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初拥 ...
-
第一次遇见我,你就在劫难逃了。
——楔子
***
如果在某所知名大学中一定要评选出一个校内风云人物,那卢卡·巴尔萨定然会出现在这份候选名单当中——无需感到诧异,这是众矢之的的结果,毕竟年轻人的多彩人生经历属实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复刻出来的。
他家境富硕,又有开明的母亲支持他追求理想,褐发绿曈的年轻人在自己尚未成年的年纪里便组建了属于自己的乐队,但倘若用他的兴趣爱好去嘲笑他不务正业,那只能说造谣者像个井底之蛙,因为青年在追逐自己音乐梦的同时又轻轻松松地拿下了名牌大学他所处的年级内电气专业第一的好成绩。
似乎有的人从出生起就理应是万人瞩目的焦点,而且年轻人本人又享受着这种被关注的氛围。他开朗乐观,待人接物又显得彬彬有礼且真诚,他的身边总是聚集着他的朋友们,朝气蓬勃的青年们性格迥异,却可以聚在一起随时随地谈及自己的未来畅想,并对此乐此不疲。
不夸张地说,卢卡·巴尔萨本人几乎认识校内的全部师生,也正因如此,当年轻人某一天叼着抹着红椒酱的面包片和瓦尔登家的独子吐槽着校内食堂单一的食物销售时,对年轻人而言格外妍丽的“新面孔”在瞬间吸引到了卢卡的注意力。
这张“新面孔”穿着剪裁合身的蓝色西装,紫蓝色的下垂眼前温温和和地别着一副金丝框单眼镜,他留着一头略微卷曲的烟灰色长发,发尾用黑色的丝带紧紧地缠起,他在室外走动,黑色的丝带便随风而动,就像一只黑蝴蝶张开翅膀。他的一切装束造型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成年人,反而像维多利亚时代典雅的旧贵族,一举一动都显得如此可圈可点。
“他是谁?”
卢卡把自己手中的面包片放回瓷盘,他用自己胳膊肘推搡着坐在他身旁的艾格,后者被卢卡的故意为之搞得苦不堪言,艾格毫不留情地把左手握成拳头恶狠狠地捶打着卢卡的后背,随后才顺应着卢卡的意愿将自己的目光移动到食堂之外。
“他啊……”艾格用手抵住自己的下巴,做出一种看起来在冥思苦想的模样,这个举动的停留时间没有超过一分钟,卢卡便得到了他所期望的答案,他那同样拥有着蓝色眼睛的友人用着平淡的口吻说道:“他与你姓氏一致,全名叫阿尔瓦·巴尔萨,是这个学期新来的物理教授……奇怪,你的专业不是有物理课吗?你没有见过他?”
“我当然没有在校园中见过他,”卢卡用着控诉的声音对艾格哀嚎道:“你居然忘记了,我前段时间和安德鲁在其他城市巡演,我们根本就不在学校!”
“是是是,大明星。”
艾格敷衍着,他还有早八,因此不准备在食堂久留,艾格一边听着卢卡的埋怨一边端着空盘子准备离去,他在起身时似乎一闪而过了什么重要的画面,艾格突然停下他的动作,用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看着他的友人:
“我听特蕾西说,这位教授很严厉,并且他的每一节课前,他都会拿着花名册一一对应地点名,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会像安德鲁那样安分守己地去辅导员办公室请假条,恭喜你,巴尔萨先生,你这个学期的平时分要无了。”
卢卡:“……”
好在年轻人并没有把平时成绩当做多么金贵的东西,他很快从这一噩耗中走出,托着脸腮光明正大地看着即将走进校园食堂的阿尔瓦,或许是感觉自己背后凉嗖嗖的,又或许是别的因素,后者像是有心灵感应般猛然回头,一双灰绿色的眼睛与一双蓝紫色的眼睛扑了个满怀,仿佛一片树叶轻飘飘滑入悠扬的碧湾,仿佛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平静的碧湾表面荡漾。
“他真好看。”卢卡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出神,他对着艾格喃喃道。
艾格对此并无异议,的确,阿尔瓦教授在进入这所学校教书育人不到半年时间内便成为了最受学生追捧的教授,这绝对并非只有阿尔瓦本人性格温和的原因,他那张像是卢浮宫中珍藏的油画一样的柔美的脸也同样被学生们所喜爱。
“我要去追他!”
未等艾格反应过来自己的竹马究竟在说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语,卢卡便继续老神在在地接上自己前面的话:“你信不信——如果我把他追到手,我的平时分保住了!而且我感觉我赢面很大。”
艾格:“不是,哥们?”
***
二十岁的卢卡似乎又回到了童年的那场带着血色的梦中,梦的开端是一个手和脚被麻绳紧紧地束缚住的八岁孩子,是一个在荒无人烟的郊区里横冲直撞的货车,是货车里几个满脸横肉的无业游民,是一部闪烁着亮光的电话和年轻少妇苦苦哀求的声音。
孩子是普通的孩子,当那群不速之客在卢卡放学之路上突然像阴沟的老鼠一般从小巷中窜出来,当他们又轻轻松松地把年幼的卢卡拖进深幽的小巷,当孩童再敏锐的反抗对几位身强力壮的成年人而言就好似小打小闹——卢卡所要面对的结局便有且仅剩下那么一个了:成为绑匪手中任人宰割的鱼肉。
八岁的卢卡的嘴巴被胶带封住,眼睛也陷入一片令他感到可怖的黑暗中,他所能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呼啸的风,是小路上的颠簸和把他像货物一样扔进车厢里的疼痛,等到卢卡的视线再度恢复明亮,他所能面对的仍然是一片让人胆战心惊的渊薮,货车的车厢中没有光亮,两扇车门缝隙外白茫茫的雪是唯一的照明工具。
卢卡听到了自己的妈妈在绑匪的电话中发出令人心碎的哀求,那是任何一位母亲听闻自己的亲生骨肉受难都会发出的声音,声音悲哀且急切,仿佛受难者的不是卢卡,而是身为孩子母亲的自己,绑匪把电话贴到卢卡的脸庞,用着不可商量的语气命令着小孩跟自己的妈妈说几句话,卢卡用愤怒的缄默作为他对恶势力的反抗,换来的是青紫的眼眶、因过度疼痛而发出的小声呜咽和母亲的尖叫,电话这头很快发出短促的盲音,几个大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卢卡蜷缩在货车的角落看着绑匪丑恶的嘴脸,但他无能为力,只能祈求世界上真的存在正义的神明可以降下神罚。
可能是卢卡好运气的体现,也可能是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半个小时后,在高速上奔驰的货车莫名其妙出现故障,卢卡和一众绑匪不得不顶着满天飞雪离开静止的货车。
其中一名绑匪在所有人一筹莫展时眼尖地望到不远处的山地上挺立着别墅,即将获得巨额财富这件事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很不明智地带领着车上的全部人员大摇大摆地走进这幢别墅。
“这绝对是个有钱人家的地盘,”男人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们快进去看看。”
伴随着没有上锁的古朴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一众人员没有任何防备地走进堡垒的内部——这幢别墅里的内设看起来不像是现代社会应有的模样,丝绸制成的深绿色窗帘严严实实地挡住每一扇能看到室外风景的窗户,一架价格不菲的钢琴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灰尘摆放在客厅的一侧,看上去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桌椅歪歪扭扭地站立在中央,它们的身上堆砌着大量有着压花浮雕装饰封面的古老书籍,而客厅的天花板上,数不清的蜡烛在摇晃的吊灯上未经点亮。
