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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Chapter.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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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米燃洋陆陆续续又帮助了几位在街道上徘徊的镇民。他们的需求同样简单而具体:一位老妇人颤抖着索要一条温暖的围巾、一个瘦到皮包骨的孩子不断重复着“饿……好饿……”、一个眼神空洞的青年直直地盯着地面,执拗地念叨着“球……我的皮球……”、还有一个少女蜷缩在角落里,低声呢喃着“毯子……我的毯子……”等等。
米燃洋依循着之前的经验,通过支付些微的“原力”,从那些神色清明、似乎更具活人气息的各色店铺主人那里,换来了所需的物品。
每当他将物品递到那些浑噩的镇民手中时,相似的一幕便会重现:
温暖围巾裹上肩头的刹那,老妇人浑浊的眼中淌下两行热泪,她记起了大雪夜里唯一的温暖,来自一位早已逝去的故人,她为自己取名“暖暖”来纪念那位好心的故人;破旧的小皮球被塞进青年怀里,他忽然灵活地用两只手拨弄着皮球,脸上泛起光彩,记忆中是这唯一属于他的玩具,陪他度过了无数孤独的日夜,他大声宣布自己就叫“皮球”;饿极了的孩子近乎疯狂地大口吞食着从店里买的小饼干,吃饱后坚定地告诉米燃洋自己以后叫“饼干”,希望以后再也不会挨饿;单薄的毯子覆盖住少女孱弱的肩膀,她仿佛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安全感,说起这是小时候离开母亲后唯一属于她的东西,她羞涩地笑了笑,说自己就叫“毯毯”,因为躲在毯子里会让她非常有安全感……
每当他们为自己取完名字后就会向米燃洋投以感谢的目光,身体在温暖的白光中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为光点,执着那盏为他们亮起的灯追寻门后属于自己的道路。
这些过程顺利得让米燃洋觉得这次试炼简单得有些离谱。这些困苦的人们执念单纯而脆弱,只需一点外物便能轻易化解。
刚满足完一位渴望一碗菜粥的老人的愿望,米燃洋再次走上街道,正准备寻找下一位需要“引领”的嘉宾时,却猛地察觉到了异样。
街道上,所有原本敞开的店铺此刻全都门户紧闭,挂上了打烊的牌子。方才还在街角巡视的那位一丝不苟的治安官,也如同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整条长街之上,只剩下那些依旧沉浸在自身世界、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徘徊的人。
一种诡异的、山雨欲来的寂静笼罩了小镇。
就在这时——
天空中那永恒凝固的黄昏和黑夜的天幕,突然剧烈扭曲起来!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被无形的手狠狠撕开!
下一秒,一道无法形容、巨大的、纯粹由炽烈白光构成的“瀑布”,毫无征兆地从扭曲的天穹倾泻而下!那光芒并非简单的光亮,而是如同实质性的洪流,带着震耳欲聋的、仿佛万千水流奔腾咆哮的骇人声势,朝着整个小镇倾压下来!
“轰——!!!”
白光洪流瞬间冲灭了街道,淹没了房屋!它们并非真正的水流,却拥有着洪水般的威势,奔腾流淌,顷刻间将小镇化为一片光的“海洋”。
米燃洋脸色剧变,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跑,可是这滔天的光之洪水是自九天倾泻,覆盖了整个小镇,根本无处可逃。几乎在他肌肉绷紧、刚迈出第一步的瞬间,那纯粹而狂暴的光之瀑布便已轰然吞没了他!
然而预想中的冲击与窒息并未到来。
那浩荡的白光冲刷过他的身体,如同一阵猛烈却虚无的风,直接穿透了过去。他惊愕地抬起手,看着白光如同流水般从指缝间毫无阻碍地穿过,带来一种奇特的、微微发烫的触感,仿佛这光拥有某种灵性,正在飞速地“辨识”着他的身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光流穿过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推力。它们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
街道上那些浑浑噩噩的居民被白光触及的瞬间,就像失去了所有质量,身影瞬间变得模糊,如同被水冲散的墨迹,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奔腾的光流之中,被裹挟着、朝着未知的远方急速流去!
不过短短十几秒,街道上所有的无名之人便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米燃洋独自一人站在这片光的海洋底部,仿佛一个透明的幽灵,目睹着这壮观而又令人心悸的“清洗”。
又过了片刻,那滔天的白光洪流如同它出现时一般突兀,猛地开始倒卷、消退,迅速缩回天穹的裂缝之中,消失不见。天空再次恢复了那半是黄昏半是夜晚的奇异模样。
小镇依旧寂静,但除了米燃洋外已空无一人。
过了一会儿,那些紧闭的店铺门窗一扇接一扇地重新打开。治安官不知又从哪个角落走了出来,继续巡逻;店铺老板们打着哈欠,重新摆出商品,仿佛刚才只是例行公事地午休了片刻。
米燃洋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白光流过时的微热触感。某个问题的答案缓缓在他心中升起:
这就是“黎明”。
并非带来希望的晨光,而是定期清洗、带走所有没有名字的迷失之人的……洪流。
而之前清洁工所恐惧的,或许正是被这无差别的“黎明”所吞噬。
仅仅是一晃神的功夫,当米燃洋还沉浸在“黎明”所带来的震撼中时,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街面上又开始如同雨后春笋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新的身影——依旧是那种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徘徊的镇民。
这些人不是原来的镇民!
