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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 10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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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颢下了葬,崔玉棠闭门不出,每个人的脸上总萦绕着淡淡的悲伤。
江初照拿着一封帛书进了门,面上几分喜讯冲淡了沉闷的忧伤。
“殿下,元则来信了。”她将帛书双手奉上,渚月将帛书接过递到司马信案上。贺循听闻,也将注意力移到她这边来。
“过江了。”司马信说,“带着几千流民驻扎在石头城,为何不进建康来?”
流民也是补充军队的重要来源。她带着几千兵卒和流民,难免会给人留下犯上要君的话柄。不过作为昔日的府僚,只身前来也未尝不可。
贺循起身拱手,“殿下,可否让臣前去迎她?”
烈风吹鼓外面山矾色的衫袖,红棕色的马健步如飞,贺循似一面飘扬的旗帜,缓缓向周疏靠近。
“元则,”贺循唤她一声,勒住马,拎了袍摆疾步到了人跟前,一把圈住脏污的窄袖深衣,“别来无恙?”
遍地枯草,满目荒凉,飞过来的一面旗把入目的景色变成了一幅画;画中最得意、最夺目的那一笔奔过来,只为了靠近浑身脏污的自己。
她不知该回应她回抱住,还是应该退却;手僵在那里不知所措;于是久别重逢的温情脉脉开始变得生涩,“别来无恙,君安否?”
她们站在朝堂的高位挥斥方遒,难以见识蝼蚁一般生命的脆弱。直到失去了高贵的身份,成为芸芸众生的一员,才明白壮丽如泰山般的生命,崩塌也不过一瞬间。
经历过生死,才明白乱世之中的久别重逢,原来这么弥足珍贵。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意,也在眼神交汇时互通。
她双手顺着双肩、双臂滑到双手握住,柔声问:“为何不到建康来?”
“我已无颜面对你和初照。”她嘴唇干到发白,声音沙哑得如被风刮起的沙砾。跟着她南下的流民出现了易子相食的事,她身为一郡太守,竟带着官兵抢劫白衣商人。
这不是她出荆楚要实现的抱负,也不是倾注心血大业的必经之路,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耻之徒,不配纯粹得像一轮皎皎明月的贺循奔赴。同样是流离南下,她依旧干净得不染尘灰。
“百姓不堪战乱,流离失所,你带着他们南下,殿下很欣慰。”她望向她的眼睛,“他们要在江左安定,你不去见殿下吗?”
周疏没有回握她的手,垂了眸,语气失落地小心翼翼,“安青可知我做了什么吗?”
贺循对她笑,温柔坚定道:“我的元则心中有大义,断不会做出格的事。若有违教条,一定是迫不得已。”
“有些事只要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便可以去做吗?”周疏更像是在反问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她反复拷问自己;不劫持商船百姓便相食,但劫取百姓的财物,又真的是对的吗?
“士可以死节,百姓也要如此吗?”天下大乱是执政者造成的,他们承担了那么多赋税徭役,苛捐杂税供奉执政者,到头来还要为他们的错误牺牲性命。他们没有良政,应向百姓谢罪。
周疏垂眸不语。贺循将她额前的碎发抹过去,“阿疏,你到过我的故乡洛阳,现在我到了江左,这边是你的故乡。”
“臣拜见储君殿下。”贺循带她净了面,换了身整洁的衣裳,一扫萎靡和颓废。
司马信下堂扶起她,“久别,元则无恙否?”
她起身,双手抱拳,“亏殿下仁德庇佑,”转头看了一眼江初照,“周疏平平安安。”
“平安就好。”司马信扶着她坐到贺循身旁后回了主座。
周疏详细奏报了她离开下邳前北方的局势,拱手道:“殿下,北方群雄逐鹿,这正是江左广积兵粮的时机,江州的陶昭乃是心腹大患,不可不除。”
“此事初照已与我提过多回,你刚到建康,还未休整,可容后再议。”司马信道,“随你南下的流民和士兵打算如何安顿?”
周疏不便转头看身后的贺循,侧眸与对面的江初照对视一眼,道:“这些流民和士兵都是追随殿下的仁德而来,如何安顿,悉听尊便。”
周疏虽是荆楚人士,但她做了大魏的官自北方而来,与江初照是挚交好友,江左集团的人不会接纳她的,所以应当算北方士人集团。司马信很明白,现在和以后南下的士人,名义上是昔日五殿下的幕僚,和仰慕储君殿下的仁德,但他们都是来投靠江初照的。因为江左的人排外,只有江初照才能接纳他们。
司马信看向江初照,意思是此事交由她定夺。
江初照会意。拱手道:“殿下,此前随我们南下的青州百姓安顿在石头城。臣以为,跟随元则南下的都是青州和下邳百姓,将他们安顿在一起,或许更能安定人心。”
司马信边思索道:“石头城是健康上游的门户,若把门户交由流民,江左的人,恐有异议。”
“加上周疏带来的六千人,足足有八千人驻扎在石头城。石头城是健康上游最后的重镇,自石头城南下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建康。”陆新气得在厅内团团转,“她手里捏着八千人在石头城,江初照要干什么?我看她意图要君。”
“殿下又是什么意思?放任江初照要君,她笼络北方士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血气翻涌,他只想一吐为快。
张资不在,没人敢去触正在气头上的陆新,个个都不语。顾绍担心话被有心之人传到司马信那里,小声道:“陆兄,慎言。”
他比了个手势,“八千人自石头城南下建康易如反掌,侧卧之塌,我就不信殿下她就那么相信江初照。”
篦子从发端梳到发尾,铜镜中两人的眸光像江南初春的雨那般痴缠。“你这几日闭门不出也好,省得他们日日吵得你头疼。”
崔玉棠抬手搭在自己肩上,去握司马信空出来的那只手。“初照手里捏着八千人驻扎在石头城,你心安吗?”