绑匪举着手电筒翻找着别墅中是否存在值钱的物什,这段时间并不漫长,至少,房间的主人很快闻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他看上去是一个年龄处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中年男人,但上帝似乎尤其地钟意他的脸庞,因此岁月似乎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过于沧桑的痕迹,他穿着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中世纪华服,有着浅色的卷发和在黑暗中发亮的血色眼睛,他似乎对不速之客们的抢夺感到格外不满,他皱紧眉头,幽幽地看着这场闹剧的戛然而止。
“我劝你们最好停下你们的掠夺。”有着忧郁深邃面容的主人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这里是我家,用人类社会的规则来看,你们这算是偷窃。”
“以后这是谁家还不一定呢!”为首的绑匪并没有被房屋主人的话语镇住,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匕首,飞快地朝着房屋主人的方向冲刺……
卢卡猛地闭上自己尚且肿胀疼痛的眼睛,那时他已经想象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所要面对的究竟会是怎样的画面,但幸运女神在他最无助的时刻对他青眼有加,卢卡在未曾设想的境地中手握住可以左右他命运的船舵。
当小孩惶恐地睁大他的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古老的内室中数不过来的蝙蝠在自己的周遭煽动翅膀,本应熄灭的蜡烛像太阳一样暖洋洋地在他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红色的玫瑰散落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顷刻间变成浓郁的血雾。
当血雾散去,耀武扬威的绑匪们晕死在地,卢卡看到房间的主人的手里多出一根赤红色的攀附着金色玫瑰花的手杖,他慢悠悠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年龄尚小的孩子瑟缩了一下,紧绷的神经支配着自己的身体逃跑,好像是一只柔弱的兔子对上饥饿的孤狼。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有着血瞳的男人挥动自己的权杖,不知名的魔法斩断束缚住卢卡的绳索,卢卡看到男人蹲在地上,为了和他平视,他的指尖冰凉,却轻轻划过自己稚嫩的脸颊,拭去自己微卷的睫毛上的土屑和灰粒,浅浅的光晕映入卢卡眼帘,卢卡青肿左眼睛很快恢复原貌。
“你是被他们绑到这里的吗?”
男人温和地询问着面前的孩子,他话音刚落,受尽委屈的小孩便像个小炮弹一样投入他的怀抱,卢卡焦急地回答道:“是的先生!我叫卢卡·巴尔萨,是今天十六时后被他们绑到这里的!不仅如此!他们在车上还通过电话威胁了我的妈妈!我的妈妈现在一定很着急,说不定她还会遭遇危险!先生,拜托您!您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
危险又刺激的经历在这里划上句号,故事的结局是衣着极其不合现代人标准的房屋主人抱着口齿伶俐的小孩走出房门。
卢卡紧紧地搂住男人的脖子,但肌肤与肌肤相贴并没有让卢卡索取到一丝温暖,男人的身上散发着阵阵冷意,这种冷意不亚于室外漂着雪粒的深夜,但卢卡没有因此而感到不适,从被绑架到现在,他从未感受到如此心安惬意,黑夜变成了他的保护神,冰凉的寒冰和洁白的雪花也指引着他前行的路,他在冷冽的寒风中闻到了典雅的雪梅的味道,似乎是怀抱着他的先生的身上所携带的。
卢卡把鼻尖探入男人肩膀上带着黑色绒毛的披风中,他又偷偷深吸一口让他上瘾的梅香,之后才闷闷地问道:“先生,您叫什么名字?”
“阿尔瓦·洛伦兹。”男人简洁地回答道。
“嗯……嗯……阿尔瓦先生……”孩子毕竟是孩子,找到了自己忠诚的侍卫后便心安理得地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了,在卢卡平日的作息里,这个时间段的他已经在梦里拯救世界了。所以当卢卡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温暖的医疗室中,他的妈妈替他擦过额头细密的汗珠,亮晶晶的灰绿色眼睛露出仿佛劫后余生般的微笑……
“妈妈,阿尔瓦先生呢?”男孩环顾着自己所处的位置,他没有找到那个拯救了他生命的“大英雄”,他抓着自己母亲的手,好奇地询问道。
他的母亲替他掖好被角,嘱咐他好好休息,卢卡在自己母亲的眼睛中读出了困惑与好奇,但是挂在自己病房的衣帽架上的厚重的披风又在悄无声息地暗示着卢卡——阿尔瓦和他的奇遇是真实发生的。
卢卡从神游中清醒,坐在他身旁的特蕾西·列兹尼克正巧在用钢笔戳着他的左手,女青年压低声音,向着卢卡说道:“尊贵的巴尔萨大少爷,你是否需要我提醒你——你已经在我身旁走神了整整半个多小时。”
卢卡厚脸皮地讪笑着,他把自己的书本翻到与特蕾西书本一致的页数,卢卡试图改过自新认真听讲,但他发现这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卢卡自暴自弃地转过头,冷不丁地对特蕾西说:“特蕾西,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吸血鬼吗?”
特蕾西用一副“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卢卡,仿佛他们俩并不熟悉对方,而今天是两个人第一次相认:“你怎么突然问起我这个?”
“突然想到了,就问了。”卢卡老实巴交地回答道。
“好的,好的……”特蕾西若有其事地点着头,随后用着煞有其事的语气回答到:“我这边建议你再去辅修一门中世纪历史学,或许历史教授们会比我更负责地为你解答这个问题——事实上,我不认为你不知道这种生物仅仅存在于神话传说中,是中世纪教会蒙骗人民大众的产物。”
很明显,跟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理工女聊吸血鬼不亚于让一个信仰上帝的信徒穿着比基尼去拜撒旦,卢卡并没有跟特蕾西争论太多,他把视线从特蕾西的身上再次移回到站在讲台的阿尔瓦·洛伦兹的身上——这便是卢卡听不进课的主要原因。
此时阿尔瓦的右手正指向讲台PPT上的一组照片,他有理有据地讲着自己所授的课程,并对台下的每一位学生施以温柔有礼的微笑,从着装到举止行为再到他所讲述的科学知识,他简直和普通的人民教师没有任何区别。
随着下课铃很快传入教室里每一个人的耳朵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抱着书本或背着电脑像羊群一般走出教室,卢卡拒绝了特蕾西发出的“一起去实验室”的邀请,在女青年略显困惑的目光下,卢卡只身一人向着收拾教案的电力学教授的方向走去,高挑瘦削的教授默许着卢卡距离他越来越近……空荡荡的教室不久只剩阿尔瓦和卢卡两个人,卢卡侧过脸,用着只有阿尔瓦·洛伦兹一个人可以听见的音量平静地说:
“老师,您是吸血鬼吗?”
