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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冰原上的洛伦兹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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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原的典狱长——阿尔瓦·洛伦兹是已婚人士,这是冰原上每一位忠于职守的社畜抑或是生活于水深火热间的囚犯都有所耳闻的事情。
但典狱长的夫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年龄究竟多大,喜欢什么东西,属于哪个种族……除了阿尔瓦·洛伦兹本人,冰原的绝大部分人都一无所知。
阿尔瓦把他的夫人困窘于自己硕大的、用铜锁锁住的府邸,他用温暖的炭火和烤炉温暖着夫人的身子,在床架上铺上一层又一层毛毯让他的夫人安睡其中,厨房中唾手可得的面包和烤肉让他的夫人足以果腹,阿尔瓦照顾他的夫人,就像把一只柔弱的金丝雀藏匿于用金丝绳索编织的囚笼。
毫不夸张地说,阿尔瓦·洛伦兹本人就像是冰原世界里的国王,他统治着一切,而他的权威完全可以不留余地地压迫住一切对他的非议和流言,没有人想在典狱长的身后嚼耳根——除非他不想活了。因此也没有人会说阿尔瓦这样对待他的夫人极其不妥,冰原上上下下的人员对外宣传,这种像养宠物似的禁足是洛伦兹夫妻间的情趣。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压抑且孤寂的冰原并不会给出真正的答案。
菲欧娜整理好典狱长办公室中的文件,又为忙碌了一天的典狱长冲了杯还冒着氤氲水汽的苦涩咖啡,经历过冰原监狱中太多是是非非的女青年在无意间瞥见自己上司戴着半面面具的脸——在那裸露的皮肤上有着殷红的牙印和擦伤,她抿了抿嘴,低垂着眼睛把视线移到别处,作为典狱长的心腹、冰原中唯一一个知道洛伦兹夫人真实信息的文职人员,她更需要慎之又慎。
“其实没什么,”这点小举动自然没有逃过典狱长的眼睛,金色短发深蓝色眸子的男人用着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他前些日子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了,不过被我发现了,最近倒是温顺了许多。”
——有零个人在意这种事情……
工作繁忙的女社畜菲欧娜在心里翻着白眼想到,但是她表面功夫做的很好,她面带忧虑,腰板笔直,仿佛下一秒就会给自己的上司排忧解难。
“我这里还有一些新的事务需要你处理,菲欧娜。”好在典狱长工作之时并不想跟自己的下属说家长里短,他给菲欧娜布置了新的任务,菲欧娜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早已掌握社畜之道的冰中蝶恭恭敬敬地接过典狱长传递给她的各种文件,在菲欧娜双手搬着众多纸张准备离开典狱长的办公室的时候,一封用金色的字迹书写起来的信掉到了办公室的地毯上,菲欧娜捡起地毯上的信封,她把书信放到阿尔瓦的书桌上,对阿尔瓦说道:
“洛伦兹大人,公爵乌尔里希和他的夫人想过几天来‘探望’您。”
“让他们来便是了。”坐在属于自己的椅子上的阿尔瓦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头部,他看着乌黑桌面上的白色纸张,最后发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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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霜国度里的公爵和他的夫人如约来到阿尔瓦的面前,或许是出于礼节,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他们很快成为了掌握了冰原核心八卦秘密的外来客,原因无他,仅仅是因为典狱长在自己的家中招待了他们,于是,他们也顺理成章地见到了那位被典狱长集宠爱于一身的洛伦兹夫人的摸样。
洛伦兹夫人看起来不像吸人精气的妖精,也不像蛊惑人心的魔鬼,“她”和所有的名流里的夫人没有任何不同,有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巴,只不过不知道这位夫人早年受到过怎样的创伤,作为一名虫族公民,“她”的后背上居然没有翅膀。