米燃洋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很清楚,同样的位置,在“黎明”清洗小镇之前,徘徊的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爷爷,而现在,那里变成了一个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
虽然不知道被“黎明”带走的人最终去了哪里,但任务要求是在黎明到来前尽可能多地帮助他们找到名字。米燃洋几乎可以肯定,那些被白光卷走的人,结果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所谓的“黎明”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倾天的瀑布又把人带到哪儿去了?任务所说的下一次黎明到来之前,应该不是指的刚才的那次,还得弄清楚这“黎明”之间的间隔时间是多久。
正巧,他看到那位治安官的身影又从街角拐了出来,往米燃洋这边巡了过来。
米燃洋立刻快步上前,拦住了他:“治安官先生,请等一下!”
等到治安官停下脚步,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望过来时,米燃洋一连串的问题已经脱口而出:“我想请问,刚才小镇被淹没是怎么回事?‘黎明’究竟是什么?那些被‘黎明’带走的人去了哪里?下一次‘黎明’是什么时候?您知道吗?”
治安官沉默半晌,仿佛在努力从一片空白的记忆里打捞信息,他那张似乎永远不会出现波澜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迷茫。他摇了摇头,声音依然平稳却带着一种空洞:“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我只知道,当我从这个小镇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这里的治安官了。就像……就像我知道自己叫‘豆角’一样是一种刻在骨头里的认知。我的职责就是每天在镇上巡视,当‘黎明’到来前,所有像我这样的清醒之人都会知道。”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些已经重新开张的店铺:“比如我,比如他们。就像本能一样,自然而然就知道‘黎明’就快来到。而‘黎明’,每隔七天便会清理一次这个镇子。而我们,也只有躲在各自的家中才能躲避‘黎明’的清洗。”
“家?那街上的那些人呢?他们没有家吗?”米燃洋疑惑,“而且,你们不能把他们带到家里一起躲避清洗吗?”
“我们没有办法主动把他们拉进自己的家里……无论是那些尚未清醒的迷失之人,还是我们这种已经清醒、想起自己名字的清醒之人,所有人之间是不会主动交流的。而且,”治安官“豆角”看向街上那些新出现的浑噩身影,眼神复杂,“你也做过一些努力了不是吗?这些迷失之人在你未达成他们的愿望之前是无法清醒的,也就不会对外界做出其他反应。”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只有偶尔像你这样的外来者,来到这个小镇会帮助一些迷失之人找到他们的名字。只是你这样的人来得真的很少,而且每次能够帮助的人也有限……每次‘黎明’一来,就像潮水冲走沙子,总是带走的比留下的多得多。”
米燃洋皱紧眉头,又指向那泾渭分明、仿佛被无形刀锋劈开的黄昏与黑夜:“那你知道这小镇为何会分成两部分吗?黄昏与黑夜有什么差别……或者说含义吗?”
“豆角”的目光扫过那片静谧的区域,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极其细微的警惕与排斥:“我说过,我清醒过来时,这里就已经是这样的了。这里面有什么秘密,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得提醒你,黑夜那边的镇民,对你这样的外来人极为不友好,甚至是抱有敌意,我劝你最好是不要轻易踏足那边。”
说完,他恢复了些许之前那种公事公办的神态,不再给米燃洋更多提问的机会,微微点头示意,便继续迈着精准的步伐,沿着他的固定路线巡视去了。
知道从治安官那里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米燃洋也不做纠缠。他站在原地,思绪飞速运转,试图厘清这奇异之地的运行逻辑。
就目前的对话中可以得知,这个小镇的居民有两种,至少黄昏区域的居民有两种,一种是没有名字的迷失之人,是他做任务的对象,还有一种是知道自己名字的清醒之人,就像治安官这种。
“黎明”似乎是悬在两种居民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它无差别地清洗街道上的人。但是小镇的房子具有一定的保护性质,能够避免清醒的居民不被带走。而被带走的人,也不知道是被带往了何处……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米燃洋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些被“黎明”的洪流卷走的人,绝非是去了什么好地方,更可能是……某种形式的彻底湮灭。
被带走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这种认知让米燃洋心底发寒,同时也点燃了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同情与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街上那些依旧茫然的身影。
七天!他只有不到七天的时间!
这一刻,所谓的试炼、任务要求都已变得无关紧要。这是一场与那“黎明”清洗的赛跑,他必须在这倒计时结束前,尽可能多地,从那张无形的死亡名单上,抢下更多迷失之人的名字!
接下来的两天,米燃洋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化身为这座黄昏小镇最忙碌的身影。他穿梭于各家店铺,不停地支付着“原力”,换取一件件承载着孤独灵魂最后执念的物品。
每将一件物品交到那些迷失之人的手中,看着他们眼中重新亮起光彩,忆起过往,最终在那温暖的白光中获得解脱时,他心中那份沉重才减轻了一丝。
仅仅是付出些许自己的真气,就能够帮助人们解脱往生,简直没有比这更为划算的买卖了。
没错,米燃洋隐约察觉到,这里可能是类似于阴曹或是冥府之类的奇特空间。滞留于此地的,都是无法往生的孤魂野鬼!而他现在所做的,就是类似于传说中的鬼使引渡,支付真气帮助这些亡魂解脱往生。
而那些没来得及被引渡的,大抵就是彻底消散于这世间了。
正是这份对死亡最本质的敬畏,让他之前所有的轻松和散漫烟消云散。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本就是一个可怕的课题,他自己虽侥幸重活一世,却远未达到勘破生死的境界。
死亡这两个字,依旧是他心中最沉重的阴影之一。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每多帮助一个迷失之人,就能为他们争得一线生机,也仿佛能为自己消除一分对死亡的恐惧。
因此,米燃洋才不再有丝毫犹豫,动作变得迅捷而坚定,只想在下一次“黎明”到来前,尽可能多地帮助这些可怜的迷失之人找到名字,彻底摆脱被“黎明”清洗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