***
阿尔瓦·洛伦兹,一个年龄长达三百年的吸血鬼。
从实力不俗的吸血鬼首领把他从裹着红色绒毯的棺材里复活的之后,阿尔瓦便确信着,人类从此与他再无任何瓜葛。
他像一位隐居深山的老人,在偏僻的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过着自己所适应的生活,战争的硝烟没有波及到他的安危,高楼大厦的拔地而起没有占据他的乐土,他与孤寂签订了一个体面的协定,他将在孤独中趋向永恒。
直到一群不速之客闯入他的府邸,他们像一群蚊蝇似的在他的眼皮底下作恶,这对阿尔瓦来说并不是稀奇的事情,罪恶和贪婪总会在时宜之时选择它们青睐的伙伴,它们趁虚而入一群批懈怠的人类,支配这那群被欲望冲昏头脑的提线木偶,让他们对无辜者们造成一辈子不会遗忘的伤痕。
就像阿尔瓦经常做的那样,他“处理”了一下这群作恶多端的人群——一个失忆咒语和一个昏迷咒语足以,他叹着气准备把一片狼藉的客厅重新规整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遗漏了一个被那群罪人们一通携带进来的羔羊。
那是一个左眼青肿的孩子,穿着一件因摸爬滚打而破烂不堪的小西服,小孩白嫩的手臂和带着软肉的小腿被粗粝的麻绳扎出一圈又一圈血痕。
小孩似乎被面前的景象吓到了,他小心翼翼地尝试依靠距离他最近的墙壁,但结实的绳索阻碍了他的行动轨迹,伴随一声不算笨重的声响,小孩很快像毛毛虫一样倒在地板上。
——这个孩子现在一定很疼,
阿尔瓦皱着眉无端地在心里想到,他起先用手中的拐杖把他看不顺眼的绳索毁坏掉,而后,他蹲下身,揉着面前孩子的头告诉他:不要害怕。
阿尔瓦一度以为,面前的小孩或许会对他诡异的样貌和奇异的能力感到恐惧,但是他的这种猜疑很快落空,面前自称是卢卡的孩子抓着自己的衣服乞求自己的庇护和帮助,他很聪明,在受难的境地下保持清晰的逻辑也相当难得,卢卡仅仅用了寥寥几句话便说清楚了自己的家乡,亲人和所遭遇的事件,阿尔瓦本身是不想去摊这趟浑水的,但当男人看到那双像绿萤石一般清澈见底的眼睛像小狗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时候,阿尔瓦还是心软了。
“先生,您是魔法师吗?”
现在正值寒冬,阿尔瓦刚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便看到了纷飞的雪花,室外的寒冷让阿尔瓦感觉自己的关节有些难以活动,于是他在自己的身上施加了一个抵御严寒的咒语,不至于让他和怀里的卢卡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失温,卢卡顺从地在他的臂弯里一动不动,男孩用着不确定的声音询问着阿尔瓦。
“我不是很想撒谎。”阿尔瓦沉默了片刻,他的步伐也随着他中断的话语停顿下来,不善言辞的男人过了很久才接上自己的话头:“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魔法师。”
“没关系的,先生。”卢卡紧紧地圈住他的脖颈,用着相当大度的口吻说道:“不管您是什么,您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拯救了我,您是我的英雄。”
“英雄……”
阿尔瓦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让他感到陌生的词汇,他感觉到他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漏了半拍,一种阿尔瓦本人难以用理性的词汇描述出来的感情从这颗心脏内部涓涓流淌到阿尔瓦的五脏六腑,阿尔瓦遂把卢卡拽得更紧了些。
他们的路途并不苦闷,强忍困倦的卢卡跟阿尔瓦讲着自己学校的故事,阿尔瓦因此知道了卢卡喜欢写作,喜欢音乐和物理,还喜欢母亲亲手制作的红椒酱。名字是一个人最短的咒,不应随便告知他人,但鬼使神差的,阿尔瓦把自己真实的名字告诉面前絮絮叨叨的男孩。
等阿尔瓦和卢卡走到有着明亮路灯的市郊马路上时,男孩已经熟睡,男孩如此信任地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阿尔瓦,好在后者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阿尔瓦思索着如何把男孩安全送回家的同时看到了绛红色的天空中冉冉升起的烟花,彩色的烟花在深夜里绽放出如同羽翼般的的完美划弧,仿佛宇宙在一瞬间诞生新的星云。阿尔瓦突然意识到,就在这短短一瞬间,旧的一年已经过去,新的一年从此到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并非一人度过新年。
阿尔瓦听到了不远处的马路上传来警笛的鸣声,一个和他怀里的小孩有着四五成相似的年轻女人穿着红色的长裙在严寒中左顾右盼,她走走停停,一遍又一遍呼唤着怀里小孩的完整的名字,希望她的孩子能在迷途中找到回家的路。
阿尔瓦把卢卡轻轻放在距离他的母亲最近的一棵树下,连同着那被小孩的口水搞得湿漉漉的黑红色的披风,阿尔瓦离别前夕伸出手摸了摸卢卡的像嫩豆腐一般的脸颊,男孩至今没有感受到寒冷,双颊还带着温暖的浅红色。
故事本应在这里划上完美的句号,卢卡·巴尔萨会继续过他平凡的生活,阿尔瓦·洛伦兹可以继续过他默默无闻的隐居生活,可惜事与愿违,当阿尔瓦在一周之内第十三次回想起卢卡那双生机勃勃的灰绿色眼眸时,他发现这个仅仅算得上是他生命中偶然擦肩的摆渡人的小孩已经可悲地被他永远地铭记在那颗封尘许久的心脏里。
他成了阿尔瓦的□□,成了欲望之火,成了灵魂的永恒,而阿尔瓦就像一个得不到心心念念的珍宝的恶龙,盘旋在幽深的谷洞,却终日不得安宁。
在小孩离开这幢别墅的第十四天,一直黑猫跳到阿尔瓦阅读书籍的书桌上,黑猫那双同样赤红的眼瞳长久地凝视着阿尔瓦,最后,它试探性地询问着自己下属的意愿:“阿尔瓦,你为什么不尝试去人类社会混迹一段时日呢?你会享受未来的那段时光的。”
“您不要拿我打趣了。”
阿尔瓦向着猫咪颔首致敬,而黑猫则眯起眼睛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它和阿尔瓦在一张书桌前僵持,猫咪黑色的长尾巴依然指向没有被窗帘掩盖住的窗外。
“吸血鬼内部好久没有新鲜的血液了。”
黑猫对阿尔瓦说道。
作为吸血鬼中的头目,黑猫最出彩的能力是可以预知未来,但身为未来的观测者,它不会随意将它所看到的东西告诉身边任何人,因此阿尔瓦不会知道,在卢卡·巴尔萨第一次出现在这幢府邸的一瞬间,在房屋二楼的地板上打盹的“先知”忽然睁开双眼,一幅洁白的未来片段像画布一样展现在黑猫的眼中——画面中的男孩已然长大,他穿着衣摆拖地的白色西服,头上披着透明的白纱,白纱下的褐色发丝用紫色的鸢尾花扎成马尾,他睁大自己的眼睛,停滞自己的呼吸,他目睹着自己的头纱被另一抹高挑的影子的主人揭起,于是,穿着一身白衣的阿尔瓦和卢卡在朦胧的头纱中交换对彼此的爱意,他们十指相握,但没有吐露心声,新的光芒重新建设世界之时,新婚夫夫唇齿相依。
在卢卡·巴尔萨和阿尔瓦·洛伦兹分别半年后的清晨,当城郊的上空出露出如鱼肚般的洁白,阿尔瓦起身推开古朴的门,他终究是脱离了这个庇佑他百年的“壳”,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西装的胸口别着一朵用魔法催成的紫色鸢尾花。
清晨的微风裹挟着草叶划过男人苍白瘦削的脸颊,阿尔瓦望向远方的天地一线,他自顾自地对着初升的太阳颔首,而后随着记忆步入半年前他曾踏过的羊肠小道,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住晨曦的微光,阿尔瓦在郊区森林的阴影下前行,当男人的眼睛再次被阳光直射,男人同时也看到了拔地而起的高楼,一辆奔驰的出租车精明地停靠在路边等待着远方的客人,阿尔瓦从此混迹于纷扰的人群之中。
时间对一个永生的吸血鬼而言形同虚设,阿尔瓦十年如一日地在城市中奔波、流转……终于,在和男孩分别后的第十二年,他和那双只会出现在深久印象中的灰绿色眼睛重新碰撞。
——或许他已经把自己忘记了。
秉承着这样的想法,阿尔瓦隔着玻璃安静地凝视着正对面依然活力四射的青年,却没有做出任何想要叙旧的举动。
但后者似乎并不想就此别过。第二天下午,记忆中的男孩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阿尔瓦的眼皮底下,青年把崭新的笔记本放到了阿尔瓦的讲桌上,第一页的纸张的最顶端画着一朵漂亮的鸢尾花,鸢尾花下是青年认认真真记录的笔记和他尚且需要探索的疑问,卢卡认真地打量着阿尔瓦没有太多表情的脸庞,他突然地笑了,于是那颗可爱的虎牙就这样崭露唇角,卢卡凑到阿尔瓦耳廓,他询问着:
“老师,您是吸血鬼吗?”