“她”穿着一身符合自己身份的带着珍珠和蕾丝的锦缎华裙,头顶戴着一顶有着玻璃蝉和纱网装饰的帽子,修长的双手被洁白的丝绸手套包裹着。
洛伦兹夫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和典狱长同款色系的长裙遮住夫人的腿脚的同时也像流淌的瀑布似的垂落到地板上,洛伦兹夫人把自己的手交叠在一起,看到客人们和自己丈夫的到来,“她”既没有出于礼貌地去迎接他们,也没有向他们说出任何的祝福的话语,“她”看起来相当没有精神,表情看起来也恹恹的,“她”仿佛受够了这个令人恶寒的府邸,恨不得马上一刀两断。
公爵对洛伦兹夫人的无礼感到有些窝火,他是一个十分傲慢的权贵,认为自己权势强大,而妻子则应该顺从丈夫的各种意愿,他用着极其阴阳怪气的口吻埋怨典狱长对家室的管教无方,而典狱长只好用着满怀歉意的语气对公爵说——他的妻子在遭受病痛的折磨,因此情绪和身体状态大不如以前,请公爵看在他的面子上原谅自己妻子的倨傲。
“好吧,”公爵瞄了一眼坐在窗边的洛伦兹夫人,他相当大度地说道:“我们找个地方谈论我们的正事吧,客厅就留给她们女人聊那些没有用的东西吧。”
看着公爵和典狱长远去的背影,滞留在装饰华丽的客厅中的公爵夫人捂着胸口长叹一口气,她像是一个刚脱离狼穴的兔子,满脸劫后余生的表情,从小学会的礼仪教会她不要在外人的家里失态,也教会她怎样和其他权贵的夫人们快速搭上话,公爵夫人走到窗前那抹蓝色身影附近,尝试和洛伦兹夫人客套几句话。
走到近处的公爵夫人可以更细致地观察典狱长的这位夫人,“她”比公爵夫人遇到过的所有夫人都要高挑,肩膀看起来也宽一点,那张仅仅涂了点艳红色唇脂的白皙的脸在精致中带着些属于有志青壮年似的英气,但披着星星点点女式银饰、垂落至腰间的蓝冰色长发又重新模糊了洛伦兹夫人的性别。
“您的裙子很漂亮,”公爵夫人对面前这位脸上毫无血色的洛伦兹夫人说道,天真的公爵夫人说着话对上了洛伦兹夫人的眼睛,她突然发现,洛伦兹夫人上挑的眼睛比她身上的华裙要漂亮得多,金色和浅蓝色交织在一起的眸色看起来像极了清晨刚刚展露一点太阳头角的朝霞:“洛伦兹夫人,您是在哪个裁缝店订做的裙子?”
不知道是“洛伦兹夫人”这个称呼伤害到了面前的“她”,还是跟别人讨论裙子抑或是珠宝的话题让“她”感到厌烦,洛伦兹夫人没有回答公爵夫人一句话,这位性情古怪的夫人用一种看敌人的厌烦的态度紧盯着年轻女贵族单纯的脸,这使得公爵夫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尴尬,公爵夫人玩着自己的扇子,突然眼尖地看到洛伦兹夫人那用宝石和蕾丝装饰的颈环附近红色的暧昧的痕迹……
——夫妻关系这儿总会有话题吧?
秉承着这种想法的公爵夫人停顿了片刻,她说道:“我在行程的路途中总是听到您的丈夫的事情,冰原的人们都说,您和您的丈夫非常相爱,您的丈夫一定对您很好吧?”
公爵夫人没有想到,她为了缓和尴尬氛围的话题居然能给洛伦兹夫人带来如此大的负面情绪,洛伦兹夫人那原先怠倦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扭曲,“她”看上去有些头疼欲裂,身体开始大幅度地颤抖,公爵夫人在寂静的客厅里似乎听到了笨拙的铁链碰撞产生的声响,那种声音似乎是从洛伦兹夫人漂亮华丽的裙摆之下传来的,一时间,公爵夫人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是出现了问题。
“不!”
洛伦兹夫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相当沙哑,听起来比起女声的尖细,更偏向于男声浑厚,洛伦兹夫人极力地否认着“她”和典狱长的夫妻关系,就像是在此之中“她”遭受了巨大的伤害。
“走了,阿芙罗拉,你和洛伦兹夫人相处还算愉快?”正当公爵夫人被洛伦兹夫人的精神状态震住之余,公爵在二楼的扶梯口喊了公爵夫人的名字,他和阿尔瓦·洛伦兹谈完了正事,决定离开这里,这个喊话让公爵夫人瞬间清醒,她走到自己丈夫身边,跟随着他向洛伦兹府邸的大门口走去。
公爵夫人在通往大门的长廊上看到了一幅画——不,准确来说,那更像是一个艺术收藏品,被摆放进精细雕琢的大相框里的收藏品是半双属于蝉族人的美丽翅膀,翅膀整体呈现出一种相当漂亮的浅蓝色,金色的纹路细致地勾勒着那半对浅蓝色的翅膀,它比任何的画家看上去都更加知晓如何让翅膀变得迷人,翅膀的根部带着已经干涸的血迹,看起来仿佛是活生生从哪个犯人的背部割下来的。
公爵夫人在心里打了个颤,决心再也不看那已经被她落到背后的相框,她和她的丈夫被典狱长的女下属一口气送到了火车站,并赠予了些许冰原的伴手礼,等到他们坐上了启程归家的火车,她的丈夫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烦躁,他摔坏了一个杯子,对她说道:
“阿尔瓦·洛伦兹简直就是个老奸巨猾又冷酷无情的狐狸!”