闻言司马信抿了抿唇,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的篦子再从发端梳到发尾。
崔玉棠笑了笑,“你都不安心,他们怎么会安心呢?”他们指的陆新等人。
“为何要同意初照的提议?”见她不答,崔玉棠明知故问。
陆新此人太过强势,事事要压江初照一头,她此举敲打陆新的气焰,也是在敲打还没有攻下江州的张资;这是其一。北方士人南来,只能依附于江初照,若她手上没些实权,怎么替她收揽人心,这是其二。石头城拱卫建康,她可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以陆新为首的江左集团,这是其三。既然要维持平衡,就应该让江初照手中也握着兵权,只有给江左集团足够的震慑,才能让江初照和陆新平等,这是其四。
“有理便同意了。”司马信回她。
“你不放心她对吗?”崔玉棠侧脸问她。
“玉棠,我现在是储君了。”不再是洛阳可以任意为之,反正有司马业替她兜底的五殿下,陆新不是个善茬,她不是不信江初照,是不敢信,也不能信。
江初照的名气和才能是司马信的助力,同样也让担心被取而代之的司马信如履薄冰。
“她还是从前的中郎。”崔玉棠道。
“初弦来信了,她们带着一批流民,已经到豫州了。”司马信放下篦子,将头支在崔玉棠肩上,两人手交握的旁边。
“南下的流民太多,会扰了江左百姓的生活;况且人人手中都握着兵南下,你是担心江左乱起来对吗?”江归从前在许让帐下做幕僚,但司马泰已死,未必不可信。
“嗯。陆新日日也这样吵。”但其实陆新担心的是,流民武装了也是兵。他担心北方太多人握着兵权,对自己不利。
“毕竟是初照的妹妹。”她们现在仰仗着江初照,又怎么能让她的妹妹在北方饱受战乱之苦呢。司马信轻轻叹口气,靠过去贴着崔玉棠的侧脸。
“若是初照,会公事公办。”崔玉棠轻轻抹开她皱起的眉头。
“若是初照,会公事公办。”崔玉棠轻轻抹开她皱起的眉头。
“那我呢?”
“你若要人心,便公办不了。”
“带着两万流民南下,这些流民安顿在哪?会不会扰了江左百姓的安定?会不会作乱?况且她本是九殿下的门客,许让的幕僚。”江初照将众人的担忧托出,堵住了早已经想好托辞的陆新的嘴。
他趁势道:“既是江中郎的妹妹,中郎都认为江归南下不妥,臣附议。”
贺循和周疏对视一眼,决定观望一下再劝。
司马信做出犹豫为难的样子,“你害怕留人徇私和任人唯亲的话柄,可是将初弦留在江北,我也怕寒了诸位的心。既是家人,本该团聚。况且初弦有才,可堪大用,她带着两万人南来,我岂有不用之理?”
江初照再拱手道:“士不侍二主。她摇摆不定,趋炎附势,这样的人,不是大用之才。”
司马信却露出一点不满来,“良禽择佳木而栖。她怀才不遇,另择明主,有何不可?况且承制倾覆,皆是逆臣假传圣旨、燕王残害手足之过,与她何干?她是你的亲妹妹,你如此推三阻四,就为了你公允的名声,让亲妹妹在江北饱受战乱之苦吗?”
江初照修长的身形立在厅中,即便被指责了也纹丝不动。她面色带着点严肃,“如今正是大业的关键时刻,江州未平,臣不敢托大。北方多少人饱受战乱之苦,又岂止臣一人的妹妹。为了大局,如陆府君所言,那两万流民,绝不能入江左。”
陆新恍然大悟。江初照六亲皆丧,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妹妹了,她怎么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江左。这两人一唱一和,演的一出好戏。
堂上那人脸上骤然严肃起来,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追随我八载有余,如今你的在世的唯一亲人前来投靠,却要我拒之门外。如此一来,不是寒了追随我的人的心吗?前线将士谁还敢奋勇杀敌?这是毁坏我的名声,让散落天下的才子望而却步。你既担心两万流民作乱,便让她只身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