年轻人观察着阿尔瓦微微变化住了的脸,他笑嘻嘻地摆了摆手,跟阿尔瓦说不必担心,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左胸口,格外忠心耿耿地向阿尔瓦说明自己并无恶意,他只是在解答一个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的答案。阿尔瓦低垂着眼睛,他叹着气,最后还是选择对自己的学生说出实话:
“……是。”
“我的猜想果然正确!”卢卡对着阿尔瓦比了个大拇指,他的思维一向很发散,青年做出一个思考的模样,碎碎念了起来:“可是影视剧里不是说吸血鬼惧怕阳光吗?那老师是怎么做到每个白天来上课的?除了阳光以外,大蒜,十字架,银质武器和圣水,这些真的会伤害到老师吗……”
阿尔瓦无奈地应对着面前略显聒噪的小“跳蚤”,他慢悠悠地梳理了一下卢卡一连串的话语,认真地跟他解答道:“阳光不会杀死吸血鬼,但吸血鬼长期暴露在太阳下会感到不适,大蒜同理……十字架、银质武器和圣水,一位披肝沥胆的基督徒使用这些工具的确会对吸血鬼造成致命的攻击——毕竟吸血鬼是背弃了上帝的生物……”
“那吸血鬼猎人现在也依然存在着吗?”棕发的青年眨着眼睛询问道。
“是,不过据我所知,吸血鬼猎人的数量在逐渐减少。”阿尔瓦如实回答道:“比起魔法和玄幻,这个世纪的人们普遍相信科学和实践。”
“这对吸血鬼而言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人类未必,并不是所有的吸血鬼都愿意过隐藏着自己身份的生活,总会有些异端愚蠢且自负,妄图打破两边维持百年的和平。”
阿尔瓦把卢卡放在讲台上的笔记本踹到怀中,他娴熟地从自己的公务包中取出一把太阳伞,他撑开巨大的伞面,伞的一半用以给自己遮挡阳光,伞的另一半阴影卢卡的全身遮盖地严严实实,阿尔瓦对卢卡说:“你这个笔记本中的问题有点多,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我的办公室,我会将你不明白的问题一一向你解答。”
于是,洛伦兹教授清净的办公室就总是多出一抹活泼棕色颜色,确认出阿尔瓦身份的卢卡·巴尔萨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办公室里撒野,他有时是来询问一个他尚且困惑的物理难题,有时会拿出自己的设计稿征求阿尔瓦的意见,甚至有时他空手而来,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的角落看着阿尔瓦一板一正地用修长灵巧的双手在荧光屏幕上修改着他感觉不妥的教案……
“老师。”两个人重新相识的三个月后,卢卡在大学内的小公园“偶遇”散步的阿尔瓦,他追了上去,像往常一样呼唤着阿尔瓦的名字,趁着周围没有别的学生,卢卡轻声说道:“我很好奇,为什么老师要用和我一样的姓氏作为自己的假身份的名字?”
询问问题的卢卡少见的把视线移向别处,他望着自己视线中攀附在光秃秃树枝上的槲寄生,等待着阿尔瓦的回答,他在长久的缄默中感受到对方的迟疑,这份迟疑让年轻人顿感犹豫,他想向着自己身边的教授再靠近一点点,但湿润土地上的泥巴似乎粘住了年轻人的脚,这样的感觉似乎同样影响到了他所爱恋的对象,他们俩在卢卡的话语落下后再未移动半步,他们就像两个木头人,在铺着零星鹅卵石的小径上停滞着,他们僵持了很久,直到年轻人想到了自己笑容可掬的母亲。
年轻人的母亲教过他如何大胆追爱,也给予他去追求爱情的勇气,年轻人遂拉住教授的西服衣袖,后者试图轻轻地甩开卢卡攥得紧紧的手,但卢卡坚持不放手,直到对方再次变成一个静止的木头人。
“老师,我喜欢您。如果我的判断没有出错的话,您也喜欢我,对吗?”
“……”
吸血鬼最后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之所向,人类的伦理和道德无法束缚他太多,身份,名利,地位,年龄……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编织的谎言,当欲望的源头向自己伸出橄榄枝,吸血鬼明了着自己即将收获最狂热且坚贞的爱情,即使是转瞬即逝但也是枯木逢春。
因此脚底的泥土在此刻仿佛被融化,卢卡大胆地给阿尔瓦一个拥抱。他满意于阿尔瓦的身体没有继续抗争,他意识到他的所爱之人张开双臂同时拥抱着他。
一阵大风扯动着他们的衣服,但是两个人依然相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两个人迷失在冬季的荒芜。
***
“阿尔瓦,你对音乐感兴趣吗?”