公爵夫人没有认真听她丈夫的埋怨,年轻的少妇吩咐自己的侍女跟列车员要一张当地的报纸,用来打发时间,侍女照做了,公爵夫人拿起报纸看了看标注的日期,发现竟是一年前的。
报纸上讲述了一年前来自冰原的一场叛乱,那场叛乱声势浩大,计划严密有序,倘若不是典狱长阿尔瓦·洛伦兹本人更胜一筹,冰原差点成为了囚犯们的天下,报纸里说叛乱已经平息,参与叛乱的人员会按照他们的恶劣行为等级下放惩戒,公爵夫人在报纸图片上看到了引导叛乱的主力军,一张让她格外熟悉的脸很快吸引到了公爵夫人的注意力——照片上的青年穿着一身剪裁合适的狱卒的衣服,半只蝉翼从他的制服后面自然地垂落到后腰,尚且不算长的头发用像蝉翼似的发绳扎成马尾辫,他脸上沾着自己的血,但依然掩盖不住他的英气精致的面容,他被迫跪在结了冰的地面上,上挑的眼睛里满是对上位者的愤怒和鄙夷。
“啊!这不是……”公爵夫人诧异地惊呼着,此时她的丈夫因为气闷打开了火车的窗户,于是公爵夫人手里印着洛伦兹夫人的黑白照片的报纸便被冷冽的北风带走进冰原的群山峻岭里,公爵夫人看着飘到远处的报纸,她把头伸回车厢,决定把报纸上的秘密藏匿于心底。
——原来洛伦兹夫人叫卢卡·巴尔萨。
公爵夫人在心里想到。
——不,或许现在应该称之为卢卡·洛伦兹了。
***
“他们走了。”
阿尔瓦对卢卡说道,他把府邸的窗帘全部拉上,于是宽阔的府邸便昏暗得仿佛是恶人死后步入的地狱,阿尔瓦像拆礼物那般褪下卢卡身上那套设计华丽的裙子,这是他嘱咐菲欧娜前几天定制的,菲欧娜的审美很好,阿尔瓦对这条裙子满意极了,只是把这件裙子套到卢卡身上废了他不少时间和心思,当裙摆无法遮盖卢卡的双腿时,那条粗且笨重的铁链就很快映入阿尔瓦的眼底;当整条裙子被阿尔瓦扔到客厅的地板上时,年轻的狱卒身上青紫色的痕迹和后背被剜去翅膀后留下的坑洼疤痕便很快被阿尔瓦的手掌覆盖,阿尔瓦深知被折断翅膀的鸟是飞不远的,于是他把这种方式强加给了让他爱恨交织的狱卒身上。
“你想杀我就快点,”卢卡用着暗哑的声色说道,他前段时间几乎叫了一夜,到现在嗓子还没有恢复好:“这样侮辱我很好玩吗,洛伦兹?”
阿尔瓦没有回答卢卡,卢卡很快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发出像是被火车碾碎的疼痛,卢卡看着那条被扔在地板上的裙子,看着裙子从视线清晰变得视线模糊,或许人越在这种委身于人的情况下越容易多想,他想到了他的过去,想到了曾经的同伴,想到了今天来访的客人,最后居然想到了面前这个正在欺辱他的典狱长。
当家世殷厚的巴尔萨克家族被当朝判下莫须有的罪名后,他从人人惊羡的卢卡斯·巴尔萨克少爷变成了“囚徒”卢卡·巴尔萨,当旧的典狱长离去,新的典狱长阿尔瓦·洛伦兹上任,他靠着一些会让曾经的巴尔萨克少爷唾弃的手段从“囚徒”卢卡·巴尔萨变成了狱卒卢卡·巴尔萨。
狱卒卢卡·巴尔萨丢弃了童年和少年时的天真,变得固执且自负,他厌恶草菅人命的权贵,自然也厌恶着权贵手下的监狱。
“真理总会掌握在少部分人的手中。”狱卒很聪明,他一边是样说,一边利用着他早已看出来的典狱长对自己的不纯的感情,当手中的火把点燃监狱的一刹那,狱卒首先感觉自己心底有点钻心的疼痛,但更多的,是和同伴们成功反抗权贵的快乐。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像恶作剧似的叛乱被镇压,卢卡·巴尔萨又从狱卒变成了让人大笑不止的洛伦兹夫人,他失去了自己的姓氏,也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他尝试逃脱这个称谓,但是得到的是更严重的惩罚和欺压。
“永不言弃。”
狱卒在黑暗中把一张纸条攥在自己的手心中,未来不会被现在所谱写,比起金丝雀,他把自己比作尚且在冬眠的蛇,他总会找到机会,从而使自己脱离苦海。
【end】