从心底传来。江初照卧倒在榻上,咳得单薄的身体像竹片那样易折。

      悲伤就似暮春的雨,从未有过怜花意,白瓷表面凝成的水珠一滴滴划过脸颊,触目皆是一片残破的景象,令人不忍直视。

      瞬息万变的局势却不允许悲伤占据江初照太多时间,食盒的旁边还放着贺循来之前刚送来江州的战报。

      她强撑着起身,拿了好几次才勉强将那封战报拿起。抹掉脸上的眼泪,摊开竹简,眼泪便如秋叶扑簌簌地滴到竹简上,几声咳嗽扯着嗓子像有针划过。

      她倚在榻沿,悲伤再次将她整个人占据,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保护不了,她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和远在凉州的老师呢?

      初弦,你会怪阿姐吗?

      寒风阵阵从门外刮进,刮走人身上仅剩不多的暖意,江初照像院内的绿叶那样轻颤,好歹是冻回来了些许理智。

      她哽咽着摊开手中的竹简,周疏还处在腹背受敌的两难困局中。她不能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让贺循也饱受阴阳相隔的悲痛。她和周疏才刚刚久别重逢。

      她才勉强找回些许理智,乱成麻的思绪却将她整个人五花大绑起来。与江归相处的点点滴滴一点点浮现在脑海,她摇了摇头,不行,她不能就这样放任自己。

      前线还有那么多将士,还有周疏、贺循,淮泗一线。她不能为一己之私的悲痛,弃大业于不顾。

      既然寒风能让她找回些许理智,江初照放下手中的竹简,扶着门框出了堂门。

      寒风惯会趁虚而入,从衣领、广袖钻进去,冻得江初照一凛。

      苏沐拐过长廊,甫一抬头,入目的便是一朵经过暮雨摧残的枝头的花骨朵。她顿住脚步,见过波澜不惊的江初照,见过运筹帷幄的江初照,也见过独独讨厌自己的江初照;见过她平静如水,也见过她微愠的脸色;就是没见过,神色憔悴,不再保持着理智冷静、悲痛欲绝的江初照。

      苏沐突然萌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有一天,她死在战场上,江初照也会为她而悲痛吗?

      寒意惊动树梢枝头的鸟雀,弯钩拢了拢暗云取暖,风抚皱池中江初照的眼眉,蝴蝶扑水的声音很是清泠。

      “初照,”苏沐的动作比贺循、崔玉棠和黄粱更快,她绕过长廊奔过来,跳入池中,一把捞起水中的江初照。

      江初照眉间的结打得很紧,她在苏沐的托举中攀上池边的红栏,连声音都被冻住,“使君莫急,在下会水。”

      惊魂未定的几人赶到,黄粱脱下外袍,贺循给她披上,“别着了风寒,快请个大夫。”

      “劳烦苏使君了。”

      苏沐翻过栏杆,浸骨的寒意饶是她也不由得变了脸色,那座静默的深山此时紧咬着牙关,看起来也像是在强撑。

      崔玉棠镇定下来,“屋内有火,快进屋。”

      江初照被贺循搀扶着,声音也在发抖,“我还有话,对殿下说。”

      “苏使君可解淮泗之围,江州之战,王喜可做先锋,元则为帅。我愿立军令状,若一月不取江州,以死谢罪。”

      “江州之战,不可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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