两个人交往的第三周,打扮潮流的年轻人把装着音乐会的vip门票的信封放到阿尔瓦的书桌上,他习惯性地坐在书桌的边角,用真挚的目光向下打量着阿尔瓦,他还年轻,有些沉不住气,不到一分钟后,卢卡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像是自暴自弃似的继续说道:“我的乐队会在这座城市举办一场跨年表演,我希望你能观看我的精彩演出。”
鲜少走入年轻人世界的教授在卢卡的邀请下观赏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摇滚音乐会,很显然,这非他可以习惯的风格,但他依然跟随着攒动的人群,在富有穿透感的音律下挥舞自己的手臂。
刺目的灯光照亮舞台上每一个年轻人,他们好似都在享受着自己创造出来的音乐,他们的脸上带着仿佛胜利的军队一般张扬的笑容——那笑容来着留着飒爽的白色短发、穿着黑色皮衣和短裙的吉他手;来自有着一头黑发,左边面颊上带着瘢痕的鼓手;来自半张脸被面具覆盖,穿着一袭黑衣的伴唱……阿尔瓦在舞台的中央看到了卢卡棕色的马尾辫在随着歌声和节奏摇曳,他的目光放得格外长远,整个广阔的露天音乐厅仿佛并没有被他放在眼中。
电吉他在青年手中铮铮有力地弹奏,几乎是咆哮而出的歌声感染到了台下每一位观众,阿尔瓦听到了狂热的粉丝在拍手,在尖叫,在高声呼喊,他们随着台上的节奏、随着台上的人晃动着自己的身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仿佛被不知名的恶魔下了名为“混乱”的诅咒,但这“混乱”又显得格外纯真,仿佛初生的雏子,野生的、且未被社会训诫,乐迷以音乐为精神的良药,企望着在黑夜中彷徨挣扎的躯壳的崩塌。
【理想永远年轻,爱会找到出路。】
衣着考究到和周围人群有些格格不入的教授抬着头注视舞台,台上的青年唱着歌曲,仿佛心有灵犀般低头看着阿尔瓦所在的方向,他像是得到了他期望的答案,露出开心到像个孩子般的笑容,紧紧抓住麦克风、在食指和无名指上带着银色指环的右手有意地指向观众席的一方。
无数的灯光随着乐队青年的手指指向微微瞪大眼睛的教授,银白色的灯光把教授从头到脚包裹上一层像银河似的流光,刺眼的光线照得阿尔瓦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在眯起的眼缝中好像看到乐队的主唱青年笑着朝观众席走来……
为了这场演唱会,年轻人特地在前一天给自己棕色中短发的发尾染上像火一般的艳红色,当时的年轻人指着自己的头发,又指着阿尔瓦的眼睛,他笑着说——他自己是染着幸运色走上舞台的。
张扬的红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等阿尔瓦反应过来的时候,年轻人已经和自己保持着相当接近的距离了,卢卡似乎在低头等待着些什么,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无数盏灯下仿若印上耀眼的星辰,阿尔瓦愣了片刻,而后心神领会,他抬起自己的右手臂,让它混入高举手臂的欢腾起的人群,教授右手端的食指和无名指上同样带着银白色的指环,指环的背后印刻着乐队主唱的名字。
远处商业街中3D大屏幕上闪烁着从“十”到“一”的数字倒计时,在数字“一”消失的那一瞬间,台上的乐队又完美地结束了一首歌曲,无数的烟花这时倏然绽放于天际,古老的教堂的铜钟发出沉闷的声响,人群依然在狂欢——无论是音乐会里还是音乐会外,人们在顷刻的呼吸间一同跳入自己在心中构建好的乌托邦。新的一年,所有人都在向春天奔跑。
“新年快乐,阿尔瓦。”
年轻活泼的乐队主唱礼貌地辞掉了他的音乐朋友们的新年通宵邀请,转身坚定地向着那抹熟悉的烟灰色卷发的方向走去,阿尔瓦看着面前鼻尖被冻得通红的卢卡,他笑着摇头,把自己脖颈上的围巾施加了一层咒语圈在年轻人细长的脖颈四周,他们向着卢卡家里的方向行走,聊着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
“我突然想到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了。”阿尔瓦看着依然绚烂的夜空,他有些出神地向卢卡说道:“那时也是新年。”
“是吗?”卢卡反问道,他忽然抓住阿尔瓦的冷冰冰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把像冰块似的手焐热:“那时候我太小了,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究竟错过了什么,但是现在我不会了。阿尔瓦,你知道吗,我们在新的一年中眼睛里紧盯的第一个人就是我们彼此,这种感觉宇宙一级棒。”
“阿尔瓦,你觉得我今天的表现如何?”卢卡抬起头,接上自己的话,青年的浑身上下好像都写着一句话,即“我想被阿尔瓦夸奖”。
“表现很棒。”阿尔瓦伸出手摸了摸年轻人柔软的发顶。
“那音乐呢?”卢卡追问道。
“音乐也很有激情,台下的观众都很喜欢。”阿尔瓦回答道,他看着视线中的主唱青年,他似乎对这个回答相当不满意,后者象征性地抓着教授的风衣衣领摇晃了几下,相当霸道地说道:“不行,我对你这个夸赞十分不满意。”
卢卡背着走小步走到阿尔瓦的正前方,他阻止着阿尔瓦继续向前走的步伐,阿尔瓦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被卢卡打断了,卢卡略显失望地说:“算了,让你这个老古董再感悟点别的东西还是太为难你了。”
“抱歉……”阿尔瓦有些无措地尝试安抚着卢卡,可惜后者似乎不需要可怜的老教授的安慰,他冲着阿尔瓦做了个鬼脸,然后一点也不顾对方面子地说道:“你不用抱歉,阿尔瓦,我明白的,在你尚且未踏足的领域,我把你当成还没有经过调试的智能人机就好了。”
阿尔瓦:“……”
这场笨蛋情侣间的小小争吵伴随着一团血雾阻挡二人前行的路而告终,几盏用来照亮黑夜小道的路灯被血雾击碎,血雾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颜色极深的人形影子,而后,无数的蝙蝠飞舞着朝着站在实地的阿尔瓦和卢卡进攻。
阿尔瓦反应迅速地把自己的爱人护在身后,他的权杖在黑暗中从光点汇聚成实体,两道暗红色的好似月牙般的斩弧撕碎了飞来的蝙蝠,阿尔瓦把权杖的前段直指血雾,用着极其不友善的语气指向那道人影:
“杰克,你想干什么?”
卢卡亲眼看到原本不成实体的血雾缓缓下落,被阿尔瓦斩落的蝙蝠重新复原回到血雾的怀抱,伴随着诡异的红光,一位有着黑发赤瞳、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对阿尔瓦露出戏谑的笑容,他衣着华贵,一颗耀眼的红宝石装饰在他黑色西服的前襟。
“不要用如此冷淡的语气跟我说话,阿尔瓦,这样的语气会让我感到悲伤。”被阿尔瓦称之为杰克的年轻人格外随和地对阿尔瓦说着话,他笑吟吟的,如果摒弃掉他古典的衣物和非人的红色眼睛,他看起来像一个涉世不深的学长:“我们究竟有多少年没见过了?十年?二十年?还是更久?我曾经好奇极了,人类世界究竟存在着多么有趣的东西,才会让我们足不出户的洛伦兹大人甘愿摒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在人类世界扎根。”
“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是他。”没有等阿尔瓦开口,杰克突然闪现到卢卡面前,他低下头和卢卡面对着面,杰克的摘下自己头顶同样贵重的礼帽,没有管阿尔瓦的微微皱眉,对着卢卡做了一个相当标准的深鞠躬:“安曾在我面前提及过这个孩子——阿尔瓦,没想到,原来你喜欢养成系呀?”
“杰克!”脸皮薄到根本不经挑逗的教授严厉地喊着面前英俊青年的名字。
好在杰克知道玩笑应该及时止损,他双手抱胸,遽然跟着阿尔瓦随口闲谈了几句吸血鬼内部近些年的动荡:“阿尔瓦,有些不起眼的吸血鬼下属最近不太老实,他们看你很不顺眼,感觉你混迹人类世界的这种行为属于对吸血鬼的背叛。”
“你想在人类的领地干什么?”阿尔瓦不善地凝视着杰克,他没有顺着杰克的意愿延长闲聊的时间,而且相当确信地说:“我不认为你仅仅是想来和我打小报告。”
“我当然知道你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我想要个可以混迹到人类世界的身份,我记得你在人类社会混得不错,应该能我找个好身份——我可不想在人类社会当无业游民或者是流浪汉,那实在太丢人。”
杰克直言不讳地对阿尔瓦说,吸血鬼青年带着笑意看着对面老友依然戒备的脸,他摆了摆手,将自己左手长到可怕的血红色指刀背到身后:“你放心,只要没有人类恶意冒犯到我,我不会在人类世界肆意作恶,我和你有着类似的经历,之后便突然对人类世界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杰克再没有往下讲述他的奇遇,而是轻快地凑到阿尔瓦身边,引得师徒二人猛地后退。前者不以为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师徒二人,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条淬了毒的黑蛇,仿佛顷刻间便会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卢卡警觉地紧贴着阿尔瓦,杰克发觉着卢卡的小动作后有些好笑地勾起嘴角,他用手指着卢卡被冻得红彤彤的脸颊,转头对阿尔瓦说道:“不过,阿尔瓦,你有没有考虑过把你的人类小男友转化成我们的同类?”
“他的身上有着很重的死亡的气息。”杰克“好心”说道:“你知道我的某项能力,阿尔瓦,你的小男友很可能活不过二十五岁,如果你想和他厮守很长很长的时间的话,我建议你这样做。”
时间在这里近乎静止,卢卡听着吸血鬼青年对他生命的预言,就像是听着一位医生在给重病多年的患者下死亡通知,他若有所思着,眼底浮现出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或是哭着,或是笑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莫大的勇气支配着卢卡的头脑和身体,过不了多久,卢卡突兀地插入了杰克和阿尔瓦两个人之间的谈话。
“阿尔瓦,如果我的结局真的像杰克所说的那样的话,我愿意同你一道。”卢卡抓紧自己脖颈上围巾,他向前迈开一步,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他继续说道:“我的母亲在我尚且年幼的时候失去了我的父亲,又在我的少年时期失去了格外宠爱她的我的外祖父母,她不能再那么快失去我了,如果连我都不能陪着她走太长的路,她会枯萎的。”
“不,”阿尔瓦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目光复杂,就仿佛在看一幅光怪陆离的画作:“我不会这样做的,卢卡,吸血鬼没有灵魂,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在人世间游离,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可是……”卢卡尝试张开嘴,他总想着对着阿尔瓦反驳点什么,但是阿尔瓦此后闭口不提,而卢卡也在短时间内想不出多么有道理的话语,最后,卢卡只好保持沉默。
青年灰绿色的眼睛黯淡了几分钟后又闪亮了起来,卢卡大度地拍了拍阿尔瓦的背,故作轻松地对阿尔瓦说:“好啦,我知道了,既然我的人生会如此短暂,那为什么我不把它变得更绚烂一些,好不容易活了一次,就要把它活得像新年的烟花一样光彩夺目。”
***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去了解摇滚?”
这是新的一年的初春,卢卡的嘴里叼着一根走珠笔,他睁大眼睛,用着惊为天人的口吻放下自己手头的工作,他看了看阿尔瓦手里被他化形为麦克风的权杖,又看了看他的视线正前方烟灰卷发赤色眼睛的吸血鬼那极其严肃的表情,可惜这幅表情并没有坚持多久,阿尔瓦有些局促地询问着:“是,我想更了解你一点……你觉得我尝试了解这个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我可没这样说。”卢卡轻快地凑到阿尔瓦的身边,并且从阿尔瓦办公室的衣帽间中取出了青年人情有独钟的电吉他,他舒舒服服地依靠在阿尔瓦的肩膀上,甚至仗着阿尔瓦不会生自己的气还故意拱了拱他,卢卡拨动着电吉他的弦,音乐就这样从年轻人的指尖流淌出:“我来教你。”
这宛如一个超小型的音乐会,阿尔瓦默默注视着卢卡的侧脸,年轻人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放在书桌上的乐稿,叮叮当当的音乐从太阳高照一口气持续到日暮黄昏,如此漫长的时间段却并未消磨阿尔瓦的意志,他一只手接过卢卡递给自己的、写着卢卡自创歌词的纸张,一只手拿起自己拟化成麦克风的权杖,他的视线永远放在卢卡的身上,他为面前的爱人唱起了情歌,歌声悠扬沉稳,就仿佛在讲述一本优雅的罗曼蒂克小说。
“我喜欢你唱歌,阿尔瓦。”卢卡耐心地听完阿尔瓦的音乐,当阿尔瓦把歌曲的最后一个单词演唱完毕,他抬起眼皮望着自己爱人那完美得好似古希腊雕塑般的脸庞,他说:“我一直感觉,音乐里藏着人的灵魂,而灵魂与灵魂会通过音乐产生共鸣,我产生要搞摇滚的兴趣,是因为我突然感觉这个世界并不完美,人们需要一个嘲讽世界的发泄口,需要一个幻梦里的伊甸园,需要一群志同道合的友人。所以我站出来了,我想成为凿碎墙壁的铁锤,想成为制造象牙塔上的建筑师,想成为并肩作战的挚友……”
“我似乎把话题扯远了,阿尔瓦,我最想跟你说的是——我在你的音乐中听到了你在跟我说:你爱我爱得发疯。”
卢卡不安分地从自己的座椅上弹起,他伸出双臂环绕着自己阿尔瓦的脖颈,热情地坐在阿尔瓦的大腿上向他索要一个深情的吻,热恋期的情侣的影子紧紧地贴合在金黄色的墙壁上,他们的灵魂好像在此刻融为一体……
“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卢卡依然环绕着阿尔瓦的脖颈,他终末温和地亲吻着阿尔瓦的脸颊,对阿尔瓦说道:“我要去S市忙我的事业,你就安心看家好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阿尔瓦伸出手理顺年轻人发顶不安分的杂毛,他对卢卡说道:“不要让自己陷入麻烦。”
“我当然知道。”卢卡伸着懒腰,他相当不服气地说道:“我早就不是小孩了,阿尔瓦,你就等着我回来开庆功宴吧。”
——我在等着你回来开你的庆功宴。
这是阿尔瓦站在一片火海中在心中默念的话语。
没有人知道这位穿着干净的长风衣的物理教授是如何出现在仓皇失措的人群中的,熊熊燃烧的火焰和升腾到天端的黑烟彰示着他心爱的孩子正处在分外危险的境地。
阿尔瓦在人群之中撞见了搀扶着自己母亲歪歪扭扭向前走的伊塔·危鲁弗,他离开匆忙,尚且没有卸妆,也没有更换常服,他和他红头发的母亲背对着逃窜的人群,看向火光。
少年的人生阅历太少,如此令人不愉快的突发情况让他失去大笑的权利,他失魂落魄地在余光中看到了他身旁低着头向前走的阿尔瓦,不知道这是否是和他乐队的主唱学的坏毛病,少年的瞳孔微微收缩震动,他猛得抓住阿尔瓦的衣领,用着语无伦次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您!您是卢卡的恋人!您不要再向前走了!前方很危险!”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卢卡呢?”阿尔瓦安抚般地拍了拍少年后背,鼓励着伊塔尽快陈述他所遭遇的事端,戴着像猫耳似的兜帽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浊气,他很快冷静下来。
“演唱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天空上忽然站着几个就像是刚参加完万圣节活动的奇怪的人,他们挥了挥手,舞台就塌了,他们又挥了挥手,整个会场就燃起了大火,他们随后开始毫无理由地攻击无辜的群众……”
伊塔胡乱地抹了一把被黑烟搞得脏兮兮的脸庞,他转头看向自己母亲小腿肚上深入的伤痕,咬牙切齿地继续道:
“我的母亲当时距离我很近,她为了保护我,被他们弄伤,他们想要当着我的面欺辱我的母亲,但是被卢卡制止了,卢卡举着他的电吉他打伤了其中一个恶棍,然后让我带着我的母亲离开。”
“先生,他们并非常人,对吗?”
伊塔望着阿尔瓦,阿尔瓦清晰地看到少年的眼睛透亮,就像打碎了一面印照着蓝色天空的镜子,阿尔瓦想要回答伊塔,但被伊塔搀扶的红发女人蓦然转头,她伸出手把伊塔挡到身后,用着翠绿色的眼睛复杂地注视着阿尔瓦,阿尔瓦发现,伊塔的母亲竟是他曾经的熟人。
“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们想要试探我们的底线。”拉格莎·危鲁弗,曾经代号为“女巫”的优秀的吸血鬼猎人,现如今只是一位普通高中生的社畜母亲,和阿尔瓦一样,安逸的生活似乎削磨了她曾经的残酷和敏捷,亲情的羁绊让她不敢随意使用武力。尽管如此,面对阿尔瓦,她依然保持着她的冷静和骄傲:“如果你们想要撕毁我们之间的协定,我们自然愿意和你们抗争到底。”
“不,我们依然希望我们能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阿尔瓦用着不卑不亢对拉格莎说,他把自己的手放在缓慢跳动的心脏上:“这是我们内部之间产生的骚乱,我们会自己解决——危鲁弗小姐,我希望你知道,我的挚爱,现在正在遭遇不测。”
本应站在母子身边的教授突然不见踪影,伊塔看着面前跃动的红色光芒,他又看了看自己眉头紧锁的母亲,伊塔是个耿直的孩子,他的母亲和卢卡的恋人的对话,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听懂,只感觉自己身边人都是谜语人,他需要对此保持尊重,好在少年强大的脑补能力拯救了他,他用尽毕生所阅览的群书,最后茅塞顿开地对自己母亲说道:
“老妈,你不用跟我解释了,我明白了。其实我们演唱会遇见的那群恶棍是跨国的食死徒残余,卢卡的男朋友是布斯巴顿的白巫师,而你是霍格沃茨的白巫师,你毕业后收养了被遗弃的我,但我是个纯种麻瓜,你为了不让我难过,一直在隐藏着自己的身份……”
“你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会内疚的,老妈。”
拉格莎·危鲁弗:“……”这赔钱孩子。
火焰熊熊的会场的内部,金色的权杖拨开灰黑色的烟雾站在已成为废墟的舞台中央。
“洛伦兹,你这个吸血鬼败类,你终于来了。”为首的同族向着阿尔瓦露出嗜血的笑容,阿尔瓦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他在舞台的角落看到了依靠在断壁残垣旁的卢卡,本应该叽叽喳喳的小孩紧闭着嘴,仿佛木雕或者石刻,他一动不动,就好像停止了呼吸,年轻人本红润的脸颊此时像大理石一般无色苍白,唯有那褐色的头发依然保留着原有的生机。
阿尔瓦不自觉地单膝下跪,他小心翼翼地尝试把卢卡扶起,却发现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就像是一件被打碎的瓷娃娃——他肋骨已经断了,内脏也收到不可逆的损害,阿尔瓦再谨慎地挪动都会引得那具破破烂烂的身体发出令人感到心碎的声音。
吸血鬼同族吹着口哨,和他一致对外的跟班便将阿尔瓦包围起来,肆意妄为的吸血鬼下属指着瘫在阿尔瓦身旁的年轻主唱,故意为之地说道:“这位是你在人类世界所结识的挚爱吧?他可真够脆弱的,我们随便动动手指头就把他搞得……”
“奄奄一息”这个四字成语尚未脱口,吸血鬼领主的怒意便施加到了每一个作恶的反叛者的身上,血红色的雾气笼罩着这个小小的音乐会展厅,原本炽热的温度在一瞬间降为冰点,逃跑是每一个失意者的本能,当反叛的头子颤抖着身体妄想离开他所作恶的地方时,他已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就像是食物链,弱小的动物天生地会恐惧以它们为食的凶猛野兽。
实力不强的吸血鬼反叛者们怔怔地看着四周,他们明白自己的骄纵和残酷害死了自己,视线里是苍茫的白色和浓郁的红色,他们双腿并拢跪倒在地上,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他们听不到四周的声音,也看不到四周的景象,他们被阿尔瓦从这个世界剔除,并且再无轮回。
“卢卡。”
火速解决完事端的阿尔瓦低垂着眼睛呼唤着紧闭眼睛的年轻人的名字,阿尔瓦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内心更是被无尽的恐慌所湮没。
“卢卡!”
阿尔瓦不死心地再次呼唤着青年的名字,他的呼唤对命若悬丝的年轻人起了反应,卢卡在意识弥留之际感觉有一双手在抚摸着他滚落着土屑和灰尘的发顶,在抚摸着他沾染着干涸的血迹的脸颊,他自然知道是谁在这样对待他,年轻人纤长的睫毛轻微动了动,卢卡勉强地睁开灰绿色的眼睛冲着阿尔瓦露出温和的微笑。
阿尔瓦亲眼目睹着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从闪烁着微弱的光变成黯淡,他在血雾中看到了若隐若现的死神披着黑色的斗篷站在卢卡的身后,死神枯白的手里举着巨大的镰刀,忘川的锁链被死神的趾骨踩得咯咯作响。
“不!”阿尔瓦险些失去理智,他把自己的权杖对准死神的头颅,赤红色的双眸向对方闪烁着杀意:“你不能带走这个孩子!”
“我不能带走他,”死神收回自己的镰刀,对面前的吸血鬼讥讽道:“难不成你想让他和你一样,灵魂被困束在人间,永世不能超生?”
阿尔瓦沉默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卢卡,仿佛下一秒他的爱人就会变成小鸟飞走了似的,他自然是希望卢卡会幸福的,但他不想看到所谓“幸福”的代价是相爱之人阴阳分割。他曾在前不久信誓旦旦地跟杰克说他不想因为私欲让卢卡成为他的同类,但是他发现从他的爱人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所坚守的教义信条便已崩塌,占有欲,控制欲,贪欲……人类所拥有的阴暗面阿尔瓦自然也拥有,冥冥之中有一种声音就像是诱惑夏娃吃下苹果的毒蛇,诱惑着阿尔瓦做出一种可以让卢卡永远留下的选择。
“是。”
阿尔瓦听到了自己对死神的回复,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把卢卡抱在怀里,他带着卢卡距离死神越来越远,以至于后者成为了血雾中的一个不清楚的点迹。
所以当宅在家里撸猫的安小姐看到阿尔瓦抱着一个披着他的长风衣的昏迷的年轻人直直地向府邸的楼梯口走去时,把自己打扮得像虔诚的修女一般的少女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她走到阿尔瓦身边,只是笑盈盈地问他——是否需要她清扫一下老宅浴缸的灰尘。
阿尔瓦轻轻地说“嗯”,安不再多语,她把怀里的黑猫稳稳地放到地板上,而后与黑猫一起步入黑暗。
阿尔瓦带着卢卡进入属于他的卧室,他把卢卡轻轻地放在铺着柔软的天鹅绒的大床上,用自己的手绢撇去年轻人白皙脖颈上的血迹和尘土。吸血鬼把自己修长的指甲对准年轻人干净的脖颈,于是卢卡的脖颈上很快被划出仿若十字架一般的伤口,赤色的液体从两道伤痕处缓缓流淌,年轻人的脖颈上仿佛开出了一朵鲜艳的红玫瑰花,阿尔瓦俯下身去,他距离着那朵“玫瑰”越来越近,他不受控制地张开嘴,浓重的铁锈味便迅速弥漫在阿尔瓦的口腔中,这种味道对阿尔瓦而言甘甜无比,或许将会被他一辈子铭记于心。
卢卡本就微弱的脉动现在更是近乎于无,他像一个供人赏玩的洋娃娃,沉默且安静,阿尔瓦撩起青年的褐色的刘海,并温顺地亲吻着青年冰冷的额头,阿尔瓦而后缓缓起身,他用锋利的刀向自己手心狠狠割去,于是冰凉的血液就这样缓慢地滴落到躺在床上的青年白皙的脸庞,阿尔瓦把自己掌心放在青年微张的唇齿上,此时的房间是格外寂静的,阿尔瓦少有地感觉到黑夜是如此难熬。
好在黑夜不会带走青年的生命,黑夜的执政官也不会同意任何人夺走自己挚爱的生命。
所以对于卢卡来说,他似乎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他在看不到尽头的森林里前行,并且看不到太阳,天地是一片幽暗,湿滑的土地上无数的蚂蚁撕咬着他的皮肤,他的肺叶里满溢着使人窒息的鲜血的味道,他似乎在这片黑暗森林里走了很久,以至于他几乎要被无法言喻的窒息感压的喘不过气,他在意识弥留之际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沉没于森林中的黑沼泽里,沼泽的表面上他看到了阿尔瓦向他伸出救命的手……
卢卡在水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阿尔瓦激动又担忧的脸,卢卡冲着阿尔瓦笑着,尝试用湿漉漉的手抚摸爱人的每一处轮廓,卢卡低下头看着浴缸里浑浊的温水,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一件已经湿透了的、崭新的且有着玫瑰花装饰的礼服,又看了看墙壁上对他而言分外清晰的金色纹路,他一向聪慧,联想到他昏迷前所经历的遭遇,他很快明白了自己现在身处何等境地。
“阿尔瓦,是你吗?”卢卡的手抓住浴缸的边缘,按捺着自己惊讶的心情:“你最后选择复活我。”
“是。”面前的男子的表情看起来像一个纠结又隐忍的大型肉食动物,他试图躲避卢卡大大方方的目光,卢卡在阿尔瓦的眼睛里很快看到了现在的自己,他褐色的中短发披散在肩头,原本灰绿色的眼睛变成了赤色,他皮肤苍白,好像生了一场大病。
“卢卡……我或许,没有我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私。”
卢卡听到阿尔瓦在说话,男人的目光深长且认真,其中似乎还包含着内疚,但是青年并不在意,他觉得他在呼吸,在恢复冷静,在感到饥饿,他的母亲和朋友不必遭受失去亲人或挚友的痛苦。那就很好,卢卡对这样的结局感到满意。
新生的吸血鬼遂伸出手抓住阿尔瓦尚未更换的西服上的领带,他现在力气大的出奇,像个水鬼一样把没有防范的阿尔瓦拉扯进了浴缸中,细腻的水声在寂静中响起,卢卡把自己的脸靠在了阿尔瓦的手上许久许久……
“真好,”阿尔瓦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在笑,他鲜红色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脸庞上温热的滑落是浴缸中的水渍,还是年轻人喜极而泣的泪滴:“我们可以厮守很久很久,什么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
这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清晨,二十一岁的卢卡·巴尔萨从柔软的床铺上缓慢地坐起,年轻人血红色的眼睛漫无目的地观望周遭的环境,修长的脖颈上还带着浅粉的吻痕,瘦削的脊背也显露出红艳的咬痕,他面露疲色,却依然坚持穿着自己丈夫的白色衬衫赤脚拉开黑色的垂地的窗帘。
高楼窗户边发出毫不客气的“哗啦啦”声响,蓝靛的天空照亮了昏暗沉闷的主卧室的同时也照亮了被它所笼罩住的繁华的城市,由于无法人为改变的气候因素,这座城市一年四季很少可以看到全盛的太阳,耀眼的赤阳被云端藏匿起来,于是本应刺眼的阳光就这样柔柔地散射在肃静的土地上。
“早上好,阿尔瓦。”
卢卡习惯性地打着哈欠走进卫生间,他心心念念的爱人此时此刻正站在狭小隔间的盥洗台前,他的手中握紧一把夹着美瞳片的镊子,正一丝不苟地让蓝紫色的美瞳覆盖住自己血红色的瞳眸……
阿尔瓦完成了自己的每日“着装必备”,他倾听着声源转过身寻找卢卡的身影,不必过多分散注意力,毛茸茸的褐色脑袋便已经自然而然地踮着脚凑到他的身边,年轻人起先是给予他一个冰冷的拥抱当做美好清晨的开端,而后用一副期待的表情递上自己手中的灰绿色美瞳,卢卡全心全意地等待着自己的爱人展露出宠溺的笑容后协助自己完成出门前最后的“伪装”。
阿尔瓦蹲下身子接过卢卡手里那装着灰绿色美瞳的眼镜盒,他记得这个盒子的包装和美瞳的型号,它们是一年前由两个人亲手挑选的——刚成为吸血鬼的恋人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的亲朋好友绝对不会发现他的异常。
阿尔瓦小心翼翼地把灰绿色的美瞳放进对自己充满信任的年轻人的眼眶中,于是,“吸血鬼”卢卡·巴尔萨又重新变成了“普通人”卢卡·巴尔萨——他可以是一个充满活力的青年乐队中不可或缺的主唱,是一个母亲心中最天真烂漫的孩子,是同龄人眼中乐观开朗的伙伴,也是每个教授眼中不可多得的物理新星。
“走吧,亲爱的。”
年轻人干练地穿上自己的夹克外套,他甩着阿尔瓦修长的大手向室外走去,阿尔瓦目视着卢卡背着他黑红相间的电吉他、穿着时尚的衣装从昏暗走向光明,他仿佛看到了一年前青年的身形,那时的他还有温热的血和澎湃跳动的心脏,曾经历过是非的教授顿时间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他脱口而出一个他在心里不断重复的问题,问给他自己,也同时问给站在光明和黑暗交织点的年轻人:
“卢卡,你会后悔与我相识吗?”
卢卡敏锐地听到了阿尔瓦的话,他依然抓着阿尔瓦的手,仿佛是在抓一条纤细的红线,年轻人倏然停下自己前进的脚步,对着阿尔瓦露出灿烂的笑容:
“从不。”
卢卡牵着阿尔瓦的手置身于都市的繁华之中,在这里,浩渺的楼群、流光溢彩的霓虹灯,以及车水马龙的道路,共同描绘出一幅生活的繁华画卷,这对二人而言是新生活的开端,带着墨镜的卢卡在街道的一旁听到了最近火爆的摇滚乐曲,卢卡对这首音乐极其熟悉,原因无他——这是他和朋友们新创作的曲子。
【我想让爱意将你包围】
【为了你我愿意改变我的生命】
【希望你能听见我的心声】
悠扬典雅的情歌不急不缓地播放着,卢卡急匆匆地抓着阿尔瓦的手走过闪烁着绿灯的马路。
两个人走过形形色色的人群,穿过飘着香味和蒸腾水汽的美食城,他们走过天桥又深入地下桥……
在喧嚣的汽车的鸣笛声中,他们依然抓紧着彼